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綴碧軒的時候,陰沉了多時的天終於開始落起了雨。
原以爲那麼猛烈的山風過後,來的必定是一場沖刷一切的急雨,沒想到卻是陰綿如江南梅雨的細絲,密密的,漫天的飄飛着,一點一點地濡溼了花瓣、綠葉和小草,滲在心裡,便成了揮之不去的鬱結。
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無奈,可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沈浪和熊貓兒自動地服下**,看着這兩位少年英雄慢慢退化成一位隨便來個守衛就能打倒的普通人,而臉上卻還要儘量地保持着平靜之色……只因,我不能讓快樂王和白飛飛過於得意,更不能讓沈浪和熊貓兒他們擔心。
因爲我知道,失去內力的雖然是沈浪,但他更關心的人卻不是自己,而是我。
在這樣的時刻,我必須要更加堅強和理性,才能讓他放心。
親眼確定小葉的蠱毒被解開後,我們就被分了開來,各自送往居住的院落。
快樂王爽快地答應了熊貓兒,讓小葉和他住一個院子,卻駁回了修遠要跟在我身邊的要求,僅允許他每日見我一面。
沈浪的住所是快樂王親自安排的,離快樂王的寢宮最近,而我,則被單獨地安排到內宮之中,從此我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快樂王和白飛飛的掌握之中。
之後我一直都表現地很鎮定,甚至在小葉哭的梨花帶雨地時候,我的眼睛還是清澈如水。
我從容地與沈浪和熊貓兒告別。
從容地坐上頂有華美傘蓋的竹轎,迎着飄飛的細雨,慢慢地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甚至,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房間在重重的內宮裡面,佈置華貴而典雅、精美而舒適,更有一張十分寬大的柔軟地大牀。
“小婢憐兒(伊人)拜見朱小姐!”一進門。
就有兩個姿容秀美的少女盈盈相迎。
“嗯,帶我去房間。
我要休息了。
”我神情端莊,眼波平靜如水地輕掃了一眼她們,多年來養成地大家風範中又帶着威嚴的氣度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來。
鸚歌和墨蘭跟了我多年,我從沒把她們當作下人看,但可不代表我就不會當一個尊貴的主人,何況對待白飛飛的親信也沒必要太過隨意和氣,不然反而顯得我軟弱可欺似的。
形勢可以落在劣勢。
身子可以被軟禁,但我的驕傲卻絕不會低頭。
憐兒和伊人低眉垂目,立刻應聲準備,溫順地鋪好了錦被,服侍我淨手淨臉,待我歇下後,才輕手輕腳地放下金鉤,理好重重垂幔。
無聲地退了下去,行爲舉止得體的挑不出一點毛病來,顯然訓練有素。
確定她們都退出內房後,我終於輕輕地呼出一直憋在心中地那口氣,睜開眼睛茫然地注視着着牀頂,透過輕盈的鮫綃綾羅帳。
隱約看見天花板上有許多精美的雕刻,似乎有很多身姿輕盈的仙子在花間自由自在地飛舞。
可她們真的自由自在麼?我勾起一個苦笑。
就算這些仙女一個個栩栩如生地看似隨時都會離去一般又如何?她們的軀體卻還不是始終都被禁錮在這一方小小的天花板上,絲毫也動彈不得,就如同,從今起就要開始過軟禁生活的我……
想起自己地命運又要被別人擺佈,想起內力被封的沈浪和熊貓兒,想起前途莫測的明天,心中的鬱結不由地更加凝重,可是我爲了給外面的人一個假象,卻連輾轉反側來表達自己的不安都不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重新閉上眼睛。
勸說自己把疲憊地身體完全地交給柔軟的牀鋪,把憂慮放到睡醒之後再說……如果是沈浪。
這個時候,他必定也會隨遇而安地選擇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沈浪!我在心中輕喚着這個溫柔的名字,爲了你,爲了所有愛我的人,也爲了這天下,我一定會冷靜行事的,你放心!
軟禁的日子過得意外的平靜,除了自由,快樂王不僅沒有在生活上對我們有半分虧待,相反還命人照顧地極爲細緻,在這一點上,他倒體現一些英雄風範。
第一日自然醒時已是黃昏,憐兒和伊人邊服侍我更衣,邊報告說蘭州城裡最有名的裁縫葛剪刀,已帶了最珍貴的各色綾羅綢緞,在外廳恭候多時,要爲我量身製衣。
葛剪刀?我心微動。
這個葛剪刀,聽說他早年從學徒做起,有四十多年的裁縫經驗,一手剪刀和針線使地是出神入化,到現在早已是數家綢莊地老闆。
自六年前起,他突然對外宣佈封刀,就算是蘭州城最大的財主和朝廷地大官去請,也請他不動,據說是個脾氣十分執拗的古怪老頭。
如今快樂王卻把他從百里外的蘭州城給請來了,專程爲我做衣服,這實在有些難得。
我淡淡一笑,心中對快樂王的討好企圖也多少有些明白,卻權當不覺,神色自如地走了出去見那葛剪刀。
“老夫葛剪刀見過朱七小姐。
”五十開外的葛剪刀保養的相當好,頜下留須,腰板挺直,一雙略帶三角的眼睛看起來很是精明,他不等我回禮,立刻又發問道,“敢問朱七小姐,這些衣服的式樣可是出自小姐之手?”
他迫不及待地一揮手,邊上一位樣貌憨厚的學徒便立刻上前,將手中所捧的衣服抖了開來。
我隨便地瞄了一眼,卻是我在杭州的產業花茶閣的工作服。
“是啊。
”我隨意的點頭,心中有些不以爲然,當年花茶閣要開張,我特意茶樓設計了幾套工作服,這不過是其中兩套而已。
“果真是朱小姐!哎呀,老夫終於得見小姐了!”葛剪刀十分激動地道。
差點就要來握我的手,目中滿是熾熱之極地光芒,幾乎把我嚇了一跳,“老夫八歲開始學徒,至今已有五十有六,可卻從未想過服式也可以這樣設計,這才叫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這才叫真正地別出心裁啊……”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
幾乎被他給誇蒙的我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當年葛剪刀偶爾去杭城遊玩,在花茶閣中見到了我設計的工作服,被我從前世帶來的那些有關的服裝理念震動,引起他強烈的自愧不如,回來後立刻就宣佈封刀。
直到昨日快樂王派人去請他,得知是給我做衣服,才匆匆地趕了來。
只爲了親自見見我。
看到自己被如此狂熱的崇拜,我不由地又是好笑又是汗顏,忙把話題給扯了過去,請他進入正題爲我量身。
葛剪刀忙熱情地要爲我親自服務,並很是鄭重地囑咐學徒認真地記下我地身體尺寸,然後就着尺寸和我討論要做的衣服樣式。
我原本想告訴他隨意就好,無需那麼複雜,可無意中瞟了一眼。
發現適才那學徒記錄尺寸地紙上竟然標有當年我教給基地的暗影們專用的阿拉伯數字,心中不由急跳了一下,忙假裝無意地詢問葛剪刀那幾個數字是什麼意思。
葛剪刀只看了一眼那張紙,立刻暴跳如雷地轉身痛罵學徒,說他居然敢在爲我記尺寸的紙上胡亂塗抹,那學徒快速地看了我一眼。
馬上滿面惶恐地低下頭去,諾諾地解釋說那是因爲他不識字,自己胡亂想出來代替尺寸的圖案。
我心中狂喜,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勸解了一番覺得自己的偶像被侮辱地葛剪刀,還故意誇了那學徒一句,葛剪刀立刻又轉怒爲喜,決定回去後就要重點培養這個學徒,其轉變之快,令人啼笑皆非。
這一日,快樂王和白飛飛都沒有來。
第二日一早。
細雨又開始飄飛。
我正準備以書法來維持平靜的心氣,就見修遠在兩名急風騎士的“陪同”下。
前來探望我。
我微笑地邀他下棋,旁若無人地和他隨意地閒聊,修遠初時還顯得有些拘謹,但後來的眼神卻越來越清澈。
半個時辰後,急風騎士就彬彬有禮卻又堅決地帶走他,我起身相送,告訴他我留着殘局等他明天再來繼續。
令我奇怪的是,快樂王和白飛飛還是沒有出現,倒是急風第一騎士方心騎,先後來過兩回,每一次來都奉命帶了些小玩意和消遣之物。
對於這個英俊的少年,我倒是不陌生的,因爲在原著裡,這個急風騎士曾經得到過沈浪的讚譽,說他不僅武功高出同輩,而且才智也很高,假以時日必非池中之物。
後來也是這個第一騎士護送了沈浪等人去樓蘭,一路頗多照顧。
如果不是投身於快樂王門下,必定也是武林後起中地佼佼之輩,可是後來卻未再有他的消息。
有了這段記憶,他一來我便特意留上了神,再見他確實爲人謙恭、斯文得體,心中不禁也增添了一些好感,言語之間便客氣了許多,同時有意無意地表示我想出去走走。
方心騎果然聰明剔透一點就通,立刻恭敬地回答說,王爺和宮主這兩日有要事在身,因此才無暇親自招待我這位尊客,待他回去之後,必定向王爺稟告,既委婉地拒絕了我的提議,又暗示我只有在快樂王或白飛飛的陪同下,我纔有一定的自由。
快樂王和白飛飛有要事在身?這個要事必定和那日的傳書有關,快樂王看了傳書後霸氣陡增,顯然是因爲裡面地消息令他極爲震動,能令快樂王如此震動的,會是什麼事呢?是和王雲夢有關麼?可看他的神情,顯然是好象有他原本有些沒放在眼裡的人或事激怒了他,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是他一直顧忌的王雲夢了,可除了王雲夢,還有什麼能令他如此呢?我微蹙了一下眉頭,一時之間難以思索。
方心騎很快地就告退了,這裡畢竟是快樂王的內宮,一處以前絕不允許其他男人進入的溫柔鄉,如今他們能進來已是破例,自然不敢過多停留。
到了第三日起來時,已是雨轉晴天,明媚的初夏陽光灑滿了庭院,潛伏在心中的思念卻還潮溼地如同昨日地陰雨。
算起來,我已經足足兩晝夜沒見到沈浪他們了,他們好麼?他好麼?這三日,我每日裡面上都是一副不變地隨遇而安之色,寫字,作畫,自己和自己下棋,或只是靜靜地看書,沒有一絲異常。
只有入了夜,合上了眼,我才容許自己真實地面對內心的惶恐和不安,以及深深地擔憂。
我雖然和家中的暗影聯繫上了,但如今我身在快樂王的嚴密監視之下,憑他們的力量能救我們出去麼?
修遠走後,我正想磨墨作一副山水畫以寄心中隱情,方心騎突然前來相請,說快樂王邀請我去新建的香冉軒賞景喝茶,並道沈浪沈公子已在軒中等候。
我心頓時一跳,磨條微顫,墨汁幾乎抖了出來,沈浪,我終於能見到你了麼?
依然是竹轎,行了小半會,路隨景轉,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如果我沒記錯,這裡應當是那晚我們開始縱火的馬廄,可眼前卻是一片嶄新的園林。
非但如此,坐在轎頂環目四望,卻再也找不出一絲火後的狼狽痕跡來了,偌大的一個快活林,竟已在短短地兩三天重新換了一副新容,而且這新容比之前還更漂亮了。
這樣一個大規模的改造,竟在兩三天內就完成了,足見快樂王的實力啊!
我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不由地有些咋舌。
繞過一叢蔥鬱的紫竹林,便一見瞧見了一道新園門,門上飛龍走筆地新題着“香冉軒”三字,看其書法風格竟儼然有些魏晉二王的味道,而新園內,果然飄來了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走進園中,三道目光便轉了過來。
沈浪果然在,一身白袍整潔清爽的他,就靜靜地坐在熱氣嫋嫋的茶几前,微笑地望着我,一如夜夜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樣子,溫和,沉靜,卻又在眼眸的最深處,閃動着令人安心的光芒,一瞬間就把我三日來所有的不安和擔憂化成眼前慢慢地消失在空中的蒸汽。
我的眼,忽然地彷彿被蒸汽薰過一般,溼潤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以目光相迎,牽引着我慢慢地靠近。
我一步步地走近,這一刻,我才突然發現心底有一種叫做相思的冰雪,終於在他如同春日一般的目光中溫柔地融化了開來,然後,盪漾成圈圈的漣漪,反過來層層地將他依戀的圍住。
沈浪……
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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