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青息一走進房內就看到強行運功療傷的樓無豔口吐鮮血, 歪在牀邊,急忙走了過去扶他起來,“你也是練武者, 這時候不能勉強, 你應該知道。”
樓無豔原本絕色, 如今受了傷, 面色更是白的幾乎透明, 清亮的鳳眼中顯出少有的羸弱,雙脣退卻豔紅而變得略粉,長髮垂在臉側, 更顯黑亮柔光。
他搖了搖頭,倚到牀邊, 輕輕閉了一下眼, “受傷了難受, 反正閒來無事,總不能老是麻煩你爲我療傷。”
青息把火盆內的火撥的更旺了一些, 回頭道,“好一個閒來無事,你中的毒雖然已被我逼出來,但你那天受傷極重,如果強行運功, 也許會將多年的修煉毀於一旦。”
“你也說, 只是也許, 現在萬事未定, 我豈能慢慢調息?”樓無豔的聲音漸漸虛弱下去。
青息慌忙上前詢問, “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
樓無豔搖頭, 勉強牽動嘴角淡笑一下,躺到了牀上。
青息緊皺眉,爲他蓋上被子道,“你如果真的不想連累他,那就更應該好好調養自己,雖然有朱雀的力量,可是他的身體還未完全適應,連你都傷成這樣……”
青息的話未完,樓無豔已經坐了起來,雙手伸展又要運功,青息惱他頑固,索性出手點了他的穴,“我知道你擔心生死蠱對他的影響,可是如果你死了,他也活不了,你這樣勉強療傷,傷了自己也會傷了他。”
一聽這話,樓無豔猛地睜大眼睛看着青息,用眼神詢問他怎麼會知道生死蠱之事。
青息解惑道,“你當日讓君上將南宮月昭送回藥香谷,臨走之時,他將此事告知了君上,我當時在場,自然知道。”
“我知道自己這樣也會傷了墨兒,可是你難道沒有懷疑過,爲何王子殿下突然要殺我?”
“你是說……”青息疑惑猜測。
“墨兒回來了,而且現在一定就在蘭馨宮”,樓無豔緩緩說着,看着青息,“幫我解穴吧!”
青息略微一愣,伸指而出,卻在即將點到之時停了下來,“你休息,我去!”
“青息——”
“放心,現在的我比你更容易脫身。”
直到青息的身影完全消失,樓無豔才躺回了牀上,雙拳緊緊握起,心內潮涌一般的思念席捲全身。
“墨兒,你怎麼這麼傻,不過你放心,我陪着你,我會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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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呵呵……”,難得月夜,姬蘭昊將蕭墨抱到園中賞雪,蕭墨仍是呆呆的,茱萸卻激動地圍着幾棵梅樹打轉,不時晃動樹幹,抖落自己一身積雪,冷的哇哇驚叫,叫過卻又笑的更開心了,口中一直大叫,“公子……公子……真好玩!”
姬蘭昊抱着蕭墨坐在軟榻之上,嘴邊露出不經意的笑,雖然明知蕭墨聽不到,仍是對他喃喃低語,“你沒生病之前,一定很寵他,你看,他這麼喜歡你!”
“喜歡誰啊?”茱萸玩累了,跑到姬蘭昊身邊,趴在他腿上吃水果。
“喜歡你家公子啊”,姬蘭昊捏捏茱萸鼻尖,拿娟帕擦掉他小嘴邊流下的果汁。
茱萸眼珠子轉了轉,爬到姬蘭昊腿上坐下,“殿下也喜歡公子麼?”
“啊……”,明明在講他,怎麼變成了自己喜歡,不過……事實不正是如此,於是,輕輕點頭。
茱萸高興地歡叫一聲,爬到軟榻另一邊,摟住蕭墨的脖子叫嚷,“公子,殿下說喜歡你,茱萸也喜歡殿下,那麼公子也喜歡殿下,對不對,對不對?”
完全錯亂的邏輯,姬蘭昊卻忍不住笑了,小孩子的世界,簡單到讓人羨慕,就如同當初,一聽到小朱雀被抱回了國師府,就纏着零影帶他去看,一看到那個奶娃娃就忍不住喜歡,就連他把口水流的自己滿臉都是,也不對他生氣,不討厭他。
喜歡也許就是這麼簡單,也許真的就如同小茱萸口中所說,你喜歡我,我便喜歡你,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
可是,那只是小孩子的世界。
“殿下,殿下”,茱萸使勁搖晃姬蘭昊手臂,終於讓他收回了心神,“殿下,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姬蘭昊摸摸茱萸的頭,看他小臉激動的紅彤彤,好奇地問。
“我明白了爲什麼公子以前不跟我說殿下?”茱萸靠着姬蘭昊,手捧一盒點心吃的津津有味。
“喔,爲什麼?”小傢伙的想法千奇百怪,姬蘭昊倒是很有興趣他怎麼繞圈子。
“師父說過,最喜歡最寶貝的東西都不想讓別人看到,師父就總是把最珍貴的藥丸藏在密室中,我想公子也一定很喜歡殿下,所以纔不跟我說,公子一定想把殿下藏起來,等到沒人的時候,再拿出來看看?”
拿出來看看?
他什麼時候成了一件東西?
姬蘭昊驚愕瞪大了眼,嘴邊的苦笑卻越勾越深,藏起來的也許是最喜歡的,從不曾提起的人,卻一定不會是在意的。
不過,儘管心情低落,他卻依然抓住了茱萸話中信息,“茱萸,告訴殿下,你的師父是不是一個大夫?”
只有大夫纔會視藥丸爲寶貝。
茱萸點點頭,對點心已經失去了興趣,爬到桌邊,翻翻找找都是吃過的東西,忽然發現一隻精緻的玉杯,杯中瓊液閃亮閃亮的,還映出一彎小小的月亮,端起來一口飲盡,頓時一股醇香裹着熱辣從喉間延伸至腹內,嗆的他直咳嗽,咳到眼中聚滿淚水。
姬蘭昊笑着輕拍他後背,幫他順氣,“沒想到你年紀這麼小,酒量倒不小,一口喝盡了整杯酒。”
“酒?”茱萸咳得臉通紅,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玉杯發抖。
“是啊,你不知道麼?”姬蘭昊好笑。
茱萸翻翻眼珠,一下仰躺到了蕭墨腿上,“我醉了。”
姬蘭昊知道小傢伙是在逃避自己的問題,正準備一定要問個清楚,卻忽然感覺到什麼,改變了注意,“醉了,那殿下抱你回去睡,讓你家公子也陪你,好不好。”
“好……”,茱萸打着酒嗝應答,臉色越來越紅,看起來像是真的醉了。
姬蘭昊輕擊一下掌,一個婢女立刻出現,抱起茱萸往屋內去,姬蘭昊也抱着蕭墨回了屋。
安頓好一切,姬蘭昊走出蕭墨的房間,吩咐所有婢女退下,往自己的房間去,只是剛轉過迴廊便輕身一躍到了屋檐下。
果然,沒有多久,一個身影悄無聲息進到了蕭墨屋內。
長鞭蛇一般從袖中而出,卷向牀上躺着的人,姬蘭昊破窗而入,長鞭已經卷上蕭墨的腰,姬蘭昊一把扯下一片牀帳,捲上長鞭,長鞭被迫鬆開,蕭墨重重摔倒了地上。
茱萸被巨大的響聲驚醒,揉着醉眼爬起來,看了看正打鬥的兩人,又看看摔到地上的蕭墨,酒全醒了,急忙爬下牀去拉蕭墨,“公子,公子,你怎麼了?”
來人與姬蘭昊纏鬥之時,長鞭又蛇一般揮出,去卷蕭墨,茱萸驚得大叫,張開雙臂擋到蕭墨面前,嚇的聲音發抖,“殿下……殿下……”
誰也沒注意到,倒在地上的蕭墨因爲這一摔緩緩睜開了眼。
長鞭依然向前,意在逼開茱萸,姬蘭昊卻以爲他連小孩子也不放過,飛身上前相救,長鞭突然轉了方向,蛇一般纏上他的脖子。
姬蘭昊懷抱茱萸倒在地上,喉間氣息不順,聲音沙啞,“青息,玄武君是因爲國師而死,你要報仇找國師就好,你不是已經把他劫走,難道還想殺朱雀?”
不錯,能把一根鞭子耍的如此出神入化,除了青息,世間別無他人。
青息聽了姬蘭昊的話,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誤會,索性將錯就錯,“哼,我能報仇還真是多虧了王子殿下,如果不是你在他飯菜裡下毒,又命人殺他,我怎麼有機會親自手刃仇敵,爲君上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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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已經報了仇,爲什麼還要來殺朱雀?”姬蘭昊手握上靈蛇鞭,暗用內力,青息感覺到,手腕微抖,長鞭像是活了一般捲起姬蘭昊將他狠狠摔倒了地上。
姬蘭昊臉色陰沉,眉端輕蹙,仍是用手抓住長鞭緩解脖子上的力道,“你以爲你真的殺得了我們?”
隨着姬蘭昊的話音落,由遠及近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青息意識到他早有部署,收回長鞭,道,“如果有一天他醒過來,你以爲他會放過傷了國師的人?”
說罷,越窗而出。
姬蘭昊摸着脖子上的血痕,若有所思去扶地上的蕭墨。
“蘭昊——”
極小的聲音響起,姬蘭昊如遭雷擊,整個身子僵硬如石,用盡了全力才能擡起頭,一眼便看進蕭墨又大又亮的眼睛,嘴脣動了動,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蘭昊,不要傷害無豔”,蕭墨的眼神無比悲傷,語帶哀求,那麼專注地看着姬蘭昊,期待着他的承諾。
姬蘭昊緩慢摸上蕭墨臉頰,不可置信地摸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脣,“蕭墨,你認得我了?你真的認得我了?”
蕭墨輕輕點頭,“蘭昊,不要傷害無豔。”
姬蘭昊全做沒聽到,扶蕭墨坐回牀上,很細心地爲他蓋被,握着他的手,語聲溫柔,“醒來就好,這些日子你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我這就命人給你做吃的。”
說罷,起身離開,手卻被人拉住,一轉身就看到蕭墨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蘭昊,不要傷害無豔。”
又是這一句。
姬蘭昊的拳越捏越緊,臉色越來越難看,掙開蕭墨的手將一直在旁發呆的茱萸抱到牀上,“好好陪着你家公子,殿下一會兒回來。”
毫無遲疑地離去,甚至有些惱怒。交代茱萸要帶他去的地方,最後一個是國師府,他要一直留在國師府,醒來第一句話,竟是讓他不要傷害國師。那麼,朱雀君可知道,正是這個國師,有多少機會能迎他回國,卻一直將他留在那恥辱之地,正是這個國師,從來沒有把他這個王子殿下放在眼裡,也正是這個國師,要將屬於他的一切,不管是國家還是朱雀都要搶去。
呵,不要傷害無豔。那麼,他就該雙手奉上自己的一切麼?
從小到大,父王母后早逝,朝中大臣雖然不敢名言,卻都因爲他一雙紫色的眼睛而把他視爲妖物,剋死父母,甚至會遺禍國家,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七歲便將他送往青龍做質子吧,零影說他一定會回來朱雀,是啊,他回來了,可是這一路走的有多艱難,誰又知道。他其實要的不多,他只是希望有人能愛他,不管他是不是質子,不管他有沒有一雙被稱爲妖瞳的紫色眼睛,不管他做錯了什麼,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他。若有人願意,他願奉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可是,沒有誰稀罕,沒有誰稀罕……
一羣士兵整齊排列,靜靜等待他們的王子殿下下令,卻遲遲等不來任何話語,面面相覷,不敢問,不敢離開。
而王子殿下姬蘭昊,背抵廊柱,慢慢滑坐到了地上,頭埋進雙臂之中,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眼角漸漸溼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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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這些東西給你,不過你也知道的,我是個生意人,而你是個有錢人,至於銀子嘛,等你回到國師府了,要如數給我。”
樓無豔看着無爲一邊拿出人蔘、靈芝、雪蓮,一邊數着哪一個值多少銀子,忍不住輕笑,“我可沒說過要買這些,不過,我現在落難到如此地步,你就不怕我真的吃了它們,而再沒機會重回國師府,那你不是虧大了。”
無爲搖着摺扇,用一副我看好你的神情笑道,“你國師大人何時打過無把握的仗,永晳宮那麼大的秘密你都能告訴我,你不會想讓我以爲你是一時糊塗了吧?”
“無爲公子又怎知無豔不是真的糊塗了呢?”樓無豔脣角輕勾,喝下最後一口湯藥,留下一抹痕跡在脣角,不顯髒污,卻更添豔絕清媚。
“好啦,我好歹算個成功的商人,這點頭腦還是有的”,無爲停了一會兒,“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利用的如此心甘情願,真是佩服啊,國師大人。”
“利用二字太過嚴重”,樓無豔坐到窗邊,以手撐臉,靜靜看着外面落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我並無勉強無爲公子的意思,不是嗎?”
這個冬天的雪,似乎從未停過,雪片如白梅,從天而降,新雪疊舊雪,舊雪化盡新雪留,似乎預示着什麼。
樓無豔那麼安靜地看着落雪,渾然而成的美連無爲也忍不住暗贊,搖搖摺扇坐到一旁,抱着一個暖爐將臉貼上去,“我終於明白這麼多年,右相爲什麼鬥不過你了,你將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擺在每個人的眼前,你看似給了每個人選擇,其實你給他們的選擇就是沒有選擇。”
樓無豔伸出一根手指,瑩白更甚雪,一片雪花落到指尖,竟不會融化,樓無豔將手指移到脣邊,舌尖伸出,雪片落下,一瞬便化去,抿脣輕笑,“墨兒怕冷,卻極是喜歡雪花,真是個孩子!”
想到戀人的表情,連萬年冰山的眼中也會發出溫暖的光芒,無爲受不了地搖搖頭,“你不擔心他麼?如果我沒猜錯,當日他離開應該是去藥香谷找了南宮月昭,如今他回來了,變得癡癡呆呆,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在蘭馨宮,難道你不好奇?”
樓無豔側臉看向無爲,國師似乎對於四季的更替並無多少感知,大雪冷冬,依舊是一件輕薄的白衣,傷勢漸欲,臉色雖仍是白如雪,鳳眼中卻晶光熠熠,大概仍沉浸在想到戀人的美好之中,眉梢眼角皆是淡淡的笑意,“墨兒要做的事,定有墨兒自己的道理,無論如何,我相信墨兒……”
“好了,好了……”,無爲眼見樓無豔又要說出那種似神非神的話,急忙打斷了他,雙手執扇,裝出一副學生拜見夫子的模樣拜下去,“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國師大人要何時動手,可否明示小人啊,否則有的人中毒身亡,我可不敢保證不會影響國師大人的大計。”
無爲聲音怪異,動作誇張,樓無豔忍不住輕笑,“無爲公子看來心情很好,一定是就快得到所求,恭喜啊,恭喜!不過,那人如果真的在不適當的時候毒發身亡,我看影響最大的是無爲公子的所求吧!”
無爲擡頭,狠狠瞪過去,“那是一隻禽獸,難得有人迎合他,他還不拼了命地索取,我阻止不了,國師大人不是想讓我在人家歡好的時候,跳進去打斷吧!”
樓無豔輕嘆一聲,臉色恢復冷峻,望向窗外,許久之後才道,“青息闖入蘭馨宮,他定會加強戒備,我們若不能一擊即中,也許就再沒有機會。”
無爲抱着暖爐,緩緩搖扇,許久之後眼中晶光一掠而過,“我有辦法……這還多虧你的寶貝墨兒啊,你等着,等我消息……”
話音未落,無爲已經跑了出去,樓無豔定定看着消失的人影,若有所思,“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