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多了一條洛水,洛陽就不能像長安那樣左右對稱皇城居中。洛水以北是洛陽宮和二十九坊,洛水以南則是裡坊住宅區。由於李賢到了洛陽之後還是堅持不肯住在東宮,所以修文坊當初的雍王第只是重新換了一塊牌匾繼續使用。
由於主人的到來,這座佔據了整個修文坊的豪宅自是顯得格外光彩照人。和長安安定坊的那座宅子相比,李賢的這座住所正門直接開在定鼎門大街,也就是天街上。兩邊的側門一個開在建春門大街,一個正對尚善坊,可謂是真真正正的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從洛陽宮出來打馬只需一盞茶工夫。
李弘雖說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但亦明白不能光明正大地上門,因此只帶了程務挺等人便服來到了這裡。他往日當太子的時候常常來,所以門上僕役雖說最初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牽馬的牽馬報信的報信。很快,阿蘿就親自迎了出來。
由於是頭一次懷胎,因此無論是喜動的屈突申若,還是喜靜的許嫣,在李賢的堅持下,如今都只能在有經驗的僕婦指導下進行安胎。賀蘭煙近來心情不好,這內宅的事務便都由阿蘿接手。比起當年,如今膝下有了一雙女兒的阿蘿更顯得成熟嫵媚,面上那種少婦容光,就是李弘這種熟悉的人也覺得一陣驚豔。
“阿蘿,六弟有你這賢內助,還真是讓人羨煞!”
以前和李弘也沒少開過玩笑,但阿蘿仍沒料到年輕天子一見面就提這個,頓時想起了昔日的過往,面色不禁一暗,但很快便恢復了過來。
“皇后賢良淑德,旁人羨慕陛下還來不及。我又算得上什麼?”抿嘴一笑後,想到那個在牀上正不知道怎麼慌亂的憊懶漢子,阿蘿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尷尬,“本應該是殿下親自前來迎接,可他……”
“我又不是外人,何必拘泥那麼多。”
李弘哪裡不知道李賢告病必定有貓膩。自不會計較這些。由於有太上皇李治在,他這個皇帝不稱朕而稱予。但除非是在朝堂和公衆場合,否則他也懶得理會這些繁文縟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算是被李賢帶壞了,這皇帝架子半點都沒練出來。
程務挺等人留在外頭警衛,僕役們也各自散去之後,阿蘿便陪着李弘前往裡間,這纔不無尷尬地解釋了李賢如今的光景。不過是縱慾過度下不了牀,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況且又是對李弘,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
儘管有心理準備,可面對這麼一個狀況,李弘還是忍不住苦笑連連。等到了院子看到整整齊齊穿戴好前來相見的李賢,瞥見對方那不太好看的臉色,他頓時嘆了一口氣:“六弟,要是讓老上官他們知道你爲了這個請假。非得氣炸了肺不可!”
“我有什麼辦法?”李賢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那臉上地笑比哭還難看。“天知道煙兒從哪裡學的那麼一套玩意,一個人可以抵得上三五個,要不是多躺了兩個時辰,我就幾乎和死人似的。”
已經是成熟婦人的阿蘿乍聽到李賢口無遮攔地提起這個,臉上登時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她旋即藉口要去看望屈突申若和許嫣。匆匆退了出去,只餘下兄弟倆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對站了一會。李賢覺着自己這個主人似乎太過怠慢,趕緊陪笑着把李弘往裡讓,坐下之後纔想說話,他的肚子就忽然咕嚕一聲叫喚了起來。
這下子李弘着實忍俊不禁:“這都已經快晌午了,難不成你還沒吃過飯?”
“別提了,就五哥你進門的時候剛剛漱口洗臉,哪裡顧得上吃飯?”李賢沒好氣地聳了聳肩,隨即笑呵呵地說,“不過廚房裡頭已經準備好了吃地,五哥既然來了,乾脆用了再走?”
“你……這都什麼時辰了,居然才吃早飯!”
李弘笑罵了一句,卻忽然覺得有些餓了,畢竟,平常這個時候也該是吃點心的時候。想到李賢地家裡頭沒那麼多規矩,他乾脆就應下了,緊跟着就只見李賢拍了拍巴掌,不多時,便有侍女把飯食都送了上來。
雖說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太精美的食物吃多了也實在倒胃口,所以李賢早就定下了家裡頭吃飯的規矩——五日吃一次粗糧。這端上來的大盤大碗中,有小米飯、燕麥粥、高粱面餑餑、蕎麥饅頭、黑麪餅,還有四碗各色蘸醬並五色小菜,看得李弘一愣一愣。
“別說你這個儲君的月俸供給,就是你自己的家底也不至於吃這個吧?”
“五哥,養生之道你懂不懂?”李賢隨口拿起一個蕎麥饅頭,蘸了中間那碟紅醬之後便笑呵呵地道,“民間百姓雖食不裹腹,卻也有人能得長生,這是什麼道理?不就是因爲這些粗糧雖粗,卻有各自的用處?這一天到晚大魚大肉,就算花樣翻新也都吃膩了。就是申若賀蘭她們,一開始都笑我粗,幾次吃下來都說好,你何不試一試?”
對於李賢的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李弘早就見怪不怪了,剛剛只不過覺得這傢伙端出粗糧待客,簡直太矯情了一些。如今一聽這麼說,他便猶豫着拿了個高粱面餑餑,蘸了醬料後輕輕咬了一口。這入口香甜,那種說不出的滋味竟是讓他一下子怔住了,旋即也不知道哪裡來地那麼好胃口,三兩下吃了個乾淨。
李賢早知道如此結果,因此看李弘二話不說一樣樣嘗試過來,臉上頓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雖說李弘身體不好,說是要吃清淡類的食品,但宮裡頭的膳房能夠做得出什麼好東西?都是溫火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連熬一碗白粥也會放上燕窩,唯恐不夠珍貴似的。這人好東西吃多了就再沒有味道,這道理時下的人卻是不懂。
當然,他完全沒有去改革皇宮制度的意思。甭管什麼東西,只要升格成了皇宮御用品種,那價錢立即陡增十倍百倍。
當李弘一口氣吃了一個高粱面餑餑一個蕎麥饅頭和兩張烙餅之後,李賢地“早餐”也已經用完了。他也不管李弘意猶未盡的表情,示意侍女將東西先撤下去。就算胃口大開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否則若是李弘吃撐了出毛病了那可就是他地罪過。
“五哥若是喜歡,以後我隔三差五讓人給你送去就成了!”
“好,一言爲定!”
這肚子填飽人也精神了,李弘竟是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從當太子到當皇帝,也就是在李賢這裡,他不用顧及別人會勸諫這麼儀態舉止,因此頗覺僵硬的腰和脖子也放鬆了下來。當然,讓他完全學會李賢旁若無人的做派,他還是做不到。他還聽說,李賢這小子剛剛當上儲君在東宮辦公那會,曾經被一羣官員追在後頭勸諫規矩儀態之類,可李賢愣是我行我素一句都沒聽進去。倒是也有人告狀告到李治那裡,可這種事情李上皇哪裡有什麼辦法,當面聽過背後就忘了,連派個人警告一下李賢都免了。
警告也是白費勁,不如隨他去好了!
飽暖之後就輪到了正事,畢竟,今天李弘特意找藉口溜出宮來,絕對不是爲了到李賢這裡來蹭飯吃。等到桌子收拾好了閒雜人等沒有了,他便提到了國史的事——不消說,李治認爲許敬宗修的國史謬誤太多,要改;但武后又派人暗示說這是別人誹謗。他這個皇帝夾在當中左右難做,這頭都大了一圈。
一聽又是這事,李賢頓時氣結。該死地許老頭!想當初他勸過多少回,可這傢伙愣是一手收錢,一手寫史,都鑽在錢眼裡頭去了!現在倒好,留下一個爛攤子讓人收拾,煩不煩!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但這是他早就心理準備地情況,因此眼珠子一轉便笑呵呵地說:“這事情有什麼好煩惱的。我那崇文館如今正在修訂後漢書,這再加一件改編本朝國史地事情也簡單得很。這事情當初高陽公做得太過,遲早是要改的,別人改不如我改,好歹還能給他留個面子。嗯,沒個宰相監督也不好,就是裴炎吧,這樣父皇母后都不會有意見。”
這事情……就這麼簡單?
李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苦惱了一天一夜的事情就這麼解決了,瞪大了眼睛在李賢臉上掃來掃去,就和看怪物似的。過了良久,他才長長嘆了一口氣:“六弟,你讓總是讓我覺得自己什麼主意都沒有。”
“嘿,當皇帝的不需要好主意,這出主意的本來就是臣下的職責!”李賢笑眯眯接過了話茬,順便又捧了一句,“你這個皇帝原本需要的就是集思廣益做出好決策,出主意的事情,交給我就成了,保你滿意!放心,父皇母后那裡自有我去說,要是哪個官員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帶着這麼一個豪氣直衝雲天的承諾,李弘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回到洛陽宮之後看什麼都是順眼的。李賢說得沒錯,當皇帝的也該減負,他的負擔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