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前面的飯鋪裡,不時有穿着羊皮襖的大漢進進出出,有的喝了幾杯酒,就故意敞開衣襟,表示他們不怕冷。
李尋歡他們到這裡的時候,客棧裡一間空房都沒有了,甚至連大通鋪都已經客滿。
羅長風與阿飛都沒有在意,與客棧掌櫃交涉之後,他們獲得了在柴房中湊合一夜的機會,這已經比臥在雪地裡要好了無數倍。
李尋歡更不在意,因爲他知道,這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不多,而他……並不缺金錢。
所以他就先在飯鋪裡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要了壺酒,慢慢的喝着,他酒喝得並不快,卻可以不停的喝幾天幾夜。
羅長風與阿飛則是點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這是他們這近半月來,吃過的第一頓像樣的飯菜。
李尋歡不吃菜,他只是不停的喝酒,然後不停的咳嗽,臉上卻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很欣賞兩個少年對待食物的態度,他們吃飯非常認真,他甚至從他們臉上,看到了對食物的虔誠。
但與此同時,李尋歡又有些心疼,因爲從他們對待食物的態度,他可以大致想象出,他們以前活得有多艱難。
雖然阿飛是真的活得很難,羅長風並不是,但他有了連續幾天幾夜找不到任何食物,不得不吃生肉來充飢的經歷,在面對食物時,也變得跟阿飛一樣。
那虯髯大漢從二樓走了下來,站到李尋歡身後,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來了,也已打掃乾淨,少爺隨時都可以休息。”
虯髯大漢叫鐵傳甲,綽號“鐵甲金剛”,一身鐵布衫的橫練功夫,已練到極高的境界,幾近於刀槍不入。
他是李家最忠實的僕人,因十八年前的一樁公案而結下仇家,在逃亡了數年後受李尋歡父子收留,從此便跟在李尋歡身邊爲僕。
李尋歡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會將這件事辦好似的,只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過了半晌,鐵傳甲忽然又道:“金獅鏢局也有人住在這客棧裡,像是剛從囗外押鏢回來。”
“哦!押鏢的是誰?”
“就是那‘急風劍’諸葛雷。”
李尋歡皺了皺眉,又笑道:“這狂徒,居然能活到現在,倒也不容易。”
說話間,就看到三個人從後面的一道門走進了這飯鋪。
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大,正在談論那些刀頭舔血的江湖勾當,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就是金獅鏢局的大鏢頭。
李尋歡認得那紫紅臉的胖子就是“急風劍”,卻似不願被對方認出他,於是他就又低下頭雕他的人像。
羅長風與阿飛一個坐在他側面,一個坐在他對面,剛好將他的身形擋住,諸葛雷等人並未發現角落中低調吃飯的幾人。
羅長風只是淡淡瞥了諸葛雷一眼,便不再理會,專心對付面前飯菜,阿飛更是連頭都沒回。
諸葛雷幾人很快要來了酒菜,開始大吃大喝,可是酒菜並不能塞住他們的嘴。
喝了幾杯酒之後,諸葛雷更是豪氣如雲,大聲笑道:“老二,你還記得那天咱們在太行山下遇見‘太行四虎’的事麼?”
被稱爲老二的人笑道:“俺怎麼不記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來動大哥保的那批紅貨。”
“四個人耀武揚威,還說什麼‘只要你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們兄弟立刻放你過山,否則咱們非但要留下你的紅貨,還要留下你的腦袋。’”
第三人也大笑道:“誰知他們的刀還未砍下,大哥的劍已刺穿了他們的喉嚨。”
老二又道:“不是俺趙老二吹牛,若論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數咱們的總鏢頭‘金獅掌’,但若論劍法之快,當今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人比得上咱們大哥了。”
“哈哈哈……”諸葛雷舉杯大笑,但是剛笑得三聲便即停頓,只見那厚厚的棉布簾子忽然被風捲起。
兩條人影,象是雪片般被風吹了起來。
這兩人身上都披着鮮紅的披風,頭上戴着寬邊的雪笠,兩人幾乎長得同樣形貌,同樣高矮。
大家雖然看不到他們的面目,但見到他們這身出衆的輕功,奪目的打扮,已不覺瞧得眼睛發直。
兩人緩緩摘下雪笠,露出兩張枯黃瘦削而又醜陋的臉,看上去就像是兩個黃臘的人頭。
他們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卻很大,幾乎佔據了一張臉的三分之一,將眼睛都擠到耳朵旁邊去了。
但他們的目光卻惡毒而銳利,就像是響尾蛇的眼睛。
然後,他們又開始將披風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面一身漆黑的緊身衣服。
原來他們的身子也像是毒蛇,細長,堅韌,隨時隨地都在蠕動着,而且還黏而潮溼,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覺得噁心。
這兩人長得幾乎完全一模一樣,只不過左面的人臉色蒼白,右面的人臉色卻黑如鍋底。
他們的動作都十分緩慢,緩緩脫下披風,緩緩疊起來,緩緩走過櫃檯,然後,兩人一起緩緩走到諸葛雷面前。
飯鋪裡靜得連李尋歡削木頭的聲音都聽得見,諸葛雷雖想裝作沒有看到這兩人,卻實在辦不到。
那兩人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那眼色就象是兩把蘸着油的溼刷子,在諸葛雷身上刷來刷去。
諸葛雷只好站起身,強笑道:“兩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臉色蒼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風劍’諸葛雷?”
他的聲音尖銳,急促,而且還在不停的顫抖着,就像是響尾蛇發出的聲音,諸葛雷聽得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不……不敢。”
那臉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憑你,也配稱急風劍?”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細長的軟劍,迎面又一抖,內力灌入劍身,這腰帶般的軟劍,已抖得筆直。
他用這柄劍指着諸葛雷,一字字道:“留下你從囗外帶回來的那包東西,就饒你性命。”
那趙老二忽然長身而起,陪笑道:“兩位只怕是弄錯了,咱們這趟鏢是在囗外交的貨,現在鏢車已空,什麼東西都沒有,兩位……”
“噗”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劍已纏住了他的脖子,劍柄輕輕一帶,趙老二的人頭就忽然憑空跳了起來。
接着,一股鮮血自他脖子裡衝出,衝得這人頭在半空中又翻了兩個身,然後鮮血才雨點般落下,一點點灑在諸葛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