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父女重逢

風從龍突然出現

這虯髯漢子左手拿着柺杖,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似乎是雙腿不良於行,必須依靠柺杖。但他柺杖一點地,便那躍前丈許,比起有上乘輕功的人,跑得還快許多,轉瞬之間,已是來到風鳴玉的面前了。

這一瞬間,風鳴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突然呆了。

這個虯髯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雖然一別十年,風從龍在經過一場大病之後,容顏都變了許多,但女兒總還是認得父親的!

趙元化速兀等人本來是要來捉拿風從龍本人,此際風從龍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這一驚卻是比風鳴玉更甚了。

西門羽心思轉得最快,搶着風鳴玉募地一呆之際,軟鞭一抖,纏着她的腳跟。心想要是能夠抓着風從龍的女兒作爲人質,那就不必害怕他了。

這霎那間,風鳴玉的“爹爹”二字,剛剛吐出口來。

一別十年,父女形容悉改,女兒當然是比父親變得更多!

十年前,風鳴玉纔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如今則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風從龍正自覺得這個少女似曾相識,募地聽到她叫“爹爹”,定睛一看,這才認出,可不正是自己魂裡夢裡都在想念的女兒!

這霎那間,他也不由得驀地一呆了。

不過他是個慣經陣仗的人,反應得非常之快,聽他又是一聲大喝,柺杖點地,登時就如飛鳥將軍從天而降,一刀劈向速兀。西門羽正要把風鳴玉拽倒,風從龍身形落地,右足一踏,踏着了他的軟鞭。西門羽虎口震盪,連忙鬆手。

速兀一個沉肩捶肘,反手穿上來扭風從龍的小臂,這是他敗中求勝的摔角絕招。風從龍一刀劈空,柺杖橫掃。速兀一扳沒有扳動,變招已來不及。噼啪一聲,雙腿一齊折斷。風從龍快刀斜下去,登時把速兀的天靈蓋劈爲兩半!快刀餘勢未衰,把踏着風鳴玉那條尚未解開的軟鞭也削斷了。

西門羽嚇得連忙逃命,只見他的叔叔也正在跳出圈子,轉身飛奔。不過他在跳出圈子之時,卻反手一揚,口中叫道:“趙大人,我已盡了力了,請恕我失陪啦!”

風從龍殺了速兀的這剎那,背脊忽地感覺一麻。

霍天雲不支倒地

風從龍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中了喂毒的暗器,但一來急於報仇,無暇療傷;二來仗着內功深湛,明知暗器有毒,卻也不以爲意。

“玉兒,待爹爹殺了仇人,回頭咱們父女再敘。”風從龍一面說話,一面提着泛着血光的鋼刀,搶上前去,截住了趙元化的去路!

風鳴玉此時方始定下心神,擡起頭來,遊目四顧,找尋師兄霍天雲。

只見那座石臺下面,躺着一個人,可不正是她的師兄是誰?

原來在最後那一剎那,霍天雲已是支持不住,勉強架開趙元化劈來的一刀,卻給西門化一腳踢翻了。他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只覺得刀風颯然,好似從頭頂削過,也不知是否受傷,就暈倒了。

幸虧西門化急於逃命,他的毒針也無暇在暗算風從龍之後,再用來射霍天雲,霍天雲這才徼倖保住了性命。

風鳴玉見他倒在地上,卻不知他生死如何,大喜之後,登時變爲大吃一驚。只好暫且不看父親和趙元化的決鬥,趕忙去把霍天雲扶起來了。

速兀被殺,西門化叔侄又逃跑了,只剩下趙元化一個人,情知自己決計逃跑不了,反而沒有那麼驚慌了。

“他中了西門化喂毒的梅花針,我和他耗下去,料他不能支持太久。”趙元化心想。當下挽了一個刀花,立好門戶,說道:“風大俠,一別十年有多,難得今日相逢,容我說幾句話如何?”

風從龍冷笑道:“風某徼倖沒有死在你的刀下,今日是來找你算賬的,不是和你套交情的!我讓你三刀,動手吧!”

趙元化道:“江湖規矩,縱然是解不開的死結,你在殺我之前,似乎也得聽我說幾句話。”原來江湖上之所以有這條規矩,乃是給那些自知不敵對方的人交待後事的。

風從龍本來不必和他講什麼江湖規矩,但卻高興看到仇人臨死之前的恐懼。當下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趙元化緩緩說道:“風大俠,你要找我報仇,那也怪不得你,不過我來找你,卻是對你有利的!”

霍天雲高叫“不好!”

風從龍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麼?”

趙元化道:“當真不是騙你的。汪公公佩服你的絕世武功,這次是特地叫我來禮聘你的。他還說你縱然不肯幫他的忙,只要不再與他爲難,他就可以給你功名富貴。這不勝於去投奔金刀寨主麼?”

風從龍大怒道:“放你的屁,風某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像你這樣的狗奴才去向奸賊搖尾乞憐!”原來趙元化所說的“汪公公”乃是東廠的總管汪直。

趙元化苦笑道:“你不願意,那就罷了。何必罵人?上次我與速兀聯手來追捕你,不過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就如同今次事請你的大駕也是奉命而爲一樣。你殺了速兀,總算你已出了一口氣了……”

他們說話之際,風鳴玉早已給霍天雲推血過宮,使得霍天雲醒過來了。她見師兄並沒受傷,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不過,霍天雲雖然沒受傷,卻是精疲力竭,一時間尚未能恢復過來。

他睜開眼睛,第一句就問道:“那幾個奸賊呢?”

風鳴玉道:“你放心,我爹爹來了。他殺了速兀,趙元化這賊子諒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只可惜跑了西門化叔侄。”

霍天雲微笑道:“你爹爹沒有殺掉這一老一少奸賊,那是正好不過啊。西門化這老賊害得我好苦,你爹爹若是殺掉他,我就不能親手報仇了。”

風鳴玉笑道:“這也說得是。西門羽幾次三番欺侮我,我也想親手殺他呢!咦,爹爹怎麼還沒動手?”

霍天雲神智業已清醒,抽眼朝風從龍望去,忽地叫道:“不好!”

風鳴玉吃了一驚,連忙扶着他,說道:“你怎麼啦?”她以爲霍天雲大叫“不好”,乃是由於受了什麼內傷,自己剛纔卻沒看出。

霍天雲道:“你爹似乎是中了喂毒的暗器,趙元化這奸賊是在拖延時候!”原來他看出了風從龍面有黑氣。

風鳴玉這才知道師兄所說的“不好”是說她的父親,這一驚更甚,連忙叫道:“爹,你快動手呀!”

在霍天雲高叫“不好”之時,風從龍不覺也是同時把眼朝他看去,看見女兒和霍天雲這樣親密,不覺怔了一怔。

手刃仇人

在這一怔之前,他剛剛說道:“好好的人不做,卻做奸賊的奴才,你還想我饒恕你麼?”

趙元化老奸巨滑,情知霍天雲已是看破他的心思,就在霍天雲正在說出來的時候,他趁着風從龍一怔之際,閃電出刀,朝着風從龍的後腦就劈下去。

風從龍忽覺後腦風生,柺杖一撐,身形倏地斜竄開去。

風鳴玉正在叫道:“爹爹,你還不快點動手?”“動手”二字剛剛吐出口中,風從龍已是扶着柺杖轉了一個圈圈,迎着趙元化向他劈過來的那把明晃晃的鋼刀了。可是他的手雖然動了,手中的寶刀可還沒有舉起來招架。只是冷冷的瞪着趙元化,哈哈一笑!

這一笑令得趙元化毛骨聳然,但也顧不了這許多了。一不做,二不休,唰唰兩刀再劈下去,喝道:“你既不肯饒我,趙某隻好與你拼個死活!”

趙元化身爲東廠的副都尉,也曾以八八六十四路蟠龍刀馳名江湖,這拼命三刀,當真是狠辣異常,非同小可!從風鳴玉眼中看出來,只見刀光在爹爹身邊穿來插去,也不知爹爹是否已給對方的鋼刀劈着,不由得嚇得失聲驚呼。

陡聽得風從龍霹靂似的一聲大吼,喝道:“我已經讓了你三招了,你跟速兀去吧!”

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霍風二人耳鼓嗡嗡作響,頓時間只見刀光不見人影。

忽地一道銀虹飛上半空,一條人影倒躍開去,另一個人卻似一根木頭似的“卜通”倒地!

只聽得風從龍冷笑道:“你的蟠龍刀都未學得到家,就敢和我比刀!”風鳴玉聽見是爹爹說話的聲音,心裡一寬,這纔看得清楚,倒在地上的趙元化業已身首異處!

風鳴玉又喜又驚,跑上前去,說道:“恭喜爹爹,手刃仇人!”

風從龍扶着柺杖,臉上卻是殊無喜悅之色,苦笑說道:“你爹爹老了,不行了哪!要是在十年之前的話,我焉能容他把蟠龍刀法使到一半!”

面色微變

蟠龍刀法總共八八六十四路,原來他是在第三十二招殺了趙元化的。

風鳴玉笑道:“東廠的頭號鷹爪,在江湖上好歹也算得是個厲害的腳色了。除開你讓他三招,他的一套刀法尚未使到一半,你就把他殺掉了。爹爹,你還不滿意麼?”

風從龍苦笑道:“你不知道,當年我被他們窮追不捨,追了幾天幾夜,累得我又餓又渴,那天和你們母女分手之時,被他們追上,我險些死在趙元化刀下。這十年來我無日不想報仇,早已練成了專門剋制蟠龍刀法的招數,我滿擬在十招之內就可致他於死的,哪知還是要用了三十二招。”

風鳴玉瞿然省起,連忙問道:“爹爹,你是不是中了喂毒的暗器?”

風從龍道:“大概是中了一枚淬過毒的梅花針。不過小小的一枚梅花針,居然能令我多花二十二招的功夫,我可不信它有如此威力。恐怕還是我自己不行了。”

風鳴玉道:“爹爹,西門老賊的毒藥暗器可不能小覷!”

風從龍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什麼?發暗器的人是誰?你再說一遍!”

風鳴玉道:“這老賊複姓西門,單名一個化字。爹爹,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風從龍面色微變,說道:“原來是西門化,他又重出江湖。這個人我知道,他的本領平常,喂毒的暗器卻是足以和四川唐家齊名的。那就怪不得了。”

此時霍天雲已是來到,說道:“風伯伯,小侄有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你先服一顆吧。”

風從龍看了女兒一眼,不向霍天雲發問,卻問女兒:“玉兒,他是何人?”

風鳴玉道:“他是我的霍師兄。”霍天雲跟着自報姓名。

風從龍道:“你有天山雪蓮制煉的靈丹,你是天山派霍大俠的弟子吧?”

霍天雲道:“不錯,我是家師門下最小的一個弟子。”

風從龍道:“玉兒,你稱他師兄,你又怎麼成了天山派的弟子了?”

風鳴玉道:“說來話長,爹爹,你先服了碧靈丹再說。”

霍天雲暗暗擔憂

風從龍道:“用不着碧靈丹。”當下盤膝坐在地上,過了片刻,只見他的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臉色紅若塗脂。

風鳴玉大喜過望,心裡想道:“爹爹的內功造詣,原來是更勝從前了。西門化那麼厲害的毒針,他不用解藥,就能在這樣短促的時間恢復如初。”

霍天雲比她見多識廣,見此形狀,卻是不禁有點擔憂:“風大俠紅光滿面,面色好得出奇,似乎反而不是好的預兆。”不過他是從醫理上推測,他的醫學也不是有怎麼高深的造詣,是以雖然有點不祥的預感,卻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斷無訛。“但願我這只是杞人之憂。”霍天雲心想。

此時風從龍那間石屋,上蓋已是完全焚燬,石頭是燒不着的,火光也漸漸熄滅了。

風從龍站了起來,說道:“咱們走吧。”

風鳴玉道:“到哪裡去?”

風從龍道:“我在後山還有一個居處。是把一個現成的山洞整修作爲住所的。”接着嘆口氣說道:“這間石屋,我住了十年,倒真是有點捨不得呢。不過,也幸虧有這一把火,否則恐怕今日就見不着你了。”

風鳴玉道:“啊,原來爹爹一直就在此山?”

風從龍道:“不錯,今日之事,亦已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你知道我在這間屋子殺了十幾個強盜之事麼?”

風鳴玉道:“是不是平涼道上金水生和張火生那一夥,你殺了張火生和他的十七個手下?”

風從龍道:“我殺了這一夥強盜,料想他們的同黨還會再來尋仇,我的病還沒全好,因此在後山另找住處。以逸待勞,我在暗處,讓他們在明處搗亂。看他們來的是什麼人,我好相機而動。不過我卻想不到今日來的並非強盜黨尋仇,而是我的十年前的大仇人送上門來讓我雪恨。”

說話之間,到了風從龍所住的山洞。入口處很窄,裡面倒是相當寬敞。

坐定之後,風鳴玉道:“爹爹,你剛纔問我何以成爲天山派的弟子,真正說來,我還不能算是天山派的弟子!不過——”

驚聞噩耗

風從龍忽道:“這件事情,慢一點告訴我不遲。”

風鳴玉道:“爹爹,你想先知道什麼事情?”

風從龍道:“玉兒,你見了我這許久了,爲什麼一直沒有提起你媽?”

風鳴玉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說道:“不是我忘記了媽媽,我是不想剛剛見到爹爹,就使得爹爹傷心。”

風從龍面色慘白,說道:“你媽,她、她怎麼啦?敢情是她、她已經——”

風鳴玉哽咽說道:“不錯,她已經慘遭不幸了。”

風從龍雙目圓睜,說道:“是誰害死她的,快告訴我!”

風鳴玉道:“她是和韃子力戰而死的。但她亦已親手報了仇了。那日圍攻媽媽和師傅的韃子,已經全都給她們殺掉了,一個不留!爹爹,今天你又殺了這兩個大仇人,媽媽在天之靈,當亦可以無憾了。”

這片刻間,風從龍本來就已顯得蒼老的臉上,更加顯得憔悴,好像忽然又老了十年,變成了一個衰頹的老人了。

風鳴玉心裡難過之極,卻還不能不勸慰父親:“爹爹,人死不能復生。好在媽媽的仇亦已報了。爹爹,你保重身體要緊。”

風從龍一聲長嘆,說道:“十年前我和她訣別,只道是我的後事待她料理的,誰知她卻先我而去。嗯,玉兒,剛纔你說媽和你的師傅是同在一起遭受韃子圍攻的嗎?你的師傅是誰?”

風鳴玉道:“我的師傅就是他的師孃。”說話之時面向着霍天雲。

風從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的師傅就是天山派掌門霍天都的夫人,凌雲鳳凌女俠嗎?”

風鳴玉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所以我才叫他師兄。唉,師傅的遭遇也很悲慘,說起來恐怕比媽媽還更不幸。”當下把母死、拜師、師亡、出道、找金刀寨主、與及師兄妹相逢等等情事,一一告訴父親。最後說道:“媽媽和師傅的墳墓在我住的那個荒林裡,爹爹,幾時我帶你去祭掃她們的墳墓。”

指望女兒完成心願

風從龍嘴角掛着一絲苦笑,許久許久都不說話。風鳴玉忍不住問道:“爹爹,你在想什麼?”

風從龍擡起眼來,這才緩緩說道:“這十年來,我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們母女,但盼老天爺保佑,在我有生之世,夫妻父女可以團圓。想不到如今只是見到了你,見不到你媽了。當然,我是很想到你媽的墳前,向她一訴思念之苦的,但只怕我是不能去了。”

風鳴玉吃了一驚,問道:“爲什麼?”

風從龍道:“世事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怎麼知道將來的事情?”

這話說了等於不說,風鳴玉不覺起了一點疑心,說道:“爹爹,你的身體尚未康復,恐怕走不了這麼遠的路嗎?那也不要緊,我在這裡陪你幾年,待你完全好了,咱們父女再一同去。”

風從龍笑道:“你願意陪我,我也不忍耽誤你的青春。你在荒林裡已經過了十年了,還能讓你過這樣的日子嗎?”

風鳴玉道:“和爹爹一起,我是隻有快樂,不會覺得苦的。”

風從龍道:“你的孝心,很是令我感動。不過,說到幾年之後的事情,那未免太遠了。玉兒,咱們暫且不談此事。目前我就有另外一樁事情,要你替我辦的。”

風鳴玉道:“爹爹但請吩咐。”

風從龍道:“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和你們母女分手之時,你媽本來怎樣也不願意離開我的嗎?後來我責成她兩件事情,第一是要她保護你,第二是要她替我了結一個未了的心願,她才無可奈何,帶了你走的?”

風鳴玉道:“爹爹,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我雖然年紀小,但爹爹你說的話,我都牢記在心,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風從龍道:“你媽力戰而死,但她把你交給你的師傅,亦已是盡了保護你的責任了。但我的心願,她可未能替我完成。所以如今我就唯有指望你了。”

風鳴玉不覺又起了一重疑心:“爹爹當年是自份必死,這才囑託媽媽的。如今他活在人間,爲何還要我替他完成心願?”

蒙古朋友

不過她雖然心有所疑,卻也很想知道父親要她完成的是什麼心願。於是說道:“爹爹,你告訴我吧,女兒自當盡力去做。”

風從龍緩緩說道:“你媽有將咱家的家史告訴你嗎?”

風鳴玉道:“說了。她說咱們風家有一位祖先,是娶蒙古的公主爲妻的。”

風從龍道:“不錯,這位先祖就是在宋代有‘風雲雷電’之稱的四俠中的天揚公。那麼,你也應知道咱們的家訓了?”

風鳴玉道:“咱們應當抵抗韃子的入侵,但和蒙古人中的老百姓卻是應當世代和好。老百姓不能稱爲韃子。”

風從龍道:“這道理你想通了麼?”

風鳴玉道:“起初想不通,後來慢慢就想通了。蒙古人和漢人一樣,都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老百姓若非受壞人欺騙,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好人,爹爹,對嗎?”

風從龍微笑道:“對的,玉兒,你說得很好。更進一步來說,天下老百姓都是一家。”

風鳴玉瞿然一省,說道:“爹爹,你讓我猜一猜,你的心願敢情就是想要致力於漢蒙兩族之間的友好?”

風從龍笑道:“你猜得一點不錯,如今可以說到正題了。我先告訴你一個故事。

“咱家那位本來是蒙古公主的祖婆,漢名雲中燕,她和一對蒙古的獵人夫妻是好朋友。那個獵人名叫阿蓋,也是當時蒙古一個著名的勇士。

“公主嫁給了咱們的天揚公,和她的好朋友分開了。但雖然身處兩地,大家都有同樣的志願,要爲漢蒙友好盡一點力。亦即說這位蒙古獵人的家訓和咱們風家是一樣的。

“十八年前,正是在你出生那年,我到蒙古遊歷,結識了一位少年蒙古朋友,這位朋友正是阿蓋的後代,他名叫阿璞,他的家也早已不以打獵爲生,他的父親已經做到瓦剌的‘萬夫長’(統領一萬名士卒的將軍)了。

“他家雖然業已富貴,祖訓還是沒有忘記的。那時瓦剌的可汗想要繼承成吉思汗的雄圖,開始計劃侵犯中中了。阿璞的父親很不同意,但他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將軍,無法扭轉可汗的意志。”

要女兒替他赴約

風鳴玉道:“後來怎樣?”

風從龍道:“我與他志趣相投,結拜爲異姓兄弟。分手之時,我答應他兩件事情,第一件我會再來蒙古,傳他武功。咱們家傳的武功,本來有一半是那位蒙古公主留下來的,過了二百年讓她這派武功歸還本土,也是武林佳話。第二件是替他設法和金刀寨主取得聯絡。他也答應我盡他之力,阻撓他們的大汗南侵。第一步是聯絡本國的志士,反對暴君。待到時機成熟,便即起事。他之所以要聯絡金刀寨主,爲的也就是在於得到外援。

“可惜我回國之後,一直有事纏身,未能實現我的諾言再去蒙古。那年我和你們母女投奔金刀寨主,本來就是計劃在幫助金刀寨主突圍他的山寨之後,由我自告奮勇,作爲金刀寨主的使者,到蒙古去和他聯絡的。那知途中遭遇不測之禍,我雖然徼倖逃得性命,這十年卻變成了廢人。不能不失信於他了。”

風鳴玉想起前事,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天脫險之後,媽媽便即把風家的家訓告訴我。爹爹,你那天要媽媽替你辦一件大事,敢情就是由她替你到蒙古去赴阿蓋之約麼?”

風從龍嘆了口氣,說道:“我以爲死的一定是我,那知卻是她先我而去。要辦這件事情,如今只有由你替代我了。”

風鳴玉道:“爹爹,你的功力已經恢復,說不定不久就會好起來的,那時我和你一起去。”

風從龍說道:“你想得很美,但可惜我這病恐怕是……恐怕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了。以前我不敢指望咱們父女還有團圓之日,我自己不能去,只好認命。如今見到了你,這件事我是不想拖延了。”他本來是要說“我這病恐怕是不能好的”,爲了不忍女兒傷心,語氣改得緩和許多。

風鳴玉一想這件事確是重要,便道:“爹爹,我答應你。可是咱們風家的武功,我可是不點不懂呢。”

風從龍笑道:“傻丫頭,我當然會教給你。你有凌女俠傳給你的武學基礎,相信很快就能學成的。”

對霍天雲頗爲賞識

說至此處,風從龍想起一事,問道:“玉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見到了金刀寨主周伯伯沒有?”原來風鳴玉由於要講的事情太多,剛纔只講到去找金刀寨主,巧遇師兄。後事如何,卻未來得及細說。

風鳴玉道:“我只見到了周伯伯的女兒劍琴姐姐。爹爹,你要知道周伯伯的情形,可以問霍師兄。他曾在周伯伯的山寨住過許多天。”

霍天雲道:“金刀寨主雖然年過五旬,但老當益壯,仍是十分英雄了得。我初到他的山寨那晚,由於他那裡剛鬧奸細,生了誤會,我還和交過手呢。要不是他看出我的家數,我一定會傷在他的刀下。”

風從龍得知故人無恙,大爲欣慰,說道:“但願他身壯力健,得享高齡。只可惜我恐怕是無緣與他重晤了。”

風鳴玉撅起小嘴兒道:“爹爹,我不許你講不吉利的說話。縱然你一時不能去找周伯伯,周伯伯也會抽空來看你的。他已經知道你在這裡了。”

風從龍道:“怪不得你們知道跑到這裡找我。”

風鳴玉道:“不錯,正是周伯伯把你的消息告訴霍師兄,霍師兄自告奮勇來找你的。”

風從龍聽得“自告奮勇”四字,不覺怔了一怔,心裡想道:“他和玉兒是師兄妹,陪伴他來找我,這是理所應當的呀。”

風鳴玉知道父親的心意,笑道:“當時我雖然見過霍師兄兩次,卻還未知道他是我的師兄。他更根本不知道有我這個師妹。”當下才把後半段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父親。

風從龍大爲感動,說道:“你爲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如此盡責盡力,真是難得。我一生不肯輕易受人恩惠,這次卻是不能不領你的情,愧無以報了。”

霍天雲忙道:“老伯請莫說這樣的話,折殺小侄了。老伯是家師敬重的人,小侄慕名已久。即使毫無淵源,也不能說是外人的。”

風從龍嘆道:“你的劍法在晚我一輩的人物之中,大概是沒有誰比得上你了。劍術精妙,猶在其次,最難的是你這份俠義心腸。”

霍天雲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岔開話題,問道:“不知老伯還想知道一些什麼關於金刀寨主的事?”

加緊練家傳的武功

風從龍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霍天雲道:“老伯請說。”

風從龍道:“金刀寨主曾否與你提過他有蒙古朋友?因爲我想知道阿璞有沒有自己進行和他聯絡?”

霍天雲道:“沒有提過。”跟着說道:“如此大事,假如有的話,我想金刀寨主大概是會告訴我的。”

風鳴玉笑道:“爹爹,你不知道,周伯伯對待我這位霍師兄,可是當真像——當真像對待自己人一樣呢!”

她本來是想說出霍天雲和周劍琴的事情,說是金刀寨主對待他好像是半個兒子一樣的,最後那半句話剛要吐出來的時候,霍天雲向她瞪了一眼,她一想師兄和父親今日方纔相識,也就不好意思在父親的面前再開師兄的玩笑了。是以臨時改口,把“半個兒子”改成了“自己人”。

風從龍心中有事,可沒注意霍天雲的眼色,聽了女兒的話,不覺笑道:“傻丫頭,金刀寨主對待俠義道中人物,當然是像自己人一樣。何況你的師公還和他是老朋友呢。他是應當把你的霍師兄當作子侄的。假如你見到了周伯伯,我想他也會把你當作女兒。”

風鳴玉笑道:“不是‘當作’,他已經是我的義父了。我剛剛告訴你的,你就忘記了麼?我和周姐姐是結拜的異姓姐妹呢。”

風從龍道:“我沒忘記。我正在慶幸:你有了一位這樣好的義父,我可以放心了。”接着說道:“如此說來,既然他和阿璞尚未接上頭,你就更應該加緊替我辦這件事了。”

風鳴玉道:“你和阿璞之約,是十八年前的事。不知他現在如何,會不會變了呢?”

風從龍道:“也許他已經子繼父業,做到了瓦剌的將軍了。但我相信他沒改初衷,還是以前的抱負的。他要是做到將軍,那更有利。”

風鳴玉道:“好,那我可要加緊練咱們家傳的武功了。”

風從龍道:“不錯,從明天開始,我就先傳你風家的快刀刀法!”

以劍練刀事半功倍

第二天一早,風鳴玉就跟父親開始練武了。

偷看別派練武,乃是武林禁忌之一。霍天雲本來要避開的,風從龍笑道:“我是最反對門戶之見的,武學上彼此切磋,方能進益。何況你和玉兒本來是師兄妹呢?倘若拘泥俗例,反而是見外了。”

樹林中有一塊草地,正好做練武場。風鳴玉道:“爹爹,我一向使劍,也能練快刀麼?”

風從龍道:“你把凌女俠教給你的躡雲劍法,先練一趟給我看。”

女兒練完之後,風從龍似乎有點喜出望外的模樣,說道:“我久聞凌女俠的躡雲劍法以輕靈飄忽見工,如今得見,果然名不虛傳。據說這路劍法,最適宜女子學的。但我看你的劍法之中,卻有鬚眉的剛氣,雖然並不違背劍理,先後的劍勢卻並不和諧,那是什麼緣故?”

風鳴玉笑道:“爹爹你的目光真是銳利,連我自己也未察覺的,你也看出來了。大概是因爲我接連三天看了霍師兄使有天山劍法,不知不覺受了影響吧?”

風從龍道:“這一變變得很好,要是能夠將兩種劍法揉合得無跡象可尋,那就更好了。所以我常說囿於門戶之見,把本派武功當人寶貝,秘不示人,乃是阻礙武學發揚的大害。”

風鳴玉道:“爹爹,你看了我的劍法,我可以用劍來練快刀麼?”

風從龍笑道:“非但可以,而且可以事半功倍!”

接着向女兒解釋道:“武學的雲:刀走白,劍走黑。刀主剛,劍主柔,長於劍法的人,改練刀法,想練到上乘境界本來是比完全不會劍法的人更難的。但練咱們風家的快刀卻是例外。

“咱們先祖天揚公本來是使劍的,那位公主祖婆也是使劍的。天揚公的劍法是一位武林怪傑所授,和別家劍法不同,劍法不民輕柔而以剛猛見長。那位公主祖婆的劍法卻是極陰柔之致。後來天揚公把兩種劍法熔於一爐,創立了被人稱爲武林一絕的風家快刀!”

親自給女兒喂招

風鳴玉道:“如此說來,咱們風家的快刀乃是兼有刀劍之功的了?”

風從龍笑道:“不僅如此,它本來就是從劍法中變化出來的,所以才能在刀法的雄渾之中不失劍法的輕靈。”說至此處,忽地問女兒道:“你知道咱們天揚公所娶的那位蒙古公主,爲什麼漢名叫雲中燕嗎?”

風鳴玉道:“聽說她的劍法和輕功都是當時一絕。漢名雲中燕,大概是贊她身輕如燕的意思吧?”

風從龍道:“對了。你練的躡雲劍法本來是以輕靈飄忽見長的,所以我敢擔保你練咱們家傳的快刀必將事半功倍,就是這個道理。”

風鳴玉大爲歡喜,說道:“但願如爹爹所言。”

風從龍忽道:“你的躡雲劍法根基甚爲紮實,算是練得很不錯了。但我有一事未明,何以你在需要跳躍起來出劍的時候,卻總是不夠輕靈翔動?要是碰到高手敵人,些微的破綻,也會給敵人乘虛而入的。”

風鳴玉黯然說道:“我師傅半身不遂,在那十年當中,她只能口授,不能親自做給我看的。”

風從龍道:“啊,原來如此,好,咱們開始練吧。我和你拆招,把你的劍給我。”

風鳴玉道:“爹爹,你的身體——”

風從龍笑道:“我早已沒事了,你無須替我擔心。”接過女兒手中長劍,立即便以劍當刀,使出了一招風家快刀的起手式。

這一天練了七招,每一招都是風從龍先行示範之後,再給女兒喂招。七招之中有兩招是需要縱躍的,風從龍一手拿着柺杖借力,也照樣縱躍,比女兒跳得還高。

教完最後一招,風鳴玉發覺父親額角沁出汗珠,臉色也似乎有點不大對。

風鳴玉吃了一驚,說道:“爹爹,你不該如此用力的。明天還是改用口授吧。”

風從龍笑道:“我雖雙腿不靈,但還不是半身不遂,你怕什麼?練武還能不流汗麼?你不必大驚小怪。只要你用心學,我出多一點氣力,那也是值得的。好了,今天就練到這裡,明兒再練。”

迴光返照

風鳴玉掛慮父親,一晚沒有好睡。第二天到了那個“練武場”,風從龍看她一眼,皺着眉頭說道:“你的精神好像比昨天差了許多,怎樣搞的?”

風鳴玉一看父親的面色,隱泛紅光,卻是比昨天好了許多。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訥訥道:“真的嗎,我倒不覺怎麼?”

風從龍帶笑責備她道:“你這傻孩子一定是爲我擔憂,昨晚沒睡好覺,是麼?”

風鳴玉無法隱瞞,只好點了點頭。

風從龍正容說道:“我要你早日練成咱們風家的武功,越快越好。你卻不珍惜自己的身子,當真令我傷心。從今天起,我要你專心一志練武,什麼旁的事情,都不許你管。你要是願意做個孝順的女兒,就該聽爹的話!”

風鳴玉嚇得低下了頭,連忙說道:“爹爹教訓得對,女兒知錯了。”

這天她一共學了十招,比昨天多了三招。風從龍也仍是像昨天一樣,親自給她喂招。練了整整一天,風從龍倒是神色如常,沒像昨天那樣顯得疲勞。風鳴玉暗暗歡喜,只道爹爹的身體正在日益康復之中。

霍天都卻是有點疑慮,他的武學造詣比風鳴玉高明得多,昨天已是看得出風從龍有點內力難以爲繼的跡象,爲什麼今天突然好起來呢?風從龍的臉色雖然紅潤,也似乎有點不大正常的樣子。

“難道風大俠練的是一種特異的內功,非我所知的麼?”他不願意無端說些煞風景的話,引起風鳴玉的擔憂,以至影響她的練武,只好把這疑慮藏在心底,不敢向她吐露。

如是者接連八天,風從龍都是一大清早便督促女兒練武,親自和她拆招。果如他所言,風鳴玉練家傳的刀法,真是事半功倍,短短八天功夫,已是差不多全部學成了。

風從龍的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透露紅光,竟然好像返老還童的模樣。霍天雲粗通醫理,心裡很是懷疑這是虛火上升的徵兆。他突然想起“迴光返照”這四個字,不覺打了一個寒顫。但他還是不敢和風鳴玉說,怕她功虧一簣。

最後三招

第十天早晨,風鳴玉如常的一早起來,到那塊草坪,跟爹爹練武。

風從龍的心情好像甚爲愉快,一下場就和女兒說道:“今天就只剩下最後三招了,這最後三招,也最難練,你要用心苦學,但盼你能夠在今天之內練得成功,咱們風家的刀法這就有了傳人,我也可以對得起風家的列祖列宗了。”

風鳴玉聽了這話,不覺一怔,說道:“爹爹,我會用心跟你學的,不過就是今天練不成功,也還有明天呀,爹爹何必說得這樣嚴重?”

風從龍微笑道:“我知道還有明天,不過我是恐怕等不及了。”

風鳴玉吃了一驚,說道:“爹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爹爹的身體——”

風從龍哈哈一笑,截斷她的話道:“你別誤會,我的身子硬朗得很,我只是太過心急,希望你早日練成。”

上午練了兩招,一招是“見龍在田”,一招是“飛龍在天”。“見龍在田”變化繁複,一招之中包含有好幾路刀法的精華,不過用不着飛身躍起,而是注重下盤的功夫。變化雖然繁複,風鳴玉用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也練得純熟自如了。

第二招“飛龍在天”可是要跳高向敵人劈下的了,這一招似簡實繁,所用的輕功身法更爲巧妙,風鳴玉練了兩個時辰,方纔純熟。

她本來擔心爹爹跟她拆這招“飛龍在天”,身體恐怕受不住的。好在卻沒有什麼意外發生。風從龍練了幾次給她看,又給她“喂招”,仍然面不改色,額角也沒沁出汗珠。

風從龍出來的時候,早已準備了乾糧,不許女兒回家休息,吃過乾糧,下午繼續再練。

“這是最後一招,名爲雲龍三現,最爲難練。你先看我的。”風從龍說道。

“雲龍三現”不但要跳起來,而且要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在腳尖站地之前,連劈三刀方纔合格。這三刀一氣呵成,劈的卻是三個不同的方位,尤其難練。

風從龍做了兩次,可是有一點兒氣喘了。

風鳴玉道:“爹爹,你不用給我喂招,我自己會練了。”

可是風鳴玉接連練了七八次,風從龍都不滿意。

最後一招

風從龍忽地拔出寶刀,說道:“我和你拆招,這次你可要留神,瞧清楚了!”

他好像怕女兒攔阻似的,說到一個“瞧”字,已是拋開柺杖,身形平地拔起,使出了那最後一招——“雲龍三現”。

過去無數次的拆招,他都是拿着柺杖,借柺杖之力跳起來的,這次是他第一次拋開柺杖,施展輕功,這霎那間,不但霍天雲固然是大吃一驚,風鳴玉也是不覺呆了。

只見他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銀光疾閃,在左、右、中三個方向已是劈了三刀,出刀奇快,但這一招三式,卻是利落乾淨,看得十分清楚,姿勢更是美妙之極!

他劈出的第三刀,拿捏時候,不差毫黍,剛好劈到女兒頭上。刀鋒離她頂門不過五寸。

“還不快使‘見龍在田’!”風從龍喝道。

風鳴玉瞿然一省,連忙立好門戶,長劍橫擋,以劍代刀,使出了風家這一絕招,化解另一絕招。在風家刀法之中,“雲龍三現”最爲輕靈翔動,“見龍在田”最爲沉穩堅實,也只有使這一招“見龍在田”才能勉強化解“雲龍三現”的凌厲攻勢。

風鳴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得“當”的一聲,風從龍的寶刀竟然脫手飛出。幸虧風鳴玉收刀得快,這纔沒有誤傷父親。

他們父女拆招,本來是點到即止的,風鳴玉所用的氣力當然不會很大,而且父親的功力遠勝女兒,倘若有可能“誤傷”的話,只有父親誤傷女兒,決不會是女兒失手傷了父親。故此風鳴玉根本料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當然,以風從龍的武學造詣早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他也絕對不會誤傷女兒的。

但是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風從龍的寶刀竟然脫手飛去!

雖然女兒並沒誤傷父親,但父親還是受傷了。

緊接着寶刀脫手之後,風從龍一跤跌摔了下來。他是自己跌傷的。

風鳴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跑上去把父親扶起來,嚷道:“女兒該死!爹爹,你、你怎啦?”

突然變得衰老不堪

風從龍給女兒扶了起來,卻推開她的手,說道:“只不過擦損一點表皮,別這麼大驚小怪。再練,再練!”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風鳴玉可看得出來,絕對不是隻擦損一點表皮這樣簡單。

風從龍本來是滿面紅光的,如今卻罩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好像突然變得衰老不堪了。

“爹爹,請你不要瞞我,爲什麼你的氣力突然如此不濟,是不是病復發了。有病就該馬上調治。”風鳴玉說道。

風從龍苦笑道:“或許是我剛纔不該拋開柺杖的,但雖然摔了一跤,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再練一次給我看吧。”

風鳴玉道:“不,你應該馬上休息,不能再練了!”

風鳴玉說什麼也不肯練,風從龍只好依他,讓女兒扶着他一跛一拐的回去,他雖然極力忍住,裝着沒事的樣子,可是額頭上的汗珠還是一顆顆的滴下來。

回到那個山洞,風鳴玉說道:“爹爹,你以在吃的是什麼藥,還有沒有?霍師兄還有碧靈丹,不知合不合用?”

風從龍道:“我不用服藥的,碧靈丹是解毒的藥,對我也沒有用的,你弄飯去給霍師兄吃吧。別在這裡擾亂我的心神了。我要□□運功。”

風鳴玉曾見過父親中了西門化的毒針之後,自行運功,不久便能恢復如初的,只道爹爹真有把握自行療治,本來想在病榻之旁服侍父親的,也不敢了。

她去弄飯,把霍天雲拉了出來,悄悄問道:“師兄,你看爹爹傷勢如何?”

霍天雲道:“我不知道,看來是比那天嚴重一些。但願他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以他深厚的內功,或許是會好起來的。”

“師兄,今天晚上,你可要多留神我的爹爹。”風鳴玉聽得師兄這麼說,更擔心了。

霍天雲道:“你放心,我會的了。”他已察覺不妙,可還不敢把真相告訴師妹。

父親不許她在旁服侍,風鳴玉只好一早睡覺。不過她是一晚睜開眼睛,唯恐真個睡着的。

月圓之夜

她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約莫三更時分,正當她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之際,忽聽得霍天雲急促的聲音叫道:“師妹,快來!”

這個山洞在她和霍天雲來了之後,臨時佈置成兩間房間,當中是用風從龍自制的一個竹屏風隔開的。

風鳴玉和衣而臥,登時一躍而起,推倒屏風,過來看她的父親。

只見黯淡的油燈之下,風從龍面如金紙,氣若游絲,觸體如冰。霍天雲正在把一顆小還丹納入他的口中。

風從龍苦笑道:“大概我是不行了,何苦還糟蹋你一顆靈丹!”

風鳴玉淚涌如泉,撲上前去抱着父親,大叫道:“爹爹,你莫亂說,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

風從龍給霍天雲強迫他服下一顆小還丹,精神又似乎好轉一些,睜開眼睛說道:“傻丫頭,死生有命,那能由人作主?我現在還沒死呢,你聽我說!”

風鳴玉抱着僥倖的心情,只盼爹爹能夠安心養病,說道:“爹爹,你有什麼吩咐?”

風從龍道:“今天正是三月十五吧。”

風鳴玉道:“不錯。”

風從龍道:“外面沒有下雨吧?”

風鳴玉頗爲納罕,不解爹爹爲什麼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答道:“沒有。”

風從龍道:“那麼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你扶我到外面去。”

風鳴玉道:“爹爹,你剛服了小還丹,歇一歇吧。等你的病好了,喜歡什麼時候賞月我都陪你。”

風從龍道:“不,我現在就要你扶我出去。或許這是你最後替我做的一件事情了,你要聽我的話。”

風鳴玉道:“爹爹,你再說不吉利的話,我可不理你了。”

風從龍道:“好,不說就不說。拿柺杖給我。”

風鳴玉見父親堅持,無可奈何。只好扶他出去。

雪山上空,銀河皎潔,月亮又大又圓。風從龍嘆口氣道:“我記得十年前和你們母女分手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農曆十五的月圓之夜。”忽地回過頭來,說道:“玉兒,你再練一次雲龍三現給我看看!”

絕招練成父女訣別

風鳴玉這才知道爹爹並非出來觀賞月色,而是要她練武。當真是始料之所不及。

她吃了一驚,說道:“什麼,爹爹,你還要我練這一招?這都是女兒不好,練這一招沒有成功,惹得爹爹操心。不過,爹爹保重身體要緊,這一招、這一招——”

風從龍面色一端,接下雲說道:“不錯,我就是要在我有生之日,親眼看見你練成這最後的一招絕招!否則,我——”

他最後一句想說的是“否則我死了也不能瞑目。”風鳴玉也知道父親想說的是什麼,深恐他說出這句不吉利的說話,於是說道:“既然爹爹爲了此事操心,女兒就練給爹爹看吧。”

她想起了“安心是藥”這句老話,只盼爹爹心裡喜歡,說不定就可以不治可愈。於是真的全心全意要練好這一招了。

第一次第二次仍未成功,風從龍給她指出缺點破綻。

經三次終於成功了。她見風從龍沒有說話,只道爹爹尚未滿意。

忽聽得風從龍哈哈笑了起來,但笑聲卻越來越是不對。

風鳴玉大吃一驚,趕忙跑到父親身邊,叫道:“爹爹,你怎麼啦?”一握父親的手,只覺得冰冷得駭人。

風從龍笑道:“很好,很好。風家的刀法你都練成了,你可以替我傳給那位蒙古朋友,我也可以放心去了!”笑聲漸漸微弱下去。風鳴玉雖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相信父親就會舍她而去,可惜事實不能改變,她也看得出來,父親已是好像就快熄滅的燭光了。

風鳴玉嚇得六神無主,只知定了眼神望她師兄,希望霍天雲能夠爲她出個主意。

霍天雲一掌按在風從龍背心,以本身真力助他苟延殘喘。風從龍澀聲說道:“玉女,原諒爹爹騙你,爹爹其實是風中之燭,早該熄滅的了。只爲了咱們風家的武學不至失傳,我才爲你多活了這幾天。你別傷心,人誰無死,我在臨終之前,能夠父女重逢,老天爺已是特別垂憐我了。”

只剩下一椿心事

風鳴玉聽得這話,登時呆了。咬着嘴脣,想哭也哭不出來,只是舉拳猛擊自己的胸口。她是自己怪責自己,“早知爹爹如此用心,我寧願捱他打罵,也不該讓他教我練武的。”

霍天雲連忙拉着她的手,說道:“師妹,冷靜一些,你的爹爹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風從龍咳了兩聲,說道:“玉兒,別這樣。這完全不關你的事。我的病本來就未曾好過的。十年前,我不僅受了重傷,而且中了喂毒的暗箭。只是仗着自己懂得的一點,以內功克毒的法門,每天苦苦練功六個時辰,方能和病魔相抗,多活這十年的。半年前我激於義憤,殺了張火生那夥強盜,事後我已經知道不妙的了。”

原來在他碰上張火生強搶民女那天,正是他運功自療到了關鍵的時刻,要是能夠順利打通奇經八脈,便將大有轉機,甚至可以免於殘廢。在這關鍵時刻,最忌爲外界的事物擾亂心神,更不用說和別人動手了。

他殺了張火生等十八名強盜之後,救人是成功了,但與病魔相抗卻是適得其反、功敗垂成了。要是從此放棄練武,靜養保身,甚麼事都不做的話,或許還可多活幾年,但爲了防備強盜的同黨尋仇,他又不能不更用霸道的方法練功。這樣一來,就等於是飲鴆止渴。在他碰上女兒之前,他已經知道自己是頂多不過能夠再活一年了。

那晚他爲了親手報仇,一個照面擊斃速兀,三十二招殺了趙元化,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元氣大傷。更加上西門化的毒針,令他傷上加傷。這十天來,他是強榨自己的精力,用一種不惜耗損自己真氣的法子來支持自己的。

他說到一半,已經是無力說下去了。他榨出來最後一點精力,歇了一歇,苦笑說道:“我只能長話短說。玉兒,我能夠見到你已是心滿意足,如今就只剩下一椿心事了……”

說至此處,風從龍力竭聲嘶,看來已是油盡燈枯之象。

風鳴玉剛剛練完那招“雲龍三現”,本是滿身大汗的,此際忽地好像跌在冰窟窿裡,只覺一股寒意直透心頭。

把女兒交給霍天雲

霍天雲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這不是哭的時候,你趕快問你爹爹……”話未說完,忙又再給風從龍推血過宮。

“爹爹,你有什麼未了的心事,請即吩咐女兒,女兒一定給你做到。”風鳴玉忍住眼淚,說道。

風從龍強運口氣,睜開眼睛,微笑說道:“天雲賢侄,我求你一件事情。”

霍天雲不覺一怔,他只道風從龍的“心事”當然是囑咐女兒的,卻不料風從龍忽然說是求他。

“風伯伯儘管吩咐。小侄做得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也要盡力做。”霍天雲說道。

風從龍不在那裡來的氣力,一手拉着女兒,一手拉着霍天雲,忽然把他們的手握在一起,點頭示意。風鳴玉與霍天雲在這霎那,雖然都是禁不住心頭一跳,但卻不能不順從他的意思,兩隻手握在一起。

風從龍微笑道:“天雲,我把女兒交給你了,你答應我,今後要好好待她。她不懂事,你也要替我教她。”

霍天雲吃了一驚,叫道:“老伯……”

風從龍隻眼一睜,說道:“什麼,你還叫我伯伯?你嫌棄我的女兒嗎?”

霍天雲道:“不、不,我、我不是,……”話猶未了,風從龍已是急不及待的說道:“那你應該叫我什麼?”

面對着一個即將斷氣的自己敬佩的前輩英雄,霍天雲焉能令他傷心?沒有餘暇給他解釋,甚至也沒有餘暇容他多想了。他只好跪了下來,磕了個響頭,叫聲“爹爹!”

風鳴玉一片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一回事情,跟在他的後面也跪下去。

風從龍灰白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我很慚愧,離開玉兒十年多,未得稍盡爲人之父的責任,如今我替她找了個好女婿,我可以安心去了。嗯,我知道你們也是彼此相愛的,但願你們能夠始終如一,白頭偕老。我去了之後,你們把我的骨灰與玉兒的母親合葬。”

一代大俠,就在他心目中的佳女佳婿之前瞌上了眼睛,臉上還掛着笑容。看來他倒是“去”得毫無遺憾的。

風鳴玉好像呆了一樣,抱着父親的遺體,依然跪在地上。誰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

霍天雲忍不住叫道:“師妹,醒醒!死者已矣,未了之事,還得咱們替他辦呢!”

霍天雲大感尷尬

風鳴玉一派茫然神氣,自言自語道:“他的未了之事,他的未了之事……啊,對了,爹爹的心願,我要替他做到。我不能哭,我不能哭!”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可是她咬着嘴脣,那神態可比嚎啕大哭還更叫人難受。

她想起的是爹爹要她致力於漢蒙兩友好的心願,不過她自言自語,語音含糊,霍天雲正是懷有心病,卻以爲她說的是她爹爹最後交代的那個“心願”。

霍天雲尷尬極了,但他知道風鳴玉此時哀傷之極,別的話決聽不進去。這也不是自己向她表明心跡的時候。

“父女剛剛相會,不料便成永訣。也難怪師妹如此傷心。何況她爹爹臨終的遺囑,也一定會叫她感到爲難。”霍天雲心想。他實在害怕太多的悲痛會損傷師妹的身體,急得叫起來道:“你哭吧,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風鳴玉呆了好一會,嘴裡喃喃自語:“我不哭,我不哭!十年前爹爹已經和我說過的了,風家的女兒是不哭的!”說着,說着,忽地號啕大哭起來。這一哭就暈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只見霍天雲正在她的牀前服侍,陽光射進窯洞,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

風鳴玉神智清醒許多,說道:“對不起,敢情是我昨晚累你一晚沒好睡了。”

霍天雲低聲道:“我照顧你是應該的。我只盼你稍稍節哀,別傷了自己的身子。”話出了口,忽地覺得有點不妥,不由得面上一紅。他是想起了風從龍臨終時把女兒交付與他,要他好好照顧她那一句話。

風鳴玉道:“我沒什麼,你別擔心。你說得對,料理爹爹的後事要緊。”

幸虧她昨晚一場大哭,把憂鬱發泄出來,這纔不至於病倒。不過連接幾天,仍是免不了精神恍惚,像大病了一場似的。

第二天她把父親遺體火化,找了一個空着的酒罐裝盛骨灰。可是她還不能離開這個窯洞,又再過了三天,精神和體力方始漸漸恢復正常。

難於啓齒

在這幾天當中,霍天雲和風鳴玉兩人好像忽然生疏了許多,整天相對,也不知找些什麼話來說的好。

第五天,霍天雲實在忍不住了,他看風鳴玉的精神似乎不像前幾天那樣恍恍惚惚了,便找個機會和她說道:“師妹,你好了點嗎?”

風鳴玉道:“好得多了。明天咱們就離開這裡吧。”

霍天雲訥訥說道:“師妹,有一件事情,我、我……”

風鳴玉詫道:“什麼事情,你說呀!”

霍天雲道:“這件事情,這件事情,在我們離開此地之前,我想和你說個清楚,免得大家心裡有所不安。”

風鳴玉道:“究竟是什麼事情,你說得這樣嚴重?”

霍天雲道:“師妹,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風鳴玉眉頭一皺,說道:“你待我這樣好,我的爹爹雖然死了,他也是感激你的。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她是一片純真,心裡想的什麼就說什麼。但她這麼一說,倒教霍天雲有點迷糊了。不知她是不懂自己所說的“喜歡”二字的真意,還是“莫非她是真的喜歡我,願意聽她父親臨終的說話嫁給我呢?若然真是這樣,我倒不好意思毀約了。”

他想了一想,小聲說道:“師妹,我知道你不討厭我,但我不是這個意思。……”

風鳴玉道:“師兄,你今天說話怎的這樣婆婆媽媽?你知道我很笨,你的意思,你要說出來我才懂呀。”

霍天雲一咬牙根,說道:“我說的是你爹爹臨終的遺囑。”

風鳴玉這才知道他要說的什麼,臉上不覺又恢復了迷茫的神色,說道:“那怎麼樣?”原來在這幾天當中,她悲痛父親之死,極力抑制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但也還是曾經想過的。可是她自己就不知道應當如何?這件事情太過突如其來,她只有十七歲年紀,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嫁人這件事情,甚至也還不怎樣懂得婚姻的意義。

霍天雲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真正喜歡的人是上官英傑,我是不應該將你從他手中搶去的。”

風鳴玉臉上一紅,說道:“師兄,你說的是什麼話?”

心事難明

霍天雲怔了一怔,說道:“我說錯了麼?我知道上官英傑是喜歡你的,難道你不喜歡他?”

風鳴玉道:“不錯,我是像敬重你一樣敬重他的。當然我也喜歡他,他對我一直都是很好的。但我們相處的那些日子,可沒有說過半句男女私情的話。我想我對他的‘喜歡’,大概還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喜歡’吧。”此時她總算已經懂得霍天雲所說的那種“喜歡”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有時候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事的。風鳴玉真的是不“喜歡”上官英傑嗎?她沒有深刻的想過,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對霍天雲說這些話,是不願意師兄對上官英傑的品格有什麼懷疑。她心裡在想:“上官大哥的幫忙我乃是出於他俠義心胸,他對我好和我對他好都是玉潔冰清,他決不會是因爲對我有甚企圖纔對我好。我可不能讓霍師兄小看他了。”

霍天雲卻是另一個心思:“原來她也只是想着待一個兄長那般看待上官英傑,倒是我猜錯了。不錯,她也是把我當作一個兄長的,但有了她爹爹的遺囑,可能就不同了。兄妹之情說不定也可以變成夫婦之情?”思念及此,情不自禁的看了風鳴玉一眼。不錯,在此之前,他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娶這個小師妹爲妻的,但難道這個小師妹不值得他的憐愛嗎?此時他是不能不想一想了。他心裡的答案是肯定的。不過,他和風鳴玉一樣,同樣是沒有過愛情經驗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愛上了這個小師妹。

但儘管如此,儘管在他看着小師妹這幅嬌□的神態之時,禁不住神思微蕩,“夫婦”二字可是怎麼樣也不能說出口來。

風鳴玉卻先開口了:“霍師兄,你問了我和上官大哥的事情,我也想問問你,你和劍琴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她是真的愛上你的。”風鳴玉倒是比師兄爽直一些,直接用上一個“愛”字,並不轉彎抹角說話。

霍天雲道:“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歡’我,不過我覺得我與她的心情不是很合得來。我也從來沒有想要和她同過一生。”

風鳴玉道:“唉,我只是爲劍琴姐姐擔心,要是她知道你願娶她……”

霍天雲微笑道:“那你倒不用爲她擔這個心,她的性情開朗,而且我還知道有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

風鳴玉道:“是誰?”

霍天雲道:“你忘記了那位遊迅中嗎?”

同感迷茫

風鳴玉怔了一怔,想了起來,說道:“啊,你說的是那位曾經助我脫出大雪封山之困的遊迅中?”

霍天雲道:“不錯,他雖然沒有將心事向我表明,我也知道他是一心想得到周姑娘的。有件事我還未曾告訴你,在我離開金刀寨主的山寨那天,我曾瞞住別人和他單獨談過。我已經向他保證,不會搶走他所喜歡的姑娘的。”原來當霍天雲在山寨的那十來天當中,周劍琴每天都要他陪同練武,從清早到夜晚。在這些日子中,遊迅中每天都是悶悶不樂,他對霍天雲的妒忌,別人不知道,霍天雲則是感覺到的。

風鳴玉想起那天遊迅中帶人在救她們脫險,他對周劍琴的那種想要親近又不敢親近的神氣,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師兄說的不是謊言。

但風鳴玉還是說道:“或許遊迅中真的是一心向着周姐姐,但周姐姐的心卻是向着你。”

霍天雲微喟道:“感情這樣東西是很微妙的,俗語說日久生情,相處久了,或許你對本來覺得討厭的人也會歡喜的,更不用說他是真心愛你的人了。周姑娘性格開朗,我看她和遊迅中應該很合得來,只要我不插在他們中間,我想她是會漸漸愛上游迅中的。”

風鳴玉卻說道:“既然如你所說,日久便可生情,那你爲什麼不可以試一試,回到金刀寨主那兒,說不定你也會真正喜歡周姐姐的。”

霍天雲聽她這麼一說,不覺又是大爲尷尬,不知對她怎樣說纔好。他知道這個小師妹天真無邪,但他總還是不好意思和她直說:“因爲你的爹爹已經將你許配與我,我也願意娶你爲妻了!”

按說他們之間的“迷霧”已經清除,他們的婚姻之約應該是可以順理成章沒有阻礙的了。但風鳴玉還是一臉迷茫之色,而霍天雲的心情也是混亂非常。

他不知道小師妹是出於自願的愛上了他還是隻爲依從父親的遺命?但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很清楚的,那就是上官英傑已經愛上他的師妹。“要不然他也不會避不與我見面,想要成全我了。”而上官英傑既是他師門的仇人,又是曾經救過他的性命的恩人的。

風鳴玉道:“師兄,你爲什麼不說話?我說的有沒有理?我以爲你還是和周姐姐要好的好!”

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

霍天雲苦笑道:“跟一個人要好也不是如你所說的這麼容易的。”

風鳴玉道:“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說日久可以生情。”

霍天雲道:“一來我要回去向師父覆命,二來我也向遊迅中許下諾言。縱然我不顧諾言,我也不能再到金刀寨主那兒住下了。何況大丈夫又豈能不顧諾言?”

風鳴玉大爲失望,說道:“你馬上就要回天山麼?”霍天雲道:“不錯。”風鳴玉道:“反正你的師父又沒限期要你回去,爲什麼不可以陪我再到金刀寨主那兒?”

霍天雲禁不住又是神思動盪,想道:“不知她是捨不得我還是爲了要做紅娘?”

這答案很快揭開,風鳴玉接着說道:“除你之外,對我最好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上官大哥,一個是周姐姐。對上官大哥,我總算盡了一點心力,化解了他和你的師門仇怨。對周姐姐我可還沒有盡過心。你不能多見她一面嗎?”

霍天雲道:“她若是和遊迅中成了婚,我當然不怕去見她的。現在,和你回去見她,你不覺得這是太過不合時宜嗎?”說罷,深含情意的目光在凝視風鳴玉。

風鳴玉嘆了口氣,說道:“你要遵守你對遊迅中的諾言,那我無話可說了。”

霍天雲禁不住再次苦笑說道:“你好像恨不得把我推向別人那邊。”要知他剛纔說的那一番話,本是向風鳴玉暗示,他們已有婚約,故此不宜一同去見周劍琴的。他只提遊迅中,其實只是拉來作陪襯而已。不料風鳴玉卻是好像不懂。“她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呢?”

風鳴玉面上一紅,說道:“小時候,爹爹教過我一句話,要先想到別人,再想到自己。”

霍天雲沉默了一會,說道:“如今我可想和你說到咱們的事了。”

風鳴玉心頭一跳,暗自想道:“爹爹已經將我許配他,他又表明不能娶周姐姐爲妻了,他還要說什麼?”

“小師妹,你今年是十七歲吧?”霍天雲道。

是好夢還是惡夢?

風鳴玉怔了一怔,說道:“是呀。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的嗎?”

霍天雲道:“小師妹,你年紀還小,我的意思是過幾年再談咱們的事。那時假如你還是願意遵守令尊的遺命……”他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不過風鳴玉亦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師兄,你喜歡怎麼樣,我都依從你的意思。”風鳴玉低垂粉頸,說道。

霍天雲嘆了口氣,說道:“我是想等到你真正喜歡我的那一天。……但世事變化,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

要是他不附加這幾句話,風鳴玉不會感到有什麼束縛;加上了這幾句話,此時她還不會感覺到有什麼異樣,但過後卻是在她心頭投下一道陰影了。

此時她的心裡正是充滿哀悼父親的感情,自然而然的也會想到應當遵守爹爹的遺命。於是她低聲說道:“我想我是不會變的。我敬愛我的爹爹。”這幾句話從她的牙縫中“綻”出來,要不是霍天雲自小練過接暗器的功夫,聽覺超乎常人,恐怕就聽不見了。

霍天雲心裡嘆了口氣:“她只是爲了敬愛父親纔不會變?唉,我倒是希望她變了的好,變得不是因爲父親的緣故而自願喜歡我的時候,那就好了。”

他頹然說道:“但願如此。那麼咱們可要分手了。”

本來他們還可以同走一程,方始分道揚鑣的。可是霍天雲感覺得到,有了這婚姻之約之後,小師妹和他已是不再像以前的親近了。雖然現在大家已經表明心跡,但還是沒有話好談,他爲了避免相處尷尬,下山之後,就與師妹互道珍重,揮手道別。他獨自迴轉天山,風鳴玉則帶了父親的骨灰,先到以前所在的那座荒林,將她父母合葬,然後再回金刀寨主那兒。

懷着父親的骨灰,風鳴玉悵悵惘惘獨自前行。這幾個月的日子,想起來當真像是一場夢。是好夢也是惡夢。她認識了上官英傑,認識了霍天雲,認識這兩個人,都曾給她帶來愉快。跟着父女重逢,更是天大的喜事。可惜好夢還是變成了惡夢。更想不到的是她的終身就憑了爹爹的一句話交託與霍天雲了。這是好夢呢還是惡夢,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覺她突然想起了上官英傑來,“上官大哥此時不知是在何處?他是真的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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