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陽光投射在雲端上,彷彿雪一樣的純淨。
世界只剩下一種聲音,來自心裡那片叫做青春的原鄉。
初見輕輕翻開那本詩集,摩挲着書頁間淡淡的紋路。從書頁間抽出那片梧桐葉,青綠中透着點點淺紅,葉邊迭起的齒距紋路,仿若初見此刻的心情,沉重到不知該用什麼表達,是所有令人失望的事實堆積而成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梧桐能否栽上不重要了,清茶的電話不重要了,自己的安慰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顧顏的那句“爲什麼!爲什麼只差一分啊!爲什麼啊!”的話中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夏天什麼時候可以過去呢?秋天又何時能提早到來呢?
明明是灼熱的陽光,初見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走在街邊,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的踱着,到顧顏家短短的五十米路程,讓此刻的初見恨不得走慢些,再慢些。長長的睫毛蓋住一向清亮的眸子,投下一片蔭翳。腦海裡漸漸浮現上午顧顏的話。
“喂,初見嗎?”
“分數線出來了。”
“差一分,考不上北淮一中了,我考不上了……”
“爲什麼?!爲什麼只差一分啊?!爲什麼啊?!”
……
那樣悲傷的語氣,是初見不曾從顧顏那裡聽過的,沙啞、帶着濃重的哭腔與不甘和失望。初見想說點什麼來安慰她,可張了張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所有的話都被哽在喉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顧顏,初見失措地說了一句“我來找你。”就匆匆掛了電話。
……
初見仍一步步地踱着,絞盡腦汁地想着等會該對顧顏怎麼說,懊惱地蹙蹙眉,哎,要是清茶在這就好了!那個冷靜穩重又聰慧的女孩。
初見從未嘗試過去安慰他人,她從不擅長言辭,也從未曾想到一向開朗的顧顏會遇到這種事。
人算不如天算。
顧顏在學習上的努力初見是看在眼裡的,雖然平時會小打小鬧,嬉皮笑臉的,可認真起來卻和清茶很像,她看似柔弱,卻也有一股拼勁,足夠了解她的人都能發覺。她可以犧牲整節體育課的時間去鑽懂一個難題,也可以背書背到半夜,然後第二天起來,精神不振卻仍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想到顧顏平時的努力,初見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擡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把淚水收回去,然後,伸手摘下一片香樟葉,埋怨上帝的不公。
知道顧顏父母不在家,推開顧顏家的鐵門,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初見蹙了蹙眉,關上門,這才發現以往整潔的屋子裡已經一團糟,東西橫七豎八的陳放着,連空氣都顯得格外沉悶。在客廳的某個角落,初見看見顧顏髮絲凌亂地披散下來,腦袋深深埋在腿間,雙手環膝,身子靠在一旁的牆壁上。離她不遠處,有一些陶瓷碎片,初見心裡一緊,隨後在看到顧顏身上沒有一絲傷痕後,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唉,身上怎麼會傷到呢?傷到的是心上吧!是付出了卻得不到回報的濃重傷心失望吧!
想到這裡,初見有些黯然。張了張口,最後還是發不出一個音節,在心底嘆了口氣後向顧顏走過去,小心地,輕聲地把地上雜亂的物品一件件按照記憶放回原樣。最後小心翼翼地清理掉陶瓷碎片後,初見默默無言地朝走到顧顏面前,然後,半跪下身子,慢慢伸出雙手,最後環住她瘦弱的肩膀,下巴擱在顧顏的頭頂上。
一切都是無聲的。
顧顏很早就感覺到了初見的動靜,從她走上樓道的時候,推開虛掩的門的時候,清理瓷片的時候,她都感覺的到她的存在。只是單純的不想擡頭,不想看到初見眸中的擔憂,不想看見初見臉上的心疼。
顧顏在分數線出來之後,傷心了這麼久,此刻終於可以靠着初見在心底說一句“幸好我不是一個人。”嗅着從初見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類似於葉子香,顧顏莫名地覺得安心。
初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心疼地抱着顧顏,像是想把心底的力量傳給她一般。
兩個女孩在牆角無言地相擁了很久,很久。
初見擡頭看向窗外,日光透過香樟樹的樹梢將光亮的夢殘忍地裁剪成各種形狀,整個城市在蟬的最後的喧囂中等待秋天的到來。
時間過了許久,許久。
許久之後,顧顏緩緩擡起頭,這個動作在初見眼裡像是電影裡經常出現的慢速鏡頭,慢慢,慢慢。然後,初見清晰地看到一張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佈滿淚痕的臉,和那佈滿血絲的雙眼。
“初見,謝謝你。”顧顏用一種低不可聞的喑啞聲音張口道:“我已經沒事了。”隨後揚起一張初見平日裡熟悉的笑顏。
初見的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沉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顧顏?”
“嗯。”
“你沒事了吧?”小心翼翼的語氣。雖然初見知道自己這麼問顯得有點多餘,可一張口話便脫口而出。
“嗯。我沒事了。初見,今天,真的謝謝你。”顧顏吸了吸鼻子。
“想感謝我?想謝我就趕緊幫我把以前那個活潑的顧顏給變回來!”初見微微勾起嘴角。
顧顏破涕爲笑,“我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也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了!”
“哪種語氣?”
“……狗腿加關心的語氣唄!”
“……長本事了啊!”初見伸手抵了抵顧顏的額頭,調笑道:“幾天不見,敢上房揭瓦了啊?”
“嘁。”顧顏嗤鼻,心情好了不少,“彼此彼此,你嘴皮子功夫也見長啊!”
……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顧顏漸漸安靜下去,揚起的嘴角也漸漸恢復了原先的弧度。初見見她這副樣子,也漸漸停止了笑鬧。顧顏如開始的動作一般,雙手環膝,席地而坐。頭靠向初見。
“初見?”
“嗯?”
“其實我之所以這麼傷心不僅僅是因爲只是差了那麼一分的緣故。”
“那是爲了什麼?”
“只差了一分,我並不覺得惋惜或怎樣,而我自己也的確認真努力過,可差了一分,這說明不了什麼,這隻能說我努力的不夠。而我傷心是因爲當我那麼沮喪的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非但沒有說過一句安慰的話,而是冷語相向,他們用那麼冠冕堂皇的詞彙來譴責我的失敗讓他們那麼失望,卻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既然他們從未在生活上真正關心過我,那麼又有什麼理由來對我惡語相向?既然選擇讓我獨自一人,那又爲何接受不了我的失敗?既然怪我沒有拿出好成績,當初爲何又不肯給我錢買資料?那麼多的爲什麼堆積起的事實,爲什麼他們從未正視過一次?我好失望,好失望 ……”
顧顏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呢喃着。
初見當然知道那個“他們”是指顧顏的父母。此刻初見除了心疼外還有憤怒,那些情緒如岩漿般哽在喉中,噴薄欲出。記憶中顧顏不該是這麼脆弱的,不該是這麼痛苦的。那是怎樣的?是開朗的,是活潑的,是寬容的,是有喋喋不休能說個沒完沒了的活力。
顧顏狠狠皺着眉,用力抹去眼眶邊晶瑩的液體,然後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不至於讓初見太擔心,“不過我現在想通了,反正原本他們就不能管我一輩子,那從此以後我的拼搏只屬於我自己!我會用事實證明我會過得很好!沒人可以讓我輸,除非我不想贏!更何況在南喬讀,我可以經常能見到你啊!”
這一刻自信的顧顏在初見看來是那麼光芒萬丈,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點頭,“嗯,我相信!”是鼓勵與肯定的語氣。
寒雨把生命從另一個地方吹醒。你的眼睛看見其他的黎明。
良久,顧顏噗嗤一笑,“行了行了,咱倆別煽情了,午飯沒吃,我餓死了!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
“啊——怎麼這麼亂?!誰做的?!”
初見扶額,誰剛纔覺得這人光芒萬丈來着?錯覺,絕對是錯覺!
窗外的清風銜起幾根髮絲。
夏天快過去了吧?
秋天什麼時候能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