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在這裡懇求諸位,若是尋到辦法,定要阻止玄霄和夙瑤。一是爲了韓姑娘的性命,我和重光大錯鑄成,悔之已晚……二是爲了瓊華派門人的安危,如此逆天而行,必遭天譴無疑……尤其是玄霄,他如魔附身,心智早已不受控制,亦是身不由己。我十九年前無法救他,十九年後竟還要見他入邪瘋魔,縱是死了也不甘心……”
蕭雲飛重重地點點頭,大聲道:“長老,你放心,我們一定會阻止他們的!”青陽嘆道:“好、好!”面上神色一弛,挺直了腰桿,全身如釋重負,欣慰地連連點頭嘆息着。
一旁的紫英沉思片刻,臉上忽現出些許疑惑之情,張口問道:“長老,弟子尚有一事未明……縱然師叔已經走火入魔,可掌門卻仍是神智清明,瓊華派飛昇之事,兇吉未卜,掌門她難道不會就此罷手?”
青陽微微慘笑,嘆道:“夙瑤她一向好強,又是自尊心極重之人,既已爲飛昇之舉整整準備了十九年,又豈會一旦而棄?以她性子,自是要傾盡全力,達成吾派數代以來的宏願。更何況,如今形勢,便是她肯退步,玄霄也不可能讓她罷手……而且夙瑤自身並非望舒之主,勉力施爲,定要玄霄相助才能使用望舒劍,又不得不臣服於他……如今整個瓊華派,怕是繫於玄霄一念之間……”
紫英痛苦道:“可是,玄霄已經走火入魔……那我們。還能救他嗎?”青陽喟然道:“老夫也不知道……他重創重光之後,能撤掌而退,沒有取我的性命,或許他的心中,還存着一絲善念……只可惜,重光卻……”說到傷痛處,體內氣血翻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紫英急從懷中取出幾粒丹藥,道:“長老。這是派中治傷的靈藥,您快服下……”
青陽僵硬的右手猛地一揮,撥開紫英遞來的丹藥。踉蹌退開兩步,衆人看得愕然,紫英急道:“青陽長老……”青陽恍若不聞,直退到木屋門口,蒼老的容顏上現出一絲古怪的微笑,神色中頗有釋然之意,忽地仰天長笑,聲震山谷:“三十年故交,生死兩茫;十九年恩怨,一夢成空!哈哈、哈哈!”連笑數聲。話音驀地戛然而止,身子凝立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蕭雲飛三人大驚失色,紫英急走上前,連聲喚道:“長老!長老!”伸手去探青陽鼻息。卻發覺他已無半點呼吸了。原來他與玄霄勉力相拼,身受不治之傷,全身功力盡散,已是油盡燈枯,僅僅憑着殘存的一口元氣護住心脈,才強撐到蕭雲飛等人來此。此刻自己已向他們表明這些天來的愧疚,又求得他們答應力阻瓊華派飛昇,該說的話盡已說完,心中一片空明,再無掛礙,不覺散去真元,溘然而逝。
衆人震驚地望着兩位長老的屍首,胸中悲痛如潮水涌來,呆立半晌,誰也說不出話來。又過了一會兒,蕭雲飛終於低聲道:“我們……先把他們安葬了吧……”
紫英沉默着,走上前去,輕輕地將青陽的屍體橫放在地上,和重光並排擺在一起。蕭雲飛和菱紗也各自默默動手,三人合力,在兩座木屋前挖好了兩個深坑,彼此之間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個時辰過去,木屋前清冽的溪流旁邊,已添上了兩座新墓。紫英佇立在青陽長老的墓前,眉間是一道道刻滿傷痛的印痕,菱紗難過地道:“兩位長老,他們都是可憐的人……十九年來沒有一點安心,現在又……”她望着兩位長老的墳墓,心中已渾然淡忘了他們對自己的傷害,只餘下無盡的傷感。蕭雲飛目光呆滯地看着這一切,內心的難受更甚一層。
紫英凝視着兩位長老的墳墓,心中默禱良久,方纔轉過身來,向蕭雲飛和菱紗沉重地道:“我們走吧,回青鸞峰去……已經發生的事,不能再改變。但若是我們能阻止師叔,對兩位長老,甚至是對師公來說,定然是莫大的欣慰……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夠含笑瞑目了……”
蕭雲飛傷感地點點頭:“嗯,紫英,你說的對!”走到菱紗身前,誠摯而堅決地道:“菱紗,我們回青鸞峰,按長老說的,找到那本手記……只要能救你……還有,能讓玄霄變回以前的玄霄……哪怕是一點點希望,我們都要去試!”菱紗望着他堅定的面龐,垂下頭去,默默點了一點。
三人最後望了一眼青陽和重光的墳墓,轉身離去,耳旁轟鳴着山間飛瀑擊落在石面上的聲響,一陣強過一陣,恰似一曲悲壯的輓歌,遙遙送着三人遠去……
天空中日已西斜,雲邊漸漸浮出了晚霞,紫紅色的雲霞一開始僅如細線一般,長長的一條浮在天盡頭,過了不多會,逐漸變得厚重濃烈起來,體積也越來越大,不經意間,已如一面絢爛的大帳,華麗地披覆下來,將一座座連綿不絕的山巒包裹得嚴嚴實實;又似橫天巨幕,遮蓋住了整個天際。夕陽發出的那暗紅如血般慘烈的光芒,透過這層雲霞,也不知不覺變得柔和瑰麗起來,從山頂的兩塊巨石間悄然穿過,斜照在山谷之中,將整座山中所有景物,都勾勒上了一層美麗的光環。
向下望去,只見峰頂之上,草木微凋,氣象依然。空氣中已漸漸泛起了涼意,然而峰上的景色與幾月前相比,仍是未顯出絲毫頹敗荒落,林間松香如縷、鳥鳴似樂,那份欣然向上的生氣,竟不因寒冬將至而減了半分。幾棵雄偉的蒼松仍然肅穆地守候在屋前,面對着蕭瑟的秋風,傲然挺立,松枝隨着山風微微搖動,發出簌簌的聲音,似在歡迎這離開多時的少年歸來。
青鸞峰到了。
衆人緩緩降落在峰頂平地上。紫英四下望了望青鸞峰頂,那一處處引人注目的美景,又放眼環顧周圍諸多雄奇峻麗的山峰,再俯視遠處幽深秀美的谷間風景,但覺黃山處處,於宏博恣肆的雄渾氣勢中,又不失清新細膩之處。各種蒼虯之鬆、玲瓏之石,俯仰皆是,逐個仔細看去。不由得眼花繚亂,直欲奪人心目。但覺諸般美景,或大或小。無不精巧絕倫,實不似凡間風物,紫英看着看着,不禁怔怔出神。
他素聞黃山美景,世間羣山無與之爭鋒者,心內讚歎之餘,又頗有幾分不信,可惜之前一直在派中忙於修煉,始終無暇抽身來此一觀,飽一飽眼福。也釋一釋心中的疑惑。今日身臨其境,方知傳言不虛,甚或還多有不及之處,此地莫說與天下名山,便是與瓊華派所居之處已近乎仙境般的景色相比。亦是不遑多讓。“黃山歸來不看嶽”,信不誣也。
他正暗自讚歎,忽然聽見蕭雲飛驚喜的聲音:“哇!山豬!我看到你了,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別跑!哈哈~”口中得意地呼喊着,身子已歡蹦亂跳地向一邊追去。紫英定睛一看,不由得微微莞爾,卻見一頭不大不小的山豬被蕭雲飛追着,驚慌地嚎叫着,向一旁的林中沒命跑去,蕭雲飛哪肯放過,身形幾個起落,離山豬已不過數丈遠,口中高叫着:“山豬!你跑不掉了~”緊緊跟在它的後面,一人一豬直衝進樹林,但見一片塵土飛揚,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了,只聽見林中傳來山豬喘着粗氣的奔跑聲和蕭雲飛滿懷興奮的叫喊聲,怡然成趣。
韓菱紗望着這風趣的一幕,適才心中的恐懼也不覺忘卻,微笑道:“野人就是野人,一回到山上,一下子就不一樣了。”輕輕嘆了口氣,又有些羨慕地道:“好久沒見雲飛這樣了,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快活多了。他心裡一直最想念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這下子終於得償所願了……”
紫英望了望遠處的木屋,又擡頭看看樹梢上的小屋,嘆道:“雲飛,他一個人,在這兒待了十幾年?”菱紗點頭笑道:“是啊,山上沒人管他,這傢伙一天到晚橫行霸道,像個山大王似的。”
紫英奇道:“山大王?”不可思議地轉頭向四周看看,笑問道:“他一個人當大王,那兵是誰?”菱紗聳聳肩,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誰知道……可能是那些豬吧……”
紫英聽得一愣,望着林中騰起的浮塵,咧了咧嘴,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菱紗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是忍俊不禁,半掩着口,低頭嬉笑不絕。兩人笑了足有小半會,才各自停下來,菱紗望着紫英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微笑道:“紫英,認識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樣開懷的笑呢~”
紫英心內微有憾意,點點頭道:“嗯,確實……今天大概是被雲飛的心情影響了。其實世間之事,原本憂多樂少,我們又何須介懷。像天河那樣隨遇而安、自得其樂,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快樂可言,或許纔是人生正道……”
菱紗聽着他的話,心有所感,不覺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紫英,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呢?我還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紫英擡頭望着遠處,神情茫然,似在回憶往事,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六歲時候,就被送往瓊華派修行了。在家中的那些日子,只依稀記得是錦衣玉食,並不爲吃穿所累……”
菱紗欽佩地讚道:“那紫英你真是了不起!過慣了富貴日子,到了山上還能忍受粗茶淡飯……”紫英搖了搖頭,悠悠道:“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比起雲飛自幼失去雙親,在山林中自求生存,我所得到的,已經太多太多……初時我只覺得雲飛高傲自大,行事隨便,如今才知他過得辛苦,卻難得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對他品頭論足……實在慚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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