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淡淡地笑道:“罷了,現在朕就將金刀留在你那裡,助你追查出真相,等到真相大白之時,你再把朕的金刀呈上不遲。還有一件事,你爹爹曾對朕說過你,你剛從武當回來,還不通禮儀,求朕不要跟你計較,朕已經答應他了。現在軍情緊急,瞧在你爹爹面子上,以後你在朕面前就不必多禮,整日裡聽這些恭維話,朕早就聽膩了,你勉勉強強學這些官腔,說與朕聽,卻偏偏似是而非,一開始朕還覺得新鮮有趣,時間久了,朕也耳膩了,現在你該多想想朕怎麼才能反敗爲勝,不必在這些俗禮上花太多時間,免得誤了國家大事。”
于冕聽了,有些受寵若驚地道:“謝主隆恩!”
朱祁鎮微微笑道:“這不,又來了,這樣吧,現在你快去把那個蒙面人的下落查清楚,這樣朕纔會讓你將功補過,赦了你不懂禮儀之罪,不必在這裡耽誤時間了。”
現在朱祁鎮從王振的束縛之下掙脫出來,立即顯示出一點明君的本色,現在跟也先交戰,屢戰屢敗,他一心想要打敗韃子,漸漸地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自己不會指揮士兵,王振也瞎指揮,耽誤了太多的戰機,現在必須抓緊時間,搶在韃子前面趕回京師,立即召集地方上的軍隊,再跟也先決一勝負。主意打定,時間就顯得至關重要,他必須抓緊時間行動,況且現在一敗塗地,皇帝的架子也無從擺起,只好一切從簡,暫時收起宮中的禮儀。
于冕聽到皇上如此說話,心中大喜,道:“既然如此,臣這就去查出真相。”
朱祁鎮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現在沒有王振的搗亂,事情就好辦了許多,當下不再多說,揮手示意,讓于冕快些離開,自己暗自思索起來。
這期間在王振的行宮裡,王振坐在一張椅子上,面現慘白色。那個蒙面人正是他安插在皇上身邊的心腹,作爲眼線,一直監視着皇上的一舉一動,現在這條眼線一斷,他想得到皇上的第一手消息,就不如以前那樣方便了。
他暗自思索起來:“現在皇上不耐煩了,今日不顧一切地想要置我於死地,看樣子他想與我拼個魚死網破,好,我奉陪到底!不過我得先下手爲強,可是我該如何着手呢?現在皇上對我動怒,定然暗中派人監視我,現在我想要接近皇上,恐怕很不容易了,我必須有一個可靠的幫手,幫我對付皇上,可是誰最可靠,誰纔是最合適的人選呢?”
他皺眉想了一會,一個人物躍入腦海,他心下大喜,悄悄叫進門外的一個太監,低聲吩咐道:“叫樊忠快來見我!”
那名太監領命奔出,宣召樊忠去了,不久,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急匆匆地趕向王振的行宮,一見到王振,那人立即翻身下拜道:“奴才拜見公公!”
王振淡淡地笑道:“樊將軍快快請起,你這麼客氣,不是折殺咱家嗎?”
樊忠受寵若驚地道:“公公厚愛,奴才愧不敢當。”說着慢慢起身,望着王振。
王振皮笑肉不笑地道:“樊將軍說哪裡話來,咱們一起商量大事,還請樊將軍不必多禮。”他故技重施,故意賣個關子,將樊忠的注意力吸引到不知“何事”爲大事上來,這一招屢試不爽,不怕樊忠不上當。
樊忠果然追問道:“不知公公所言大事,還請公公明示。”
王振從椅子上走了下來,把樊忠拉進一旁的一張椅子上,自己另外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樊忠身邊,轉身對着門外的太監大聲喝道:“你們先下去吧,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間屋子,如果稍有閃失,你們也不要指望能活過明天!”他冷冷地說着話,臉上的神色漸現猙獰,看着衆太監領命遠去,他又仔細地查看了一下門外,確信周圍無人之後,哈哈大笑道:“樊將軍,今天你也看到皇上想要除掉咱家了吧?”
樊忠知他故弄玄虛,見他鄭重其事地命人守衛這間屋子,又把太監們支開,知道他說的大事定然非同小可,但現在聽他話裡有話,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隨口“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王振見他如此無禮,心裡暗暗升起一股怒火,難道虎落平陽真的要被犬欺了嗎?但現在自己有求於他,只得按下怒氣,裝作不見,道:“樊將軍,你可知道皇上爲何要殺掉咱家?”
樊忠暗暗想道:“這還用問?不明擺着嗎,你說你家鄉有水,結果卻是毒水,惹得皇上生氣,皇上自然要殺了你。”不過他見王振明知故問,心知另有玄機,自己不清楚內幕,萬萬不能多說他與皇上的是是非非,弄不好還會掉腦袋呢,樊忠只是玩弄椅子上的紋飾,不理會王振的問話。
王振碰了個軟釘子,自顧自地續道:“想必樊將軍和大多人想的一樣,以爲今日是咱家的錯,是咱家引的大軍,結果找到的卻是毒水,可是咱家是冤枉的啊,咱家怎麼知道韃子會出此下策,派人前來投毒,咱家找到水時,水裡還沒有毒,結果皇上不聽咱家解釋,定要拿咱家出氣,咱家不是比竇娥還冤嗎?樊將軍,你說是這個理不?”他見樊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心下暗生惱意,語音漸漸轉厲。
樊忠
聽他一口一個“咱家”,心生厭惡,索性不管背後的深層原因,故意裝了個糊塗,引王振上鉤:“公公,你冤從何來,難道真相不是這樣的嗎?”
王振壓低聲音,嘿嘿冷笑,喝道:“自然不是!皇上想要殺掉咱家,那是因爲咱家手裡有他的一個秘密……”說到這裡,他想到事關重大,樊忠似乎無意與自己合作,恐怕不是最合適的幫手,現在說出秘密,皇上會怎樣對付自己?一時猶豫不決。
這時一個蒙面人從外面闖了進來,冷冷地笑道:“不知公公與樊將軍在此有事相商,小可懷揣冒昧,很想知道公公說的大秘密,不知公公肯是不肯?”來人口音是男聲,但面目卻瞧不清楚。
王振大驚失色,厲聲喝道:“你是誰?”
蒙面人故意捏緊喉嚨,裝模作樣地道:“我就是公公口中說的秘密呀!”
王振更是大吃一驚,連忙跪在地上,做賊心虛地道:“皇上恕罪,臣罪該萬死,求皇上饒命……”驀然轉過神來:皇上怎會不帶一個侍衛就深夜一人行動?轉念之間,知道上了蒙面人的惡當,大怒之下,一把抓向窗子邊上的物事,不料抓了個空,原來王振每次出行,都會帶上火銃防身,他與樊忠商量事情,早就在窗子邊上準備了一支火銃,以防萬一,如果談不攏,那他就會用這隻火銃除掉樊忠,嚴防秘密泄露出去。
卻聽蒙面人冷冷笑道:“好個亂臣賊子,你想怎樣?”
王振轉過身來,見到樊忠正在把玩那隻火銃,臉上似笑非笑,王振登時臉如死灰。
樊忠一邊把玩那隻火銃,一邊好整以暇地笑道:“公公,你要找的是這個東西嗎?”
王振恍然大悟,知道樊忠和那個蒙面人是一夥的,現在自己處在完全被動的局面,只得硬着頭皮道:“樊將軍,你怎麼也和咱家開起這樣的玩笑了?”
樊忠淡淡一笑,指了指蒙面人,笑道:“公公,你向他交代清楚真相,自然就會明白一切的。”
王振無可奈何,只得回頭望着蒙面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蒙面人捏嗓子的功夫着實了得,將自己的身份掩飾的極好,加上天色幽暗,雖有點點燈籠照明,但他心思機敏,故意站在背光的位置,王振心神慌亂,哪裡瞧得清楚他的面容?
只聽蒙面人冷言冷語地道:“公公不必知道我是誰,公公,你口中說的秘密,我很感興趣,不知公公願不願意告訴我?”說着眼巴巴地望着王振,似是亟盼王振將秘密說出來。
王振知道這秘密事關重大,無論怎樣誇大它泄露出去的後果都不爲過,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厲聲道:“好個江湖宵小之輩,就憑你,你可有膽子聽這個秘密嗎?”
蒙面人冷冷笑道:“公公不必危言聳聽,我既然敢進這間屋子,就有膽子聽你的秘密!”
王振見蒙面人嘴硬,一時想不出對策,只得虛張聲勢:“這個秘密與當朝天子有關,除了咱家和皇上知曉之外,普天下再無別人知曉。想必你也聽說過皇上的脾氣,如果再有人知曉此事,皇上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將那人誅滅九族,殺得乾乾淨淨,不知這位蒙面大俠,你還有膽子打聽此事嗎?”
蒙面人微一怔楞,細細思索起來。王振見那蒙面人一言不發,趁機奪路而逃,但他身形稍動,蒙面人已知他心意,閃身攔住,厲聲喝道:“王振,你想到哪裡去?”王振全身冷汗直冒,心下焦躁起來,不耐煩地喝道:“滾開,好狗不擋道,咱家想到哪裡就去哪裡,用得着你多管閒事?”說道這裡,他已經兇相畢露了。
蒙面人藝高人膽大,倒也不怕他,只聽他略帶調皮的口氣笑道:“公公,只要你將那個秘密說出來,我立即放公公走路,絕不阻攔。”
王振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四下一望,計上心來,隨手指着樊忠道:“那麼他呢?”
蒙面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微一怔楞,問道:“公公所指何事?”
王振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說道:“向你說破這個秘密不難,你儘可讓自己九族被皇上盡數殺光滅盡,難道樊將軍九族的性命,你也想連累嗎?”
蒙面人望了一眼樊忠,笑道:“既然如此,這樣吧,樊將軍,你先出去,有我一人在此,諒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樊忠微微一笑,道:“小心爲妙。”把火銃放在椅子上,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王振一個箭步搶到火銃面前,一把抓起火銃,蒙面人不料王振動作如此迅捷,微一怔楞間,王振已經手持火銃,臉露冷笑。
蒙面人急忙搶了過去,王振在燈籠的照耀下,看清蒙面人的面目,這個蒙面人卻是于冕。王振心念電轉之下,知道定是皇上派這二人前來監視自己,想來趁機斬草除根。他見於冕搶了過來,猛地舉起火銃,放了一統,厲聲喝道:“于冕,你想做什麼?”
于冕一面閃躲,一面針鋒相對地答道:“公公夜會樊將軍,公公,你想做什麼?”
王振知道不能跟他久纏,眉目轉動之間,
苦思脫身良策,冷冷地道:“于冕,你別忘了,咱家說過了,只要你知道這個秘密,你父親就會因你而死!”
于冕知他這是危言聳聽,冷冷地道:“公公,你也說過這樣一句話吧,只要兩個人知曉那個秘密,兩個人都可以平安無事!”
王振大怒,厲聲喝道:“一派胡言,咱家何曾說過這樣的胡話來?你休得花言巧語,混淆視聽,不然咱家一統斃了你!”
于冕暗暗戒備,故作輕鬆地笑道:“公公,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剛纔不是說你和皇上都知道那個秘密嗎,現在你和皇上都平安無事,這自然就告訴我了,只要兩個人知曉那個秘密,都可以平安無事的!”說完,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振。
王振知他故意搬弄是非,怒不可遏地叫道:“怎麼,你是想殺咱家嗎?”
于冕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王振舉起火銃,連連扣動扳機,一時火彈亂飛,趁着于冕閃身躲避的空隙,他轉身向內室疾奔,于冕快步追去,奈何王振左轉右拐,利用地形之便,眨眼之間逃的不見了蹤跡,看來王振早有準備,料到他也有這一天,在明朝朝廷混不下去了,所以時時留下退路。
今天皇上對他動怒,他肯定加緊準備出路,現在這個出路派上了用處,助他逃過了于冕的追擊,保住了一條小命。
于冕追丟了王振,心中暗叫可惜,只得悻悻作罷。他快步走出王振的行宮,見到樊忠一臉驚愕之色,心中更是愧疚不已。樊忠看到于冕沒有帶回王振,覺得很吃驚,于冕知道在此處不宜多說,拉着樊忠快步走向自己的住處。
原來皇上早就清楚王振的心性,知道今日讓他下不了臺,他定會做出非常之舉,王振心機深沉,實在可怕,加上他手裡有自己忌憚的秘密,唯恐夜長夢多,當即準備對付王振。
皇上轉念之間,已經隱隱猜到今日偷刀救王振的人,多半是他放在自己身邊的棋子,當下朱祁鎮不讓于冕再去追查那個蒙面人的底細,他叫于冕立即前去監視王振,于冕遵旨照辦不誤。
樊忠本來出身貧賤,于謙看他吃苦耐勞,武藝高強,爲人正直,加上赤膽忠心,有心慢慢鍛鍊他,後來將他收到自己府上,讓他做護府大將軍,這次皇上定要御駕親征,以身試險,于謙阻攔不住,又放心不下,只好把樊忠派到皇上身邊,時刻保護皇上,出征之時,朱祁鎮見此人是于謙派來的,也就放下心來,按照于謙的建議,讓他做自己的貼身護衛。否則,皇上身邊的護衛何等重要,樊忠哪能輕易混進去?
于冕和朱祁鎮商議對付王振之時,忽的想起樊忠,他和皇上商議完畢,立即和樊忠見面,二人正在合計如何捉住王振,恰好王振派人宣召樊忠,樊於二人決定將計就計,見機行事,讓樊忠在屋裡和王振周旋,于冕在門外以備不測,不料就在王振快要說出秘密的關鍵時刻,于冕欣喜若狂,露出了身影,想必王振看到門外有人,加上事關重大,他就和樊忠兜圈子,于冕大怒之下,顧不得掩藏蹤跡,推門而入,更是打草驚蛇之舉,王振趁亂用計逃脫,于冕心下後悔,暗中責罵自己,卻於事無補。
樊忠本來想責怪于冕幾句,見他如此內疚,倒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好言寬慰幾句,說如今王振野心敗露,說不定會暗中加害皇上,而且很有可能叛逃到韃子那裡去,此時應該保護皇上,接着想辦法不讓王振的奸計得逞,亡羊補牢,爲時不晚!
于冕靜下心來想了想:現在敵暗我明,王振是個老奸巨猾的賊狐狸,現在還是將此事向皇上稟明,在皇上身邊扮作普通的衛士,暗中保護皇上纔是上策。
當下二人匆匆走進皇上的行宮,于冕將剛纔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不過卻略去了那個驚天的大秘密,他見王振將那個秘密說得如此重要,可不敢隨口亂說,日後回京師與父親合計之後,再向皇上稟明不遲。于冕和樊忠自然商量好了,二人同心,樊忠自也不提秘密一事,只是在旁邊補充了一些細節。
朱祁鎮不疑有它,聽到于冕想和樊忠在自己身邊護衛,想起王振的奸詐狡猾,生怕自己會落在他手裡,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不知爲何,這幾日明軍退回京師的路上,竟是出奇的順利,不但沒有了往日的追兵,而且也先也沒有派兵前來擾,于冕想起父親對自己的叮囑:對付王振定要加倍小心,越是平安無事,可能陷阱越深。但于冕沒有長期與王振打交道,對王振的瞭解也非常有限,現在雖然直覺告訴他,王振定然在暗中使壞,等着明軍自投羅網,可是他也沒有對策,只得暗暗戒備,實在不行了,豁出性命也要救出皇上。
朱祁鎮把兵權重新交給將軍們,這些將軍雖對之前的事滿懷不岔,但現在只要幫助皇上渡過難關,回到京師之後,皇上定會另眼相待,那時加官進爵指日可待了。當下他們有條不紊地指揮明軍徐徐撤退,沿路到處尋找水源補給,雖然還有士兵支撐不住,陸陸續續的倒地而死,但這些將軍們指揮的井井有條,明軍士氣也提高了不少,漸漸地恢復了一些戰鬥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