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起頭來,直愣愣地望着玄霄離開的方向,長聲慘笑了一下,就氣絕了。可嘆他一生孤傲,到頭來,卻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中……我望着重光的屍首,身上諸般傷痛一時迸發,兩眼猛然一痛,這雙招子也就此廢了……”
紫英緊緊地攥着拳頭,咬着牙,憤聲道:“師叔,不,玄霄他竟然……”
青陽苦笑一聲,緩緩搖頭:“唉……這也怪不得他,如今的他,已被陽炎噬心,早已不是原來那個人了……只恨我們當初利令智昏,罔顧天道,竟以爲憑藉雙劍之力,便能使全派人一舉飛昇,省下許多勞心費力的苦修……到頭來,害了玄霄,也害了我們自己……”
衆人回想起當日捲雲臺上,玄霄近乎走火入魔的狂態,與當初禁地中那個溫言款款、淡然親切的前輩,已是判若兩人,內心中除了滿腔憤懣之外,卻也不覺涌起一股深深的悲憐哀婉之情。青陽沉默片刻,忽然低聲問道:“雲飛、慕容紫英,老夫和重光,我們二人有一件事對不起你們……那位姓韓的姑娘,她來了嗎?”
韓菱紗黯然走到他面前,輕聲道:“長老,我在這裡……”
青陽聽見她的聲音,低下頭,悔恨地道:“姑娘,你們一定要阻止玄霄和瓊華派飛昇,此事關乎你的性命……老夫和重光當日一時糊塗。沒有告訴你們真相,你其實已經成爲……”蕭雲飛痛心地打斷了他,悲傷道:“長老,我們已經知道了!可是、可是你們當初,爲什麼不告訴我們?如果我知道菱紗是望舒劍的宿體,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把劍給玄霄的!可是,你們爲什麼不說?”
青陽面色灰敗,苦痛地道:“唉,雲飛、韓姑娘。老夫知道,你們心中定然怨怪我和重光,早知望舒劍一事,卻不肯說出……我二人已不敢奢求你們原諒,我和重光此生欠玄霄太多,昔日相助於他,心中只望他破冰之後,能夠修身養性。放棄飛昇的妄念,又哪裡料到會有今日之局……便是凝冰訣與三寒器之力,卻也終究抵不過他的慾望……如今說什麼都已太遲,我與重光一錯再錯,自食其果,原本怨不得人。我二人死生事小。可是隻恐瓊華派數代苦心,終將付諸流水,羲和、望舒雙劍再如何冠絕天下,亦是鏡花水月,一場虛空……”
紫英聽到這裡。心底忽地涌起一陣恐懼,急聲問道:“長老,您的意思是……?”
青陽長嘆道:“飛昇成仙,雖是修道之人夢寐以求之事,但成與不成,皆看天意。現今合玄霄、夙瑤之力。或能將雙劍修成劍柱,然而即便瓊華派升起,接近崑崙山上天光所在處,玄霄如此心魔深種,又如何能夠脫去肉體凡胎、成爲仙身?只怕此舉反成了逆天而行,後果不堪設想……”
菱紗面容失色,低聲喃喃道:“……按神農的說法,只有心存善念。才能成仙……難道、難道玄霄他,會像……”蕭雲飛全身一抖,問道:“長老,你的意思是說,玄霄他……會死?”青陽沉重地點點頭,緩緩吐出幾個字:“死……或是墮入邪道、永不超生。”頓了片刻,又是長嘆一聲,蒼然道:“而且……如此逆天之舉,恐怕到時不僅僅他一人將遭大難,瓊華派數百名弟子,也將不免……”
蕭雲飛和菱紗聽得心神大震,面上都不自覺地現出恐慌之情,尤其是蕭雲飛,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惶急地望着青陽,他不料飛昇之舉不但會害了菱紗,更會害了玄霄自己,還會連累上瓊華派的所有人。
他們辱罵菱紗、驅逐自己、傷害夢璃,他們甚至殺了懷朔,可他們畢竟曾經是自己的同門,更曾經是憑着手中三尺青鋒,除害助人、救濟黎民的劍俠。他們現今或許糊塗,或許執迷不悟,或許利令智昏,或許已如玄霄一般走火入魔,但平心而論,他們卻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他們甚至根本不明白,瓊華派近百年來夢寐以求的飛昇,究竟是什麼,只是一羣在師長的帶領下,在師門的號召下,在所謂道義的指引下,傷害着別人更傷害着自己,即將成爲這場飛昇的犧牲品卻猶然不覺的可悲角色。蕭雲飛心下愈感淒涼,焦慮之餘,更堅定了阻止飛昇的念頭。
紫英也是大爲焦急,問道:“長老,您可知道,有什麼辦法能阻止瓊華派飛昇嗎?弟子等前來這裡,正是爲了此事!”
青陽微微低頭,默然思索着,紫英過了片刻,見他仍是不語,臉色漸轉黯淡,望了望重光長老的屍首,又偷眼望了望菱紗,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沒有別的辦法,自己和天河拼死也要到瓊華派一闖,爲了菱紗,也爲了派中的所有人,就算豁出性命,也只有與玄霄等人盡力一搏了。
這時,青陽忽然擡起頭,轉向蕭雲飛,果斷地向他問道:“老夫想起來了……雲飛,老夫問你,天青生前,可曾交付給你一本手記?”蕭雲飛一怔,想了想,不解道:“這個……爹以前是留了些書給我,可他什麼也沒交代啊……”青陽鄭重地道:“你再想想吧,天青留給你的那些書中,或許就有宗煉的那本手記——”
紫英問道:“長老,弟子不明……師公的手記,怎麼會在雲前輩那裡……”青陽嘆道:“唉,十九年前,天青和夙玉逃出門派,還帶走了望舒劍,我和重光奉掌門之命,下山捉拿他倆……我們有好幾次都追上了他們,不知爲什麼,臨到交手時,我卻總是一時心軟,放他們離去,因爲這件事,重光這些年來一直怨恨於我……我今日想來,心中也是悔恨交織,若是當年能將夙玉和望舒劍帶回門派中,玄霄他萬萬不會走火入魔,更不會落到被冰封禁地的下場……”
他悵然搖了搖頭,神情中頗有悔意,繼續說道:“後來與重光隱居在這裡之後,我還多次下山探訪,想要找回夙玉。然而輾轉數年之後,當我在青鸞峰尋到天青時,夙玉卻已去世了,那時,我自覺想救玄霄已是無望……天下之大,要去何處找一個與夙玉命格體質相合的女子,更毋論令其修習仙術,調合玄霄的陽炎之力……”
蕭雲飛澀聲問道:“那,長老你對我爹……”
青陽擺了擺手,嘆道:“人各有志,何況下山之事,本不是天青的主意。再說,天青他得知玄霄被囚,心中亦是痛苦不堪。他當時因爲給夙玉驅寒,體內的寒冰之氣已不可遏制,自己已命不久矣,卻猶然不能釋懷。他對我說,他不後悔和夙玉一起下山,也不認爲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但這件事,終是自己負了玄霄師兄的性命,待陽壽盡後,一定會在陰間等着他,自己要親口向他說聲對不起……他已如此,我又如何能責怪於他?”
蕭雲飛頭腦中一陣恍然,怪不得父親去世已有十幾年,卻一直留在鬼界之中未曾投胎,自己當初在轉輪鏡臺見到他時還頗感意外,原來竟是這般緣故。
菱紗忽然失聲問道:“長老,您說,雲飛的父親是因爲爲雲飛的母親驅寒,才……”
青陽沉痛地點頭道:“不錯,唉,雙劍飛昇,不僅害了玄霄和夙玉,更害了派中無數的弟子,天青他原本與此事毫無瓜葛,卻也……罪孽,真是罪孽……”菱紗恐慌地低頭想着什麼,忽然間面色慘變,悄悄退到蕭雲飛等人身後,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着。
又聽青陽長嘆道:“……十九年前那一番慘烈的大戰之後,我與重光、宗煉痛定思痛,心中已隱約生念,瓊華派造就雙劍、和妖界之爭,是否步步皆錯……所以,宗煉在最後的幾年裡,一直在找尋一種方法,如何在宿主力量失控時,阻止他們繼續使用雙劍……”
紫英神情十分激動,急問道:“那個辦法,師公他老人家找到了嗎?!”
青陽遲疑道:“……我也不清楚,宗煉他離世之前,曾經來清風澗見過我一面,卻並未提過此事,只是將關於雙劍的手記託付給了我,並諄諄叮囑於我,千萬不能將這些記錄輕易示人。而我經歷了這些風波,早已心灰意冷,也不願瓊華派任何人得到這本手記,遂又來到青鸞峰將其交付給了天青……”頓了頓,語氣中又帶上了幾分希望,鄭重地向蕭雲飛等人道:“羲和、望舒雙劍乃是宗煉親鑄,世間最瞭解雙劍飛昇之法的人非他莫屬,他留下的手記中或有記載阻止飛昇之法,也未可知……”
蕭雲飛聞言大喜,連忙道:“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回青鸞峰,一定要找到那本手記!”
青陽點了點頭,懇切地向衆人道:“老夫在這裡懇求諸位,若是尋到辦法,定要阻止玄霄和夙瑤。一是爲了韓姑娘的性命,我和重光大錯鑄成,悔之已晚……二是爲了瓊華派門人的安危,如此逆天而行,必遭天譴無疑……尤其是玄霄,他如魔附身,心智早已不受控制,亦是身不由己。我十九年前無法救他,十九年後竟還要見他入邪瘋魔,縱是死了也不甘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