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徐濟也很清楚自己也不過是躲一時卻不能躲一世,劉宏的態度不明可這並不意味着洛陽城中的這兩方勢力會輕視自己,蹇碩是個很明顯的信號,不論徐濟究竟是個什麼角色這都不要緊,關鍵在於這是蹇碩親自帶來的傢伙,這就值得他們去試探甚至去花費時間精力要徐濟爲他們效力。
但是徐濟可不是一無所知的,他深知自己參與到這兩方勢力之間的博弈於他而言幾乎就是找死的行爲,拋開劉宏還未處置他,就說自己現在的能力在洛陽城中也不過是螻蟻,自以爲是的去妄圖攙和這些龐然大物之間的鬥爭只不過是自尋死路,更重要的是不論外戚抑或宦官終究是要依存於皇帝,如今這時局,皇帝也不過是個象徵罷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洛陽的政令對於益州和荊州幾乎就是個紙面說法,當地的官員也從沒把皇帝的政令當一回事,所謂鞭長莫及,這些相對於洛陽來說有些偏遠的地區都已經如此那麼不難想象如今大漢所謂的權威究竟何在了。
不過徐濟倒是無暇去感慨這些,他的命運和前途也正如這大漢王朝一般未卜,雖然大漢已經是行將就木、腐朽不堪了,但徐濟可不是那樣的存在。帶着這種複雜的心思徐濟帶着典韋,二人就這麼漫無目的的在洛陽逛了大半天,洛陽畢竟是帝都,儘管這大半天走下來還是未見頭,徐濟也累了。想着今日總該不會在有人來尋自己麻煩了,於是也就返回了西園。
只是這裡卻依舊有個不速之客在等着他。西園原本是用以駐軍的,所以這裡倒是沒有旁人會來,徐濟率部抵達之時也是直接將隨軍的一切都搬進西園。所以西園周圍都是有駐軍的,而此時西園外卻有一輛裝飾頗爲豪華的馬車,馬車外還站着一人,徐濟一看來人便知這是個太監,面白無鬚偏偏卻有幾分富態,而且皮膚白皙的有些過於精緻了。
來人態度頗有些倨傲,不過看上去後邊的主人是有所交代的,是以儘管徐濟看得出對方對自己頗爲不屑但卻沒有表現出來,而且用詞倒是頗爲恭敬:“督郵大人好,我家主人命我前來請大人過府一敘。”
徐濟輕輕點點頭。但內心卻頗有些疑惑。能使喚小黃門的人不是皇親國戚那也必然是十常侍之流了。徐濟可真不記得自己和這幫人有舊,所以徐濟開口問道:“敢問你家大人是哪一位?”
小黃門臉上的神情有些傲然道:“便是當今中常侍張讓。”徐濟恍然,但隨之便是苦笑。這位可不是什麼小角色了,坊間可是有過傳言的,劉宏這昏君甚至呼其爲父,這位中常侍如今可謂是權勢滔天,何進由於黃巾一事權勢大減,而今張讓一中朋黨的聲威一時無兩,徐濟是真惹不起這個傢伙。
所以徐濟也不得不前去見張讓,雖然還不知道這位權勢奇大的常侍找自己究竟所爲何事,不過徐濟卻始終有些不好的預感,這一回怕是真的便是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了。
張讓雖是宦官不過終歸是官居常侍,所以倒也並不住在宮中,而張讓的府邸距離西園倒還真的不算很近,馬車是坐了小半時辰了,但依舊未見停,而且同行的這個小黃門阻止了典韋隨行,孤身前往面見這個傳聞之中的常侍大人徐濟不免有些擔憂。
直到徐濟幾乎忍不住想要開口之時馬車終於是停了下來,小黃門拉開馬車的門對徐濟說道:“督郵大人,咱到了。”徐濟聞言探頭看去,只見這是一片連綿數裡的高樓,紅磚綠瓦,雕欄畫壁,起奢華程度甚至還要超過了皇宮,徐濟不由得心中一驚,這張讓倒是當真有些膽大,竟敢在洛陽城中築有比之皇宮都要更加豪華的府邸,這顯然是僭越的舉動了,而張讓在這裡接見自己的目的不言而喻,自己若是不爲其效力,恐怕就要變成張讓花園中某一株奇花異草的養料了。
從華麗異常的入口到張讓見自己的地方似乎也不近,這樣一路過去所見無一不是大開徐濟的眼界,但這一片奢華的景象給徐濟帶來的更多的是警醒,張讓對自己越是禮遇自己的麻煩就相應的會越大,如今看起來自己似乎似乎已經是在劫難逃了。
徐濟這便心中還百感交集,而前邊引路的小黃門卻停下了腳步,徐濟擡頭看去,只見眼前是一間側廳,此時已經是夜幕降臨,房內燈光有些晦暗,徐濟的心也漸漸有些輕鬆了,張讓終究還是沒有把他看得太重要,否則必然不會放在側廳見他。不過徐濟隨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不過是一介督郵,哪裡配得上張讓堂堂中常侍多隆重的接待呢?念及此處徐濟反而輕鬆了,看着房門大開,徐濟也便淡然的擡步走了進去。
偌大的廳堂之中也只點着一盞小小的燈,案几之上擺着的也不過是潁川常見的小吃和一壺正在溫着的小酒,正對門口的位置上盤坐着一個面容富態,保養的極好的人,因爲無須所以看不出年紀,但徐濟很清楚,這必然就是要見自己的張讓了。
徐濟恭敬的行了禮,不管怎麼說這個宦官終究是位高權重,徐濟一邊行禮一邊說道:“常侍大人召下吏前來,所爲何事?”堂中的那人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回答道:“文烈何必緊張,老夫不過是想找個同鄉聊聊天,敘敘舊罷了。”
徐濟聞言一怔,同鄉這個說法在大漢算得上是比較親近的關係了,而且鄉黨往往是最容易結成的關係,所以張讓說出同鄉二字時徐濟不免有些驚訝:“哦?常侍亦是潁川人?”張讓笑了笑道:“世人以張讓爲禍,鄉人自然不敢更不會說張讓是了。不過我卻不需妄言,張讓確是潁川人。”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心酸,徐濟也聽得出張讓這話裡的無奈,不過更多的卻是張讓的恣意。那是一種即便是天下人以我爲禍又如何?鄉黨不認我又如何?張讓便是張然,不需要別人說三道四,我張讓也不在乎別人說三道四的感覺。
說實話,在徐濟看來這既有大丈夫的氣勢又不免有些悲涼,而張讓一介宦官能夠有這樣的氣勢氣勢已經是頗爲不易之事了。既然是鄉黨徐濟也就放心了,有這層關係在張讓幾乎是不可能爲難自己的,雖然張讓表現得對這些並不在意,但若是張讓真的毫無感覺他就絕不會提起了。
徐濟走到張讓面前坐下,看着桌上擺着的小菜笑道:“不想常侍竟然還準備了這些,下吏……”徐濟話說一半張讓便擡手示意他停下。隨後他笑道:“文烈。你我皆非蠢人。明人不說暗話,想必文烈也一定好奇我爲何找你吧?”徐濟心中暗暗一動立刻就曉得了,這是要說正事了。於是徐濟也只是點頭回答道:“確實好奇,徐濟不過是陳留一督郵,與常侍的交遊似乎並無關聯,再者,常侍想必也清楚下吏是待罪之身,實在不知爲何常侍要召見於我。”說罷目視張讓。
張讓笑答:“文烈有所不知了,當初文烈能成爲督郵也是我從中說項了一二,否則以朱儁的脾氣他又能有什麼朋友能在聖上面前爲你說話的呢?”徐濟聽到這裡總算是瞭然了,這麼說來張讓所謂的與自己有舊倒是真說得過去,畢竟自己的官職就是這位常侍大人爲自己說話得來的。不過這麼說來徐濟反而有些奇怪了:“哦?文烈還不知此節,不過常侍緣何要爲素不相識的文烈說項呢?”徐濟面帶微笑,但微微眯起的雙眼之中已經是顯露着並不平靜的色彩,張讓沒有看徐濟,而是自顧自的斟上一盅酒緩緩飲盡之後才說道:“固然不是因爲文烈才說項的,所有出自潁川的寒門我都爲其儘量說了話,可惜這些人裡也僅有文烈你能夠來到洛陽。”聞聽這話徐濟立刻心中一顫,最終來到洛陽?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能夠來洛陽究竟是福是禍?
而張讓卻不再提這個,而是轉而說道:“不說這些,我今日找你來爲的是告訴你不必擔心你在陳留惹得禍,聖上對你另有安排,你只需靜待即可。還有,別和何進走的太近,那屠戶只怕沒安什麼好心,若是可能你也離十常侍中其他人遠些,至於蹇碩,我倒是覺得此人確實可行,只可惜我與此人無法相容。”說罷微笑的擡頭看向徐濟補上了一句話:“文烈,你是我多年來最看好的人,希望你能走的更遠,比我還要更遠。”
徐濟聞言當即大驚失色,他真的是怕了,張讓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外乎是要自己遠離何進,但這都不是重點,張讓最後補上的那句話纔是重中之重,張讓作爲一個宦官,地位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若是要比他更進一步還能是什麼?何進的位置?不,徐濟聽得出張讓言語之中的意思,張讓指的正是劉宏坐下的那方座位,他覬覦的地位也正是所謂的九五之尊。若不是身爲宦官,徐濟敢打包票張然絕對已經謀逆了。
而看到徐濟的驚訝之色張讓反倒是笑了:“文烈何必作勢?你眼裡可曾有過這個皇帝?昏庸無能之人如何配坐在皇位之上?若不是念在他於我有恩我怎麼可能讓何進抓住馬元義?”
這話一說出來,徐濟就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似乎變了,馬元義這人是誰?也許很多人都並不清楚這個傢伙是什麼人物,但若是說起黃巾那自然是人盡皆知,而黃巾舉事倉促便是因爲馬元義被何進擒獲走漏了消息,所以才導致的黃巾未及真正成勢便化爲流寇,而張讓這話卻說是他故意令何進擒獲馬元義的,這究竟作何解釋呢?
看到徐濟臉上越發驚訝的神情張讓笑的更加開心了,彷彿這就是他的樂趣一般,而後他有斟上一盅酒飲盡,這之後拿起手絹拭了拭自己嘴道:“文烈很驚訝嗎?這可不行,成大事者當寵辱不驚方可。文烈還需磨礪啊。不過這倒也可以理解,說實話,慈明公與我提起你之時便說你似乎有所預見此事,如今看來似乎也不盡然啊。”
徐濟面色一變:“慈明公?莫非荀六龍?”張讓笑道:“然也。”
徐濟這會兒也終於把一切都全部想通了。當時在穎陰他對局勢的觀察便發覺潁川的世家們似乎都以荀氏爲首在謀劃着些什麼,這之後便出現了大規模的黃巾傳道,徐濟當時還不知曉這二者之間的聯繫,現在全然明白了,荀淑和張讓的關係果然非同尋常,而且荀爽是前兩年纔回的穎陰,而據說之前因爲黨錮的緣故他一直避居漢水之濱,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而且現在也可以確認一件事情了,那邊是所謂張角想要謀朝篡位那不過是代替品罷了,張角只不過是張讓的一個棋子而已。真正想要謀奪那尊寶座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威脅力的宦官頭子。
徐濟不由得有些心寒。這個傢伙的棋下的太大了。佈局之大簡直顛覆徐濟的想象,張讓的這盤棋里根本就沒有勝敗,甚至都沒有對手。他不過是自己在玩耍,而這樣的人究竟是多麼可怕的存在?這樣的人爲什麼會甘心僅僅身爲一介宦官?
看到徐濟臉上的疑惑,張讓笑了,但神情之中卻遍佈着猙獰:“文烈你想必不知道吧?當初我爲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不遠千里前來洛陽,希望憑着自己的能力和頭腦謀一個出生,便是這洛陽的權貴令我尊嚴掃地,最後更是迫不得已要入宮。現在我張讓已經是人上之人了,這天下之間我想要什麼便是什麼了,我便是要大漢四百年國祚爲我的尊嚴陪葬!”
這是一個瘋子,徐濟此時唯一的想法便是這個。張讓的心理的扭曲遠遠超過了徐濟的預料,但徐濟卻並不怎麼厭惡張讓,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張讓是可恨之人,但他心中的可悲之苦又有幾人知曉呢?徐濟不知道自己若是也遭遇相同的事情之後還能不能活着生存下去,但張讓做到了,雖然他帶着恨意和抱負的心活到了如今,但徐濟感覺到更多的卻是悲涼。
而張讓此時發泄完了之後也冷着臉對徐濟說道:“今日之事便只是今日,過了今日便再無此事。”語氣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不過即便張讓不說徐濟也沒有到處說的打算,張讓所說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了,也太過嚇人了,說出去別人只會把自己當成胡言亂語,更重要的是張讓既然敢告訴自己那必然是有後手的,自己沒有去嘗試的必要,而且這個後果一定會是自己無法承受的。
眼見徐濟點頭張讓也神色如常的示意徐濟坐下,徐濟照張讓的意思坐下之後張讓爲徐濟斟上一盅酒道:“今夜之後你該走什麼樣的路就走什麼樣的路,我不阻止,但唯有一點,照着你想做的去做,我想看看和當初的我抱着一樣的理想的人究竟能走出多遠。”徐濟只能點頭,張讓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對徐濟莫大的諷刺,其中的意思不外乎是徐濟在他張讓看來只不過是他驗證自己猜想的一個道具而已。
但徐濟還真的就沒有脾氣,也不敢有脾氣,別看張讓不過是區區一介常侍,但從他方纔所說中看這人的能耐可不只是會拍皇帝的馬屁,更重要的是張讓的頭腦,徐濟沒有自信能玩贏張讓,跟一個老江湖對決是極爲不理智的事情,因爲對手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玩死你,而你卻只有少數的幾種並不太有效的方式去對付對方。
喝完了酒徐濟便起身告辭了,張讓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而且今夜得知的東西對徐濟來說過於震撼,一時之間很難接受,所以他實在沒有辦法再待下去了。而且徐濟並不清楚張讓的打算,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而張讓也並沒有難爲徐濟的意思立刻便着人送徐濟回去西園。
當然如果可以徐濟是想自己回去的,怎奈他真的並不知道從此處回西園該從哪條路,所以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一路上徐濟一言不發,他這一趟來見張讓倒是值了,甚至超值的過了分,聽到了太多可怕的消息,一旦這些消息公諸於衆並且得到證實這天下旦夕之間就會亂作一團,而張讓會成爲衆矢之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什麼?人心惶惶自不必多言,恐怕會有人成日擔驚受怕的意爲自己身邊會有這樣的人存在,所以徐濟並不打算吧這件事宣揚出去,讓它被時間掩埋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了。
但因爲張讓,徐濟發現自己的前途卻愈發未卜起來,究竟要走向何方呢?徐濟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