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以來,長安城時常便有抗金義士趕到,或三五成羣,或一人獨行,數十上百人齊至的情況雖屬少數,卻也有過那麼幾回。
這日,城外又來了一行人,共有五個,全都作江湖中人打扮,其中四個皆是壯年漢子,身着勁裝,持刀挎劍,目泛精光,顯然身懷不弱的內功修爲。
爲首一人卻是個空着手的年輕公子,他一身白衣勝雪,相貌俊美異常,雙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他身形雖比之身後四人略顯瘦弱,但四人偶爾不經意看向他的目光,卻充滿了敬畏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五人到得城門口,被守城門的義士攔下,目前長安城的隊伍還沒有統一的軍服,軍服正在趕製中,他們暫時只在左臂上綁一根紅綢,以作辨認。
因爲長安本就是敏感之地,宋金官方還在爲此事扯皮,宋廷自然不會派軍隊進駐。
若派軍隊接管,那不是坐實了他們撕毀合議,率先動武之事嗎?
如今的長安城直面京兆府的金軍,自然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但城門口的盤查卻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嚴密。
這自然是假象,任何從外地趕來的抗金義士,除非有相熟之人在城內,否則都會受到嚴密監控。
當然,在城門口只會接受一些基本的問詢,沒有問題就會放人進城,但在他們進城後,立刻就會被人盯上。
王重陽的人,會牢牢監視這些人,直到能夠判斷出他們是真的抗金義士,還是金人奸細爲止。
“幾位從何而來,到長安來所爲何事?”守城門的義士攔下五人,例行公事的問道。
爲首那年輕公子道:“我們是開封府附近的抗金義士,特來長安城拜會霍大俠。”
這年輕公子聲音低沉,但在那低沉的話音之中,卻又夾雜着一絲清脆,只是那絲清脆之意並不明顯,守門義士並未聽出問題。
“開封府的?”那義士聞言腦海中略一思索,隨即道:“公子高姓大名?可識得‘九環刀’孫首領?”
年輕公子道:“在下王彥飛,兄臺說的,莫非是在陳留一帶活動的孫北望孫首領?在下對孫首領仰慕多時,但在下幾人一直在陽武一帶奔走,並未與孫首領會過面。”
“我們人手不多,這些年雖也暗中刺殺了一些金人官員,作用卻不大,殺死一個金人會再指派一個,咱們的兄弟卻是死一個少一個。”
“所以在聽說了長安大捷後,咱們兄弟就趕過來了,希望能投入霍大俠麾下,爲抗金大業貢獻一分力。”
聽完王彥飛的話,那守城義士心下暗暗點頭,這人能準確的說出開封府附近抗金義士首領的名字與活動區域,基本上是可信的。
不過這個無須他來操心,他只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行,既然確認沒有問題,守城義士便讓開了道路,伸手一引,道:“幾位請進。”
“多謝。”幾人對那義士抱拳一禮,隨即進城而去。
走在長安的街道上,自稱王彥飛的年輕公子第一印象就是,看不到金人,大街上往來的百姓都是漢民。
事實上,無論是羅長風還是霍景山他們,都沒有講究什麼民族包容心,這對奉行全民皆兵政策的金國來說,沒有絲毫用處。
讓金人留在城中,無異於縱容“恐怖分子”的存在,現在不是後世,在金國本身就不比大宋弱的情況下,說什麼民族大融合那就是個笑話。
想要民族大融合,最基本的一點就是,得有其中一個民族處於絕對的統治地位,如今的大宋顯然還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在徹底控制長安城後,霍景山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將所有金人趕出長安城,不願意走的,殺無赦。
這一命令獲得了所有漢民的支持,金人控制長安時,絲毫沒有宋金融合,和睦相處的意思,他們對漢人就是壓迫,只有壓迫。
漢人百姓是最善忘的,但又是最記仇的。
國家內部的爭端,哪怕天下大亂,羣雄割據,民不聊生,但只要一渡過這個階段,國家重歸大一統,那麼他們很快就會忘記戰爭帶來的傷痛。
可若戰爭是外敵帶來的,他們會仇恨那個民族一輩子,幾輩子,甚至將這仇恨世代相傳。
王彥飛一路走一路觀察,他發現這些漢民,跟他在汴梁所見,處於金國統治下的漢民大不相同。
主要表現在精神面貌上,被金人統治的漢民,一個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就算臉上不敢表現出來,眼睛在看向金人時,也會不自禁的流露出仇恨與畏懼之色。
哪怕是笑,也多是強顏歡笑,他們身上便似隨時戴着一副無形的枷鎖。
可這裡的漢民,臉上的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在王彥飛的感覺中,他們身上那種無形的枷鎖,完全不存在了。
此時他心下不由暗暗升起一個念頭,爲什麼這世上會有那麼多所謂的“抗金義士”?真的是他們個個都有一顆精忠報國之心嗎?
不,絕不是,之所以有那麼多人抗金,完全是金人自找的,因爲他們從來沒有學會,將漢民當成自己的子民來對待,把漢人與金人視爲平等的。
他們總覺得金人比漢人要高貴,其實,同樣是人,同樣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誰比誰高貴?
若能平等對待漢人,讓他們在自己治下有好日子過,他們又如何會反抗?
忠君愛國,那是讀書人與士大夫階層玩的把戲,老百姓其實從來不會管是誰來統治他們,只要能讓他們過得好就行。
可惜,明白這一點的人,太少了。
王彥飛輕輕嘆息一聲,便在此時,耳邊傳來一道吆喝聲:“客官裡邊請,打尖還是住店?”
王彥飛扭頭看去,卻見路旁開着一間客棧,招牌上寫着“益香樓”三個大字。
王彥飛扭頭輕聲道:“今日也趕了大半天的路,就在這客棧歇息一晚吧!”
此時他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只聽得話聲清脆,又嬌又嫩,這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是。”
一行人往客棧行去,其中一人率先跑進客棧,開好房間,點好酒菜。
王彥飛帶着其他三人徑自上了二樓,此刻並非飯點,二樓沒多少客人,統共就兩桌。
其中一桌看樣子是幾個剛到長安不久的商賈,另一張靠窗的桌子有三人,皆是江湖豪客打扮,兩人帶着兵器,一人空手。
帶兵器的兩人,一個在腰間插了一把外形華麗的長劍,對這種劍與佩戴這種劍的人,王彥飛一向是看不上眼的。
因爲他覺得華而不實,劍是用來殺人的,要那麼華麗作甚?
另一人背上揹着一把劍柄用布條纏繞的劍,這把劍的劍鞘是以棉布捲成,從隱隱露出的一點點劍身來看,這把劍似乎是黑色的。
黑色的劍?
王彥飛雙目一凝,黑色的劍自然是由黑色的鐵打造而成,而黑色的鐵……
玄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