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勇的手機就放在會議室的桌上,此時,一個不常出現的來電,不停地跳動着。
是保姆的電話。
他沒有接,不一會兒,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徐先生,太太不見了。”短短几個字,讓他無法集中精神聽會議的內容了。
這是不可能的,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幫手了,怎麼可以逃走?徐斌勇不理解,此刻,一會議室的人都等着他發話,他伸手摸了摸後腦勺,被頭髮遮住的頭皮上,有個不起眼的凸起,在他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纔會去觸碰它。
……
雨已經停了,此時歪歪扭扭斜躺在沙發上的蔣琳,如同一個破舊的木偶,帶着不協調的姿勢,讓林曉東束手無策。
他頭腦一熱救回來的人,這會兒才發現要照顧這樣一個女人,對於他這個母胎單身的男青年來說,實在過於尷尬了。
由於是藏在垃圾桶裡逃脫的,現在兩個人身上都不同程度散發着那股難聞的異味。
而蔣琳,顯然沒有辦法自己獨立洗澡。
蔣琳看着他,彷彿看出了他在猶豫什麼。
“我身上這個味道需要洗掉,我這樣的人,已經沒有隱私可言了。得麻煩你幫忙做以前保姆做的事情。”她先一步說道。
林曉東用手撓了撓自己的雞窩頭,從前辦案子都沒有現在這個時候顯得棘手。
“額,那……就冒犯了。”林曉東說着,開始手忙腳亂地準備洗漱的東西,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準備就緒。
他把蔣琳抱到了淋浴房,不知道該不該幫她褪去衣物。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的軀體,但那都是在法醫冰冷的解剖臺上。
蔣琳,是第一個活着的女人。
“沒關係,你可以不把我當人看待。”蔣琳看出了他的窘迫。
事實上,蔣琳說得沒有錯,當林曉東漲紅了臉幫她清洗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
由於無法站立,林曉東搬來了一把椅子,讓她可以勉強斜靠着。
褪下衣服,她的後背長滿了褥瘡,坑坑窪窪,不時滲出黃色的液體。
由於肌肉萎縮,肋骨在胸前根根分明,幾乎能看得見單薄的皮肉下,隔着胸骨,心臟的跳動。
她不能用女人來形容,甚至不能用人來形容,只是一個活着的生物。
對於林曉東來說,眼前的這個人絲毫不會激起他作爲男人的本能慾念,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同情。
是什麼樣的苦難,讓她從照片裡那個豐腴幸福的女人,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他沒有說話,無聲地拿起毛巾幫她擦拭着。
原來,照顧人也不是件那麼難的事情,他做得很仔細,深怕弄疼了她的傷口,雖然,或許,她的軀體早已經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林曉東給她換上了自己的T恤,衣服罩在蔣琳身上,大得毫無形狀,像個布口袋裝了這個“舊木偶”。
全程,蔣琳用淒涼而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林曉東已經不需要再做什麼去獲取她的信任了。
蔣琳知道他不是壞人。
終於打理好了,林曉東長舒了一口氣。
而蔣琳也準備好回答林曉東一見到她就想知道的問題。
“我告訴你,徐斌勇是怎麼當上這個公安局長的,你有辦法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出來嗎?”她問着,說話已經比一開始的時候利索了很多。
“我想揭露的,不僅僅是徐斌勇,還有導師。”
蔣琳詫異地看着他,隨即搖了搖頭:“你不知道他們都是誰是不是?”
“我知道。”林曉東的語氣很堅定。
“如果你真的知道,還能說出這種話,我只能說,你很勇敢。”蔣琳那過於瘦的臉,無論說什麼,都看起來一副驚恐的樣子,畫面有些詭異。
“還是說說徐斌勇吧?他對你做了什麼?”
蔣琳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呆滯了一會兒,彷彿在追溯着很久遠的事。
“我一直幻想着,某一天我離開了那個牢籠,有個人能聽我講關於我、關於徐斌勇的事。一年又一年,我以爲這個微不足道的幻想會最終和我這副不成樣子的軀殼一起,被帶進墳墓。沒想到,竟然有機會變成了現實。”
“他爲什麼要這樣對你?”
“哼,除了因爲恨,還能有什麼?”蔣琳那大得失常的眼中再次泛起了淚光。
“可是,我們都聽說,他是靠着丈人家才發達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不會這麼恨我了。”
“嗯?我不理解。”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當初,他那樣熱烈地追求我,到底是爲了前途還是真的有愛的成分?
我爸那時候是臨州商會的會長。我和他是在一次商會的活動上認識的,他看起來誠懇、樸實,和這個活動當中其他那些誇誇其談的人完全不同。
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一場毫無計劃的邂逅。我後來才知道,他在商會做秘書工作,這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就是臨時工。
唉,我那時候大學剛畢業,天真地以爲,窮小子愛上富家女,都會和言情小說裡寫的那樣,有個美滿的結局。
毫不意外的,我爸爸非常反對,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對我來說,一切還是和言情小說一樣,家長越是反對,我越覺得徐斌勇對我是不離不棄的。
也許,是爲了讓徐斌勇死心,我爸向他開出了苛刻的要求,要讓他有個編制,還要一筆鉅額的聘禮。
我爸當然不缺這筆錢,他只是知道,徐斌勇肯定拿不出這筆錢。而編制,是他這個商人的執念,他想要個當官的女婿。
我承認,那時候我爸做得過分了,但如今想來,未必沒有替我考慮的地方。
但我那時候恨透了我爸,越是有這麼多阻礙,我越是和着了魔一樣的想要和徐斌勇在一起,非他不嫁的程度。
有一天,徐斌勇在許多人的注視下,向我爸跪了下來,他發咒賭誓,說在半年之內,就會達到他提出的兩個要求。如果達到了,我爸就要答應我和他的婚事。
我爸根本不信這個一無所有的臨時工可以做到這些,輕易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