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跟隨李前,這句孫子兵法中的不世名言便深深刻在了李賢的腦海中,這當然是託了某本紅極一時小說的福。
要說他骨子裡確實有點大漢族主義,但他的個性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且由於懶散的本性,幾乎很少主動出擊,與其說學兵法是爲了打仗,倒不如說是正好投身到這個稀世的年代,不學白不學。再者這年頭的唐軍在戰場上幾乎都是以強打弱,沒多大危險,所以他最開始其實是看熱鬧的成分更大一些。
然而,上次到西北固然是衝冠一怒爲紅顏,但這次來遼東卻是他主動請纓,結果陰差陽錯不但逮回了逃妻,抓到的刺客居然是前科分子,這已經是行刺他第二回了!儘管知道貿貿然行動會給人留下把柄,可能不利於他這個“閒王”的名聲,但要是別人三番五次惹到頭上還不反擊,那他就真成窩囊廢了!
高句麗立國雖然也已經有些年頭了,但刑法主要還是看君王高興,不過自從泉蓋蘇文一人獨大,泉家甚至儼然有高句麗第一家的勢頭,這王宮的地牢就漸漸有些荒廢了。這些天這黑暗的地牢重新發揮舊日作用,不但大把大把的有人填充進去,甚至慘叫聲也不絕於耳,這甚至讓王宮中的一些老僕生出了一種懷念的感覺。
然而,被處刑的人就沒有那麼好受了。金同善萬萬沒有料到,李賢一口揭穿他地身份。又逼着他寫下了一切,可之後不但沒有再來看過他,他所受的刑罰也不過是從一日三次改成了一次,至於外界的事情則一點都不知道,彷彿那負責執刑的漢子根本不會說話似的。不但如此,甚至連那僅有的照明火炬也被撤去,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門縫隙露出的那麼一丁點光亮。
他比高德笙年長二十多歲,想當初憑藉救王地功勞起家。到最後成功讓高德笙對他種下依賴和情愫。則是足足用了好些年。期間更在高句麗秘密成家立業,有兩兒一女,所以,他聽說李賢要殺盡所有高句麗人,纔會露出那樣地恐慌。
嘎吱——
在黑暗中呆了這麼久,他地耳力有相當的增長,聽到這聲音立刻竭力擡起頭往外張望。發現來人不止一個,爲首的甚至還掣着火炬,後頭那個似乎是李賢。他忽然生出了無限希望,用力掙着手臂上的鎖鏈,他幾乎毫不思索地嚷嚷了起來。
“雍王,雍王殿下!我已經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了,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確實叫金同善,是新羅人。直接聽命於新羅王直轄的間所。我見過新羅王,還見過金信上將軍,對了。還有善城公主!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聽到這近乎語無倫次的求饒聲,李賢地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偏過頭對身邊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斗篷裡頭的人低語道:“你都聽見了?”
雖然室內沒有寒風,但那人的身軀卻在簌簌發抖。好一會兒,李賢方纔看到那人擡起了頭,那唯一露在外頭的眼睛中放射出了無窮無盡的憤怒和失望。正當他想要火上澆油再說些什麼,就只見旁邊那人猛地奔上前去,衝着居中鐵鏈懸吊着的金同善就是狠狠一個巴掌。
“你居然敢騙我!”
此話一出,那黑衣人猛地掀開斗篷,不是高德笙還會是誰?她發瘋似的伸手去抓金同善,無奈爲了受刑方便,李賢根本沒有給他穿衣服,因此她只能狠狠掐着他地脖子,嘴裡罵出了一連串高句麗語,語速又急又高又快。
好容易罵完了之後,她竟是又狠狠掄了幾個大巴掌,直到金同善地臉腫得老高,而她的手也被震得發痛,她才勉強停歇了下來,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先是掩面抽泣,旋即竟是失聲痛哭了起來。這陰暗潮溼的牢房中迴盪着女人地哭聲,更顯得淒厲陰森。
看到金同善那嘴角溢出鮮血,左眼也腫得老高,李賢這才冷笑着走上前,命人把高德笙帶出去。現在他已經確信,高德笙對這傢伙的最後一絲牽掛也沒了。
“你招供的那些都無關緊要,我現在問你,如果金信死了,新羅國內會如何?”
剛剛高德笙突如其來的瘋狂讓金同善吃盡了苦頭,而且主要是精神上的衝擊,畢竟,和他這幾天遭受的酷刑相比,那幾巴掌不過是小菜一碟。聽到李賢直言相問,他再次生出了一縷求生的希望,連忙奮起精神答道:“倘若金信是被大唐所殺,新羅上下必定同仇敵愾;但如果是被別人所害,那麼新羅國中必定大亂。”
這回答恰好合乎李賢的設想,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滿面期冀的金同善,他忽然抽出佩刀,
入了對方的胸膛。直到這時,對着那不可思議的眼微笑道:“留着你不過是爲了一瀉我心頭之恨,你早就沒用了。你如果真是忠義無雙的漢子,我興許還會留你一條命,但現在你非死不可!”
眼睜睜看着金同善死瞪着眼睛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李賢這才隨手把沾了血污的佩刀往地上一扔,伸手往後一招,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按照計劃,送他一程!”
做這種事情霍懷恩最拿手,當下便答應了一聲,帶着兩個親兵把金同善解了下來。而李賢看着他們把人架了出去,又駐足片刻方纔回去。明天一大早,他就要陪着金政明去那裡拜訪金信,想必這意料之外的會面一定會很精彩纔對。
平平常常一個春日的夜晚,距離平壤城三百里外,一座駐紮着新羅軍隊的土城卻顯得不太平靜。雖說這裡不過駐紮着四千餘人,但由於這是新羅軍臨時大本營,號稱軍神的金信也正在此地,因此防衛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嚴格。
然而,這一夜先是有巡邏的哨探發現有人侵入,緊跟着四處追查時又發現了一具屍體,接着又有幾個新羅武士聽到打鬥聲,聞聲而去卻看見一幫黑衣人迅速離去,丟下了三個重傷的人,總而言之,除了普通士兵,睡下的將領都被驚動了。
死人很正常,如果死的是軍隊中的人也很正常,問題在於,新羅主帥金欽純幾乎把整個大營的人都點了一遍,花費了整整一個時辰,卻發現自己的人一個沒少,而這一具屍體三個大活人就彷彿是憑空冒出來的。這也就罷了,偏偏跟着金信好容易從平壤城脫困回來的金仁問在查看了屍體之後,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那嘴張大得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他怎麼會死在這裡?莫非是身份敗露?”
金欽純聽到金仁問在那裡喃喃自語,頓時也感到事情有幾分不妙。事實上,前天他被怒氣衝衝趕回來的兄長大罵了一頓,心裡已經夠七上八下了,實在禁不住再一次打擊。把那些礙事的衛士都趕了出去,他趕緊上前問道:“怎麼,你認識他?”
“我曾經在明嘉那裡見過此人,似乎是大王派在高句麗的間者,身份不低。”金仁問猶豫了片刻,考慮到眼下情勢非常,最後決定實話實說,“大約四五年前,明嘉曾經指使此人以高句麗間者的身份刺殺雍王李賢,並故意失手引起長安騷亂。後來聽說他平安回到高句麗,並一直留在高德笙身邊,這個時候忽然死在這裡,實在是……”
那後頭省略的字就是不說,金欽純也清清楚楚,不是蹊蹺就是可疑。自打唐軍先下平壤,趾高氣昂,他就隱隱約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待之後居然有蠢貨信口說什麼蘇定方是被鴆殺的,他就更加恐慌了——因爲整件事情的策劃者不是別人,正是作爲金信親弟弟的他!
這老天爺就不能消停一下麼!他已經一把年紀了,就算不能再進一步,好歹也該在高句麗這個大患已除之後,好好享受一下榮華富貴吧?
氣急敗壞的他很想砸東西,奈何這裡是議決軍事的地方,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砸。而且旁邊有一個金仁問,地上除了一具屍體,還有三個進氣少出氣多的半死人。於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此事是否要報上將軍?”
拜託,你可是人家的親弟弟,我至多也就是個外甥!金仁問心中把金欽純罵了個半死,奈何金信既然在,這樣詭異的事情若是瞞報,到時候指不定又是一陣數落。於是,他點了點頭,出門叫了一羣衛士,也不管重傷員的情況,直接把人擡到了金信的住所。
正如金仁問所料,金信早就被驚醒了,此時此刻正等着人家來彙報。一聽說有這麼詭異的事,他第一時間查看了屍體,從記憶中搜索到了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之後,他的臉色就變得相當難看。然而,正當他皺眉沉思的時候,卻不料那三個奄奄一息的傷員忽然暴起突襲,竟是赤手空拳地朝他攻來。
這三人的攻勢狀若瘋虎毫無章法,然而金信卻並非猝不及防,就只見刀光遽然一閃,其中兩人便鮮血橫飛地倒跌出去,死活不知地摔落在地,另一個卻敏捷地貓腰躲過刀光,右手往頭上一抹,又猛地向前一甩,旋即也不看結果,牙關一咬頹然倒地。
金仁問和金欽純看到一地三個死人,驚魂未定地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他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卻只見金信正伸手捂着腰眼,手中隱隱滲出了殷紅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