幾乎半月,三人都是快馬加鞭在深山中行進。中途遭遇了個別阻攔,幾乎不用秦穆軒和鳳丹青動手,就直接被小賤叼走了。
總覺得三個人氣氛很微妙。尤其是那兩隻,火藥味十足又有一種大戰前寧靜的壓迫感,感覺拿捏不好就要被殃及。
秦穆軒似乎從來只是坐外面趕馬,盡忠職守,從未踏進過車子半步。我真懷疑難道他覺都不用睡?鳳丹青體貼如微的關心也讓我很無措,在接受和推讓之間左右傾斜。
不過用餐時,三個人總是堅守一種奇怪的默契,三人圍坐無人缺席。鳳丹青總笑眯眯把好東西推給我,時不時留意着我對食物的偏好;秦穆軒坐得稍遠些,吃東西的時候保持着一貫的貴族的優雅得體。這樣的氣氛中,難免感覺有些溫馨。
每次看他們之間氣氛不對的時候,我就得跳出來當和事佬。
——我突然想到一個笑話。
鳳丹青立刻斂去眉宇間的霸氣,一副很感興趣的表情看我。
我瞄了一眼秦穆軒,他雖皺着眉,但肅殺之氣已經消失在眼睛的深處。
兩隻危險動物啊……
我知道,用現在這張硬梆梆的臉講笑話,效果本來就是一個笑話。
——從前,有一個火摺子,他走着走着突然頭有點癢。
此時的秦穆軒正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我。我頓了一下,不理他接着講。
——於是他就撓,撓着撓着,就把自己燒死了。
我講完,一片安靜,只有車外蟲聲吟吟叫唱。
——啊,算了,我知道一點都不好笑。
嘴巴自然而然嘟起來,而我自己渾然未覺。
“哪裡,”鳳丹青打開摺扇,儀態萬方得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淡茶色通透如琥珀的眸子,“非常好笑。”
我沒好氣地拉下他遮臉的扇子,——是嗎?我覺得你笑得比我還難看。
“總之,剛纔我們討論的事情……”鳳丹青轉移了話題。
方纔鳳丹青突然提議我們改變路線,進一座小城休息,補充補給。我們現在已經身處青巖於滄州的交界處。
秦穆軒聽此意見連鳳丹青的理由都沒有等,直接否決,造成了剛纔的氣氛緊張。
“不管是什麼理由,風險太大。”秦穆軒聲音不大,但是平靜中帶着堅決。
我沉吟了一下,還是緩緩開啓嘴脣。——秦穆軒說的是。滄州與青巖邊界的小城,是西王母劫殺我們的最後也是最佳地點,如此冒險……
鳳丹青見我這樣說,眉宇間浮上淡淡的關切。
“若是過了邊關進入青巖後,就得至少有一個月時間才能再次有市鎮歇腳。”
話說到這裡我突然明白了。
“無邪,這半月來車馬勞頓,前些日子養回來的身體又消瘦這麼多。我怕你……”鳳丹青停下來沒繼續說。
其實他不必這樣給我留面子,我非常直率的承認,我現在就是個大包袱,拖着弱不禁風體弱多病的身體,要靠別人庇護。不過,這些年我苦吃得太多了,這樣一點哪能算上個事啊!
我剛想反駁。秦穆軒的聲音卻響起來,“就按你說的定。”
體會到了張口結舌的感覺。這傢伙居然讓步。順帶也剝奪了我的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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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了下來。
現在的我因爲一路的搖晃顛簸連水都再也喝不進一口。
其實自從與西王母那一戰,身體就再沒舒坦過,但是,那樣一點疼痛又怎樣呢?最可怕的,有時候不是死亡,而是虛無。失去一切感覺,聽,嗅,觸。這一切。甚至連疼痛都無從察覺。有那麼一年,我就被束縛與逐漸失去感覺的痛苦中。
當我以爲已經麻木習慣的時候,偏偏有人硬要把快要窒息溺死的我拽出黑暗。
我也是人啊。我希望平淡,幸福,被愛,被守護。但我偏偏又是殷無邪。
偏偏我墮落於黑暗的時候,還要拉上我最愛的人。
我會失眠,是因爲恐懼噩夢。醒着的時候,我還可在安靜無人的地方坐着,凝視着天空回憶。任何一個細枝末節都不放過,一點點慢慢咀嚼,和他在一起的光yin。
現在我總算是讀懂了,他偶爾寂寞又疏狂的神色。總算明白他安靜下來,細細描繪我脣的形狀時,那麼留戀不捨的情緒。
我也明白過來,爲什麼當初接受他時會那麼猶豫不決。因爲,他的愛包涵了深刻的絕望。只是他隱藏的太深,太難以察覺。
但是,我很慶幸,我總算做到了一件事。我讓溫未涼明白,沒有他的世界,我寧願捨棄。
其實,這纔是我願意再一次前行的原因。
現在開始,我是你一個人的,我再也不離開你,不讓你傷心。我讓你每天看着我睡着,再看着我醒過來,我的白天都給你,黑夜都給你,我讓你一天到晚眼力全都是我。打也打不跑。我讓你一直看我看到煩。
我曾經那麼信誓旦旦的對溫未涼說過以上的話。但是,一句讀沒有做到。
“無邪?”鳳丹青見我面無表情坐着,輕輕拍我。
——沒事。
眼神,表情,呼吸,心跳。不露出半分半毫的破綻。
——可以給我把瑤瑟嗎。
我忽然轉頭,面帶期望看他。
在那個終年落雪,盤旋着厚羽白鳥的沉雪池。無數次溫未涼撐傘聽我爲他彈琴。
現在我閉上眼睛,還仿若看得到,大片大片的雪,以決絕姿態墮入大地。只是雪中的人影,因爲太過久遠而有些虛幻了。
我抱了琴,下車。在一塊山石上坐定。
琴音從指腹下戰慄的琴絃上流瀉出來。
鳳丹青庸懶靠着車壁,無語注視着月下撫琴之人。
撫琴人的動作很單一,優雅的背脊倔強的直挺着,目光沒有落在琴上。而是稍稍揚了頭,目光落在遠方的虛空之處。手指亦沒有大起大落,但是挑,捻,抹,掄,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但是,如果去形容那琴音,只有兩字。
悽絕。
居然是這樣的兩個字,念出來都會讓人心顫。
從前他只是認爲,眼前人是揹負了深重仇恨仍然雲淡風輕的瀟灑之人。現在他終於看出,他不是看得開,而是把一切都自己親手埋葬,不被外人看見。
面具下面仍然是面具的人。
今日,不知被什麼觸動,眼前人在無意識下,他的感情終於被琴所傳達。
這樣的他,脆弱中帶着憂傷。一切都是淡淡的,彷彿風一吹,就化爲輕煙消失不見。
就是那一夜,那風華流轉,月光失色,天下止息的一夜,鳳丹青終於可以確定,自己對眼前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