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公府因爲阿鏡的這聲哭喊而騷動起來,府裡上上下下折騰了一夜。
顧念從池塘裡撈上來時已經昏迷過去,嘴脣凍的烏紫。
大夫來看過之後說了一堆身子虧損,驚嚇過度勞累過度,風寒,熱症等等,開了一堆方子,然後說需要靜養等等。
不論顧慈如何的解釋她沒有推顧念下水,並沒有人信她,難道好端端的,顧念會自己跳下水塘嗎?這樣大冬天的,誰會這麼傻?
也不論楊氏如何威嚴的嚴令知情的下人們不許討論這件事情,第二日,顧家五姑娘被三姑娘推入水中的事情不脛而走,並且迅速的朝府外蔓延。
哪個高門的僕人相互之間不會有點聯繫呢?府與府之間,用着同意家送菜的菜農,在同意個牙婆手上採買過下人的主母,就是車伕,也隨着老爺們走動會聚集在一起閒磕牙。
事情最開始並沒有傳的怎麼厲害,後宅隱私哪家還沒有一點啊。
可人總有潛在的八卦之心,就會有人喜歡究根結底,推入水中這個只是源頭,到了後面,連顧念失蹤的消息也被挖了出來。
大家都覺得顧家五姑娘這輩子是被毀了,只是內宅女子出門都少,如何失蹤的?失蹤去了哪裡?又怎麼回來的?這些都是問題。
慢慢的,就有人透露是因爲隔房的堂姐妒忌妹妹,暗中陷害了妹妹,導致妹妹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回來了,清白也沒了。
只是沒想到堂姐偷雞不成蝕把米,陷害妹妹的同時把自己的婚事也丟了,於是姐姐就更恨妹妹了,失手把妹妹推入水中。
甚至還有人在順天府尹的口裡聽了那麼一兩句似是而非的話,讓好些人感慨,可惜了一個好好的貴女,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修來一個蛇蠍姐姐,死了倒是一乾二淨,沒死,這輩子也會被姐姐算計到死了。
謠言傳的越來越厲害,等到下人去外面逛了一圈回來稟報時,楊氏幾乎不敢相信。
這些人怎麼能夠胡亂污衊小慈?什麼陷害妹妹,小慈不過是輕輕推了顧念一下,誰知道顧念就是個紙糊的,一推就倒,好死不死的掉進池塘裡了,怪得了小慈嗎?
更何況誰會當着府裡的下人們的面害人?
一時間,齊國公府被人指指點點,齊國公更是沒臉出門,爲此對楊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怪她沒有管好內宅,約束好下人,讓這樣的醜事流傳了出去。
顧念昏迷了三天,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黃芪稟了於老夫人,她要搬出府去住。
於老夫人這個時候如何會肯顧念搬離國公府?那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顧家是真的苛待了顧念嗎?
她帶着楊氏到顧念的牀前苦口婆心的勸解。
“我如果繼續在顧家呆下去,說不定這條小命就沒了。這一回沒有搭進去,下一回也逃不掉。
我還年輕,不想死。所以,我想搬出去,省的到時候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顧念的這話,讓於老夫人臉色黑了下來。
她內心深處是想顧念離開顧府的,有顧念在就渾身不自在,可她爲了府裡的好名聲,只能時不時的接她過來住,哪怕護國長公主不同意,也還是厚着臉皮去接。
她還想讓顧念好好的赴宴,以此來打破外面的謠言。
於老夫人就算再不想看到顧念,也不會讓她此時離開顧家,她武斷的道,
“你好好的養病,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小慈那裡我會她過來給你道歉的,不要再想着出府的事情,家裡不少你吃不少你穿,你還要鬧騰什麼?”
顧念搖搖頭,“鬧騰?生死關頭繞了兩圈,好多事呢,我是都想開了,也不怕了,能活下去我自然是想活,可得分個活法,要是再叫我憋屈着活,該給我的公道不給我,大不了魚死網破。”
“那你想如何?”於老夫人沉着臉問。
顧念笑了笑,“顧慈給不給我道歉,我其實是無所謂的,雖然顧慈覺得自己是口吐蓮花,一句話就價值萬金,甚至比一條人命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不需要。”
顧念說到最後是一字一頓,這話讓於老夫人頓時想要發作,可想着如今要安撫好顧念,她又深深的忍了下來。
只聽顧念又說到,“你問我想如何?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我把受的這些罪都請顧慈依樣畫葫蘆,在自己身上來一遍就可。
先找個人把自己給拐了,然後在破廟裡差點被歹人給輕薄,然後殺一兩個人,逃回來,再次把自己給拐了,又碰到歹人,然後再池塘裡過一遍……等凍昏迷了再撈出來。”
一直未說話,在邊上做影形人的楊氏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顫抖着指着顧念,“你,你這丫頭怎麼變成這樣了?這樣……這樣的歹毒?”
顧念嘲諷的笑了笑,咦了一聲,“這不是顧慈對我做的嗎?怎麼你們都不嫌棄顧慈做人歹毒,我現在只是說了說,還沒怎麼樣呢,你們就受不了,罵我歹毒。”
楊氏心中恨極,目光如刀,看着顧念。
“老夫人,你也覺得我歹毒嗎?”顧念問道。
於老夫人道,“小五,你這個肯定是不成的,又不是生死仇人,哪裡能這樣做?”
分明是比生死仇人還要深的仇,如果顧慈念一點點姐妹情誼,也不會這樣一再的要害自己。
“我不想一家人壞了情分,所以,我還是住到城外去吧。”顧念說道這頓了下,“如果劉大人家有帖子來,老夫人使人去接我,我肯定會高高興興的出席的,否則,在家裡悶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呢。”
這分明是要挾,讓她出去住,她的病很快就好起來,如果不讓她出去,她就好不起來。
於老夫人忍着胸口的悶氣,可又能如何呢?誰讓顧念手上的牌比他們拿的好。
她活了大半輩子,掌控着顧家內宅大半輩子,自己的話就被面前這個‘軟弱慫包’的孫女硬是給堵了回來,如今想拿捏一下都不行。
不管是因爲什麼,都着實讓她心裡憋着火氣。
良久,於老夫人才出生道,“那你可有打算住在哪裡?”聲音像是從地底擠出來的,寒滲滲的,讓人聽了莫名的壓力和寒氣。
不等顧念說話,於老夫人又接着道,“我在寒山寺那邊還有一個莊子,你真要不願意住在府裡,那就住到那個莊子上去吧。”
於老夫人話一處,顧念還沒什麼反應,在一旁的楊氏卻是心裡樂開懷了。
因爲楊氏知道老夫人說的那個莊子是在寒山寺邊上,實際上離了有些距離,地處荒涼,旁邊是高山密林,經常有野獸出沒,莊子也破舊,沒怎麼整修。
顧念住進去剛好。
以爲不住在府裡能得了好?其實去莊子上死的更快。
於老夫人一直冷冷的看着顧念,等着她回話。
顧念對着於老夫人虛弱一笑,道,
“老夫人,原本我是想着去廟裡住一段時間,給府裡的人祈福的,只是去廟裡住倒好像我犯了多大的錯被送進去一樣,剛好我娘在寒山寺腳下不是有個莊子嗎?要不,我就去那裡吧。
一來離寒山寺近,可以沐浴在佛光籠罩之下我好的也快些,同時又可以給府裡的人祈福。真是一舉兩得。”
於老夫人是有心把顧念送到自己那個莊子上去的,可顧念話裡話外都是如果不按照她說的辦,病就不好……
府裡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於老夫人也一把年紀了,精神自然就跟不上,她也不想折騰下去,擺擺手,無力的答應了顧念住到郡主的陪嫁莊子裡去。
“謝謝老夫人恩准,只是孫女還有一事……”顧念道。
“你還有什麼事情?不是都如你的意讓你去莊子上住了嗎?”於老夫人眼睛一瞪,臉色沉了下來,沒好氣的道。
顧念道,“我身邊的陳嬤嬤是府裡的老人,如今年紀大了,精力自然是不行了……所以,我想把她留在府裡,讓她在府裡養老……”
楊氏卻道,“小五,你去莊子上身邊沒個老成的人看着怎麼行?陳嬤嬤是你的奶嬤嬤,把你從小看到大的,沒人比她更懂得照顧你,怎麼能不要她呢?”
顧念似笑非笑的看着楊氏,“大伯孃,你這麼急切的要陳嬤嬤跟着我去,是爲了什麼……哦,你是關心我對嗎?”
楊氏尷尬的笑道,“那是自然。”
“謝謝大伯孃關心,唉,陳嬤嬤從我掉到池塘起,就只照看過我一天,你看,如今她就不在院子裡……所以,還是留在府裡吧,我身邊有阿鏡和黃芪跟着就行了。”
楊氏並不知道黃芪是蕭越安排進府的,還以爲能拿捏黃芪,聽到顧念要帶黃芪在身邊,也就沒在糾纏陳嬤嬤的事情。
陳嬤嬤聽說顧念不帶她去莊上,頓時急了,“姑娘,你是嬤嬤奶大的,如今嬤嬤老了,用不上了,就要丟下我不管嗎?”
她沒想到原來那樣依賴她的顧念說趕她走,就趕她走,一點情面都不講。
顧念看了眼黃芪,黃芪立馬上去勸慰陳嬤嬤,
“嬤嬤,姑娘去莊子上,離府裡有點遠,你家媳婦不是要做月子了嗎?剛好你可以在家幫着帶孫兒呀,勞累了一輩子,也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了。在家做個老太太多好。”
黃芪不說還好,黃芪一說,陳嬤嬤立時推了她一把,道,
“姑娘是我一手帶大的,她再依賴我不過了,你這個小蹄子來了,姑娘就不要我了,說,是不是你唆使姑娘這麼做的。”
黃芪被她推了個趔趄,顧念抿了抿脣,看着陳嬤嬤,嘆了口氣,
“嬤嬤,你不是常說你的大孫子是讀書的好料子嗎?你就不想他將來能中秀才,中舉,乃至做官?如今,你家去,我做主把你家的奴籍都消了,將來你孫兒科舉不是很好?總比世代做奴才好吧?”
這對陳嬤嬤是個大誘惑,她很想答應,可她還有事情沒做完呢,如果現在離開顧念身邊,那就前功盡棄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姑娘,奶孃從你這麼一點點大的時候就照顧你……”她邊說邊比劃着,說的涕泗橫流,深情動人。
“嬤嬤,你的恩情我都記得,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阿鏡,把賬本拿上來……”顧念打斷了陳嬤嬤的話,臉色暗了下來。
阿鏡把早就抱在手上的賬本遞給顧念,顧念接過,翻了翻,道,“我要搬出去了,自然是要盤點下東西,可我看了看賬冊,上頭也沒寫幾筆帳,對來對去,也對不上……”
陳嬤嬤聽了,頓時“哎喲,姑娘這話,奶孃可就擔待不起了,奴婢跟在你身邊這麼久,可是小心再小心,擔着一百二十個心在辦差,恨不能把心掏給姑娘,這帳,絕不會有差錯。”
她見顧念沒說話,以爲聽進去了,自顧自說道,
“姑娘年紀小,興許是不知道,雖說姑娘不上街,可這房裡的東西卻是一樣不少,都要添置,衣裳鞋襪不用花錢,可這茶葉,薰香,瓜果點心,這些得花錢買,還有些針頭線腦的,嬤嬤還貼補了不少呢。”
“嬤嬤,這你就錯了吧?嬤嬤,姑娘用茶葉,薰香,胭脂水粉那都是從金陵帶足足的,還有瓜果點心,姑娘出事前,府裡面子情還是做足了的,這些都送了過來。還有針頭線腦,姑娘什麼時候可憐到你貼補了?
嬤嬤一個月的月例是多少?貼補了姑娘多少?您說說看……”
顧念聽了簡直想發笑,她已經可憐到要自己的奶孃貼補過日子的了?
陳嬤嬤絲毫沒有被戳破謊言的驚慌,她道,
“你這個小丫頭,知道什麼?你說這不要錢,那個府裡供,這些東西是平白無故,自己長腳就到姑娘這院子裡來的?
沒有錢,誰幫你送?沒有錢,誰願意幫你跑腿?你說姑娘出事前府裡做足了面子,那都是嬤嬤我去打點來的。”
“你看,這段時間我不在,府裡是怎麼對待姑娘的?那都是沒打點的原因。”
“阿鏡,你去各院查查,從咱們第一天到顧家開始,有多少人送東西到咱們院子裡來,都是誰送的,等會,你就把這些人帶到我面前來。”
顧念打斷了正說的滔滔不絕的陳嬤嬤的話,又和顏悅色的道,
“這段時間真是委屈嬤嬤了,要卑躬屈膝的和府裡的人打交道,還要貼補我,多委屈啊,正好,放您出去,皆大歡喜,雖然我會有段時間不適應,可嬤嬤總有不能照顧我的一天……”
陳嬤嬤沒想到十幾年來對賬務混不上心的顧念今日會這樣計較,這次回來的時間沒有多長,要查肯定能查到,如果真的把這些人全都叫過來,她可就……
這些都沒什麼,大不了她把錢財補上,可她一定要留在姑娘的身邊。
她跪在地上,大冬天的,屋子裡炭盆也沒個,地板硬硬的,一會膝蓋就疼得鑽心,額頭上的汗不斷的流下來,她不敢動。
“奶孃,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受了誰的指使?”顧念幽幽問道,聲音裡滿是落寞。
“沒有……沒,沒有。”陳嬤嬤心頭一涼,忙矢口否認,“奶孃奶大你,你就是我親生的女兒一樣,對你一片忠心,怎麼會有別人指使?姑娘,你可不要相信別人的污衊之詞。”
她下意識的看了黃芪一眼,到如今,她還是以爲黃芪爲了擠走她,在顧念面前作妖了。
“你不說也沒有關係。”顧念慢悠悠的道,
“那就讓我來猜猜?大房的?大伯孃?顧慈?你是府裡的家生子,你的家人都在長房做事,你前段時間根本不是去看侄兒……
你一直都在家裡窩着……”
陳嬤嬤臉上終於出現一絲驚慌,“姑娘,你可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我……”
“我也不想冤枉你,錢財你貪了,也就貪了,就當買你這麼多年對我的照看,可你不能害我,要不要去請你隔壁鄰居來對質?
你爲什麼要撒謊?
你如果不說實話,那我們就上公堂,我相信,你不只在我這裡貪了錢,還有很多的實物,要我派人去你那裡搜嗎?”
顧念每說一句,陳嬤嬤臉色白一分,瑟瑟發抖。
“姑娘,姑娘,嬤嬤錯了,嬤嬤不該偷懶,害你被賊人擄走,求姑娘別攆走我,求姑娘給我留條活路。”
阿鏡一臉不忍,她到底和陳嬤嬤相處了很長時間,黃芪卻是新來的,她‘呸’了一聲,
“誰不給你留活路了?姑娘本也沒說什麼,體諒你老了,放你回家養老,還消除你的奴籍,你有什麼不足?”
“你身上一直帶着的那個香囊是誰給你的?”黃芪早在見到陳嬤嬤的第一眼起,就盯上她了,陳嬤嬤身上一直戴着一個香囊,裡面雖然裝的不是毒藥,可是卻是藥引,能夠引發牽機發作的藥引。
如果陳嬤嬤不是下毒的人,那也是幫兇。
陳嬤嬤捂着香囊,道,“這個香囊我一直戴着,裡面不過是些安神的藥草……”
黃芪嗤笑了聲,“我又沒說裡面有什麼,只是問你香囊誰給你做的,你這是不打自招了。”
陳嬤嬤見瞞不住,咬了咬牙道,“這個香囊是三姑娘給奴婢的。”
顧念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只冷冷的看着陳嬤嬤。
那雙眼睛犀利又冷凝,嘴角還勾了勾,帶着幾分嘲諷睥睨。
陳嬤嬤一開始還能堅持,後來越來越不安,越來越緊張,最終堅持不下去了。
“小姐,我說,我說就是。”
顧念冷哼,“說吧。”
“這個香囊,是國公夫人給奴婢的,她過段時間就會換一模一樣新的給我。”陳嬤嬤崩不住,說了出來。
顧念還是不信,楊氏可能不待見她,但是絕對不會要她的性命,她看了眼陳嬤嬤,知道陳嬤嬤是塊硬骨頭,竟然先拋個不可能的顧慈出來,然後又拋個可能的楊氏出來,以爲她這樣就信了。
她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能讓陳嬤嬤如此的忠心耿耿?
她忽然就不想追究下去了,反正黃芪已經在給她配藥,那她就玩一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好了。
今日這樣問過陳嬤嬤,她不信陳嬤嬤不和那人聯繫,只要派人盯死了陳嬤嬤,總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的。
她勾了勾脣角,“嬤嬤,你的帳對不上,實在難辦,過段時間外祖母就要來接我了,到時候她問起來,你也交不了差,要不,我給你點時間,你想個法子把這賬目填上?
你知道的,我向來對這些都不怎麼上心的。“
阿鏡錯愕的看着顧念,姑娘變臉變的這麼順溜,她竟然就放過了陳嬤嬤……那個香囊,有什麼貓膩?
陳嬤嬤同樣錯愕,猛然擡頭,“姑娘的意思,只要奴婢把這虧空填上了,姑娘就不追究?什麼都不追究?”
她死死的盯着顧念的臉,想看出點端倪來,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顧念懶懶的道,“是的,畢竟你照看我十幾年,我還沒那麼冷血。”
陳嬤嬤心下一鬆,只要不問香囊的事情,什麼都好說。
“奴婢謝過姑娘的恩典,奴婢保證在三日之內把這事給平了,然後就回家養老。”
投桃報李,陳嬤嬤也鬆口,回家養老去了。
她爬了起來,膝蓋麻木,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阿鏡瞪着她消失的背影,“姑娘,你怎麼就這麼輕易放過陳嬤嬤?都查到這份上了,如何還賞她這個臉面?就應該把她發賣了。”
“賣了她?那不是太便宜她了。”顧念淡淡的道,“黃芪,你給王爺寫信,借幾個人使使?”
黃芪苦笑,姑娘這是越來越順溜了……
蕭越收到黃芪的信時,他的隨從正在幫他包紮傷口,看到說顧念想要人時,他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每次收到關於她的信件就變的愉悅是因爲什麼,他從來都是一個心性堅忍狠厲的人,從來沒有過這樣柔情百結的時候,不過,他目前很享受這樣的愉悅。
不過,得到的信息越多,他也越看不透顧念的情緒和矛盾之處了。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沒有,想到要見她,心頓時變的有些難耐了。
“隨便包下就好,整合一下人手,回京去。”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吩咐身邊的隨從白影。
“王爺,您這傷秦先生可說了,要修養十天半月才行……”白影遲疑的說到。
蕭越不耐煩道,“死不了,讓你去你就去。”他冷冷的睨了眼白影。
*
京中的顧念‘病’了十幾天,才慢慢的好了起來,一好,她就着手搬到京郊外的莊子上去。
不過,沒等她搬到莊子上去,就先有人上門來了。
護國長公主回京了。
這日,於老夫人見顧念要搬去莊子上,正在敲打她,外面管家腳步慌亂,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老夫人……公主……公主來了。”
於老夫人站了起來,連忙問到,“哪位公主?”
“長公主……”
於老夫人以爲是京中哪位長公主來府裡拜訪,沒想到管家後面接着道,“護國長公主……”
顧念聽說護國長公主來了,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以爲外祖母定然是派人來接她去金陵的,沒想到她老人家竟然上京來了。
等看到於老夫人鐵青的臉色,頓時相信這是真的了。
她睜大眼睛,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外祖母時很激動,於老夫人剛到門口,迎面碰上要進來的護國長公主。
護國長公主看也沒看於老夫人一眼,目光一下就定在了顧念的身上。
她安安靜靜的站在哪裡,嘴角噙着笑,好像在揣摩旁人的心意,又好像是經歷過了無數苦難沉澱下來,刻進骨子裡的安靜。
這讓看慣了顧念跳脫活潑的長公主很不適應。
她伸開手,輕聲的喚到,“念念。”
顧念的眼睛有些酸,開口的時候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和暗啞,朝着護國長公主喊了一聲‘外祖母’眼淚就流下來了。
她知道不能哭,不該哭,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她也知道這可能是心底深處那個‘小顧念’對護國長公主的依戀。
可是她除了護國長公主沒人可以哭,這個老人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愛,她能夠感受到她滿滿的愛意。
護國長公主被顧念的眼淚給弄懵了,從前她的小念念都是如同小牛犢一樣,笑容滿面的撲到她懷裡來的。
“別哭,別哭,受了什麼委屈,跟外祖母說。”
顧念想說,想說她受盡了幾輩子的苦楚,想說在顧家受到的一切,想說的太多太多。
她抹抹眼淚,道,“很久不見外祖母,想你了。”
她摟着顧念,對於老夫人道,“本宮回京了,自然是要把念念接到我身邊的,你們,沒意見吧?”
於老夫人在看到護國長公主那瞬間就懵了,她沒想到過護國長公主會回京,想當初郡主成親的時候,也只是她的嗣兄送親,護國長公主沒有露面……
“小五,你和公主去小住幾天吧,可不能無法無天,要知道分寸。”於老夫人告誡顧念。
護國長公主也不和她歪纏,牽着顧念就走了出去,到門口時,回過頭看着於老夫人,陰森道,“我的外孫女,她就是天捅破了,我也能幫她描補,就不需要你擔心了,她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不說於老夫人在護國長公主和顧念走後,如何的失態,護國長公主帶着顧念出了顧家,就上了一架華麗精緻的八寶車。
一上車,護國長公主就將顧念摟到懷裡,連聲說,“我的念念瘦了。”
顧念笑嘻嘻的說,“是長大了。”
護國長公主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感慨道,“一轉眼,念念就長這麼大了,都是大姑娘了,這次回來,就把你和你表哥的婚事給辦了吧。”
顧念僵硬了下,笑着點點頭。
跟在顧念身邊的阿鏡早就忍耐不住了,想要把顧念這麼久受的委屈都說給長公主聽,只見她怯怯的挪了過去,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她和顧念受的苦楚一古腦的倒了出來。
“公主,府上的人都不喜歡我們姑娘,處處難爲她,送的東西別人挑剩的,更可惡的是府裡的三姑娘,買通了賊人,把姑娘和我拐走,要不是姑娘厲害,我們早就死在外面,再也見不到公主您了。”
護國長公主這輩子最疼的就是女兒和外孫女,她白髮送黑髮人,滿腔的愛都給了外孫女,她不捨得顧念受一丁點委屈,否則哪裡會女兒一過世,就把外孫女強行抱過去撫養。
她以爲顧家怎麼都是外孫女的父族,將來她去了,外孫女終究是要靠父族的,哪裡想得到她的念念竟然在顧家受盡了委屈和磨難。
聽聞外孫女這麼久一直受到如此對待,一時怒極,恨不能迴轉顧家去把顧家的人通通都殺了才能解心頭恨。
阿鏡委屈了這麼久,長公主不像舅爺,是真的把顧念捧在手心裡疼,她把所有的都說給長公主聽。
護國長公主緊緊的捏着手,聽顧念在顧家如何的受委屈,被拐後又如何的逃出來,回家又如何受到於老夫人等人的慢待,如何一個人挺過來的。
她想到顧念寄回去的書信,還有每次從顧家回金陵都說自己一切安好,頓時覺得心都碎了。
哪裡好了,哪裡好了?她頓時怒從中來,想到她的嗣子也是一再的和她說顧念在顧家過的好,府上人人都尊敬她如何如何。
她這是好嗎?好到被人欺辱一句話也不抱怨?長公主知道顧念的性子,最活潑不過的人,也最心善。
阿鏡說了一路,等馬車到了安遠侯府的時候,見到護國長公主的嗣子,安遠侯的時候,護國長公主怒氣到達了頂點。
護國長公主只有顧念的母親靜寧郡主一個女兒,當初她也是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的巾幗女子,生了靜寧郡主後,大概是傷了身子,再沒有生育。
偏偏老安遠侯愛極了護國長公主,不肯近旁的女子身,於是夫妻倆就在安遠侯旁支過繼了一個兒子過來。
現任安遠侯五歲時到了護國長公主身邊,父母雙亡,上頭還有一個哥哥。
護國長公主去金陵時,安遠侯一家開始是跟着一起去了金陵,到了靜寧郡主與顧三爺成親時,爲了讓兩兄妹守望相助,護國長公主就把安遠侯一家趕回了京城。
護國長公主的馬車到了安遠侯府,安遠侯夫婦早就等在了門口,見到安遠侯,長公主更是火冒三丈。
好一個與家中姐妹相處甚好。
好一個顧家上下都待她很好。
她問過阿鏡,自從顧念出事後,安遠侯夫婦就沒出現過。
當初是怎麼與他們夫妻倆說的,他們又是如何答應她的?護國長公主怒極,下了馬車,看都不看安遠侯一眼,徑直進了大門。
安遠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安遠侯夫人推了進去,一進到內堂,看到的是母親冷冰冰的臉。
安遠侯不明所以,當下心頭一凜,雖然護國長公主性子比較硬,但從他到她身邊起,她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除非是發生了很大的大事。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難不成是顧念出了什麼事?
他知道顧念如今是嗣母的心頭肉,正當他想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護國長公主譏諷道,
“你如今也是要娶媳婦的人了,翅膀硬了,連我都敷衍了是嗎?”
安遠侯雖然是嗣子,可護國長公主意向對他很好,何曾如此冷漠的說過他?“母親,何出此言?”
護國長公主實在大怒,外人欺負顧念也就罷了,可安遠侯是她的舅舅,以後還是她的公爹,卻對顧念不聞不問,實在讓她寒心。
他明明知道她是多麼疼愛顧念,卻根本不在意顧念的死活。
“你從五歲到我身邊,我和你父親手把手的教你一切,如今我還在,你就不把我的話放在眼裡了,我知道你們夫妻不喜歡念念,怪我強硬的把她和軒兒的婚事定了下來。
你在外面威風八面,人人都要喊你一聲安遠侯的時候,可想過念念?這麼多年,除了軒兒的婚事,我可虧待過你半分?你是如何回報我的?
念念在顧家受了多少委屈?還差點丟了命,你在做什麼?”
安遠侯只覺得腦子一懵,“差點丟了命。”他確實是不太喜歡顧念,覺得她太過嬌氣,可既然定下了婚事,他也沒想改變。
顧念在京城的時候,他確實是很少去看她,可每次見到顧念的時候,她都說很好啊。
顧念在顧家就變的安靜很多,比在金陵也懂事多了,他還覺得嗣母太過寵愛顧念,覺得她在顧家呆着更好。
只是,差點丟了命是怎麼回事?
護國長公主到底上了年紀,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到京城,如今只覺得心中一陣疲憊,見安遠侯誠惶誠恐的,淡淡的道,
“如今念念沒事,我饒你一次,也不想念念將來在府裡難過,只是以後你好自爲之吧。
顧家,我一定要讓他們加倍償還的,你到時候不要說什麼。”
說完,趕了安遠侯出去,拉着顧念進了內室休息。
安遠侯站在門外,怔楞了片刻,問一直鵪鶉一樣縮在他身邊的安遠侯夫人,“我讓你去看念念,你去看過沒有?顧家到底怎麼念念了?”
安遠侯夫人撇撇嘴,她不喜歡靜寧,更不喜歡靜寧生的女兒,當初護國長公主一定要定下和軒兒的婚事,她反抗不了,可想讓她對顧念好,那不可能。
軒兒是她一生的心血,一生的希望,護國長公主竟然把顧念塞給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那是能配公主的人!顧念那個草包,如何能配做她的兒媳婦?
可恨的是,兒子竟然還很喜歡顧念。
她涼涼的道,
“母親說我們不關心念念,她自己還不是不關心?她要關心,念念發生什麼事情她會不知道?爲什麼總是說我們?
當初靜寧出事也怪我們,如今顧念出事,還怪我們?現在好了,她回京了,就把顧念摟在懷裡過吧。”
安遠侯,“你給我閉嘴。讓你去看看念念,你去看過幾次?”
他雖然是顧念沒有血緣的舅舅,可到底他以後承繼的周家的香火,是顧念的親人,再怎麼樣,外頭體面肯定要顧的。
可偏偏現在顧念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不怪嗣母生氣。
護國長公主到了內室,就將顧念摟到懷裡,心中複雜萬分,女兒離世,她就剩外孫女這一個親人了。
她強硬了一輩子,只哭過兩回,一回是老安遠侯去世,一回是女兒靜寧去世。
如今,她一時有些哽咽,拍着顧念的背道,“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麼就不和外祖母說?”
顧念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眼,她無法解釋,她雖然中毒丟了些記憶,可知道從前顧念不說肯定是有別的原因,總要等她弄明白了纔好告訴外祖母。
“沒事的,人總是在挫折中長大的,如今不是好好的嗎?外祖母也在身邊,以後再沒誰敢欺負我了。”
顧念抹抹眼淚說到。
邊上蘇嬤嬤也上來勸阻,“殿下,姑娘說的是,她也不能靠你一輩子,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經驗的。”
護國長公主道,“那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啊,這樣,簡直就是在挖我的心啊,都是我大意了。”
“外祖母,你過的好嗎?”顧念怕護國長公主一直糾結這個不好的話題,轉移話題到。
護國長公主連聲道,“你還不知道我,自然是極好的,只要你這個小乖乖好,外祖母就好。”
那邊安遠侯派安遠侯夫人去打聽顧念的事情,想想不放心,又親自出門去,只是等到他打聽清楚之後,差點暈了過去,臉色比天上的烏雲還要黑上幾分。
他沒想到顧家會如此行事,怪不得嗣母生了那麼樣大氣。
他始終覺得頭頂懸了一把劍,隨時都會砸下來,而安遠侯夫人在知道事情真相後,卻是一直徘徊在退親不退親的之間搖擺不定,但一想到護國長公主那張臉,她又不敢說。
顧念如今這樣,更加不能做她的兒媳婦了,她一直想找機會說這件事情,終於,被她找到了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