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聽見馮老婦人跟龔夫人說話,心裡偷偷的樂:你說人家爭東爭西的沒見過世面,殊不知你們這樣怕人家爭東爭西,這樣精打細算的,豈不是更沒見過世面?
龔夫人聽了馮老夫人的話之後,輕輕地嘆了口氣,點點頭說道:“老太太說的很是,所以我纔看中了紅玉這孩子。老太太放心,逸風雖然是庶子,可我拿他跟逸賢一樣的待。將來他們成了親,我也不想讓他們分府去單獨住。還住在家裡就是了。逸賢生的單弱,正好有他哥哥嫂子幫襯着才行呢。”
錦瑟一聽這話,差點沒咬了舌頭,忍不住輕聲的‘嗯’了一下。
龔夫人發現錦瑟的異樣,於是回頭來問道:“錦瑟,你怎麼了?”
錦瑟忙擺擺手,說道:“沒什麼,這茶太燙了。”
龔夫人便吩咐身後的連翹:“去給小小姐換杯溫熱的茶來。弄那麼燙做什麼!真是的……”
錦瑟忙笑道:“沒關係的,是我自己喝的太急了。不怪她們,這大冷的天兒,茶還是熱些好。”
龔夫人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錦瑟啊,你義父最疼你了。你覺得,剛纔那個姑姑給你義父做媳婦,怎麼樣?”
錦瑟一怔,心想還有比這更坑爹的麼?
“呵呵,剛纔那個姑姑嘛?長得很好看啊。只是——婚姻乃是終身大事兒,錦瑟還小,可不懂這些。這事兒還得太太和侯爺多多操心啊。不過——唉!葉逸風那個人……性子很是冷淡,恐怕剛纔那個漂亮的姑姑跟了他,會受不了他的那些臭脾氣的。”
龔夫人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錦瑟居然敢在自己這些人面前直呼葉逸風的名字。這成什麼體統?這是大逆不道啊!
馮老夫人也聽見了,當時就收了笑臉,正色對錦瑟說道:“你這小丫頭可真是大膽。逸風是你義父,乃是你的長輩。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麼?還稱名道姓的叫的那麼順嘴,看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這種規矩,尋常百姓家也是講的,就算你是山野裡出來的女孩子,也不該做這樣的錯事。何況這裡是侯府?幸虧我們不是外人,否則這話傳出去了,豈不是叫人家笑掉了大牙?說這鎮南侯府索性連父子人倫都不講了?!”
錦瑟很是鬱悶的出了一口氣,擡手把茶盞放在桌子上,淡漠的看了馮老夫人一眼,沒說話。
龔夫人只覺得自己裡子面子都沒了,還是要強忍着發飆的火氣,擡起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扣了扣,說道:“錦瑟,長輩訓話的時候你不知道要站起來聆聽麼?”
馮老夫人說話的時候,已經驚動了外邊的幾個男人。等龔夫人也揚聲質問時,葉逸風已經起身轉過屏風走了過來,看着龔夫人母女兩個都皺着眉頭瞪着錦瑟,葉逸風很是不高興的問道:“怎麼了這是?”
馮老夫人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也沒見過這樣的事情,當時就把持不住了,冷冷笑道:“逸風,這是你教導出來的乾女兒麼?她居然跟我們說話的時候直呼你的名字,眼睛裡一點尊長都沒有。你是怎麼教導她的呀?這孩子可不是小孩子了,我看她總有十幾歲了吧?十幾歲的女孩子哪裡還有這麼不懂事的?”
葉逸風一聽這話不僅沒生氣,反而樂了。他微笑着走到錦瑟跟前,擡手摸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慰,同時轉頭去看着馮老婦人,淡漠的說道:“我葉逸風從小失於教養,所以也不會教養孩子。錦瑟叫我的名字是我早就准許了的。我們兩個人不分彼此,她喜歡叫我什麼就叫什麼,我自己都不在乎,馮老夫人你又在乎什麼?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兒吧?”
馮老夫人手心腳心都沒想到葉逸風會這樣說,不過她身爲龔夫人的母親,在侯府也只能是客人,侯府的事情她的確不該多嘴。所以一時間竟被葉逸風給問的說不出話來,只紫漲了臉,緊緊地握着手中的茶盞,緊握到手臂發抖。
龔夫人沉聲喝道:“逸風!你這是怎麼說話呢?給老太太道歉。”
葉逸風冷笑着瞥了一眼龔夫人,說道:“對不住,天色晚了,我們先走了。有事兒明兒再說吧。”說着,他伸手拉着錦瑟站起來便往外走。
龔夫人再好的耐性都把持不住了,擡手一拍桌子冷聲道:“逸風!你給我站住!”
葉逸風卻頭也不回的拉着錦瑟往外走,根本沒聽見龔夫人叫的是什麼。
外邊葉敬淳和龔太醫已經聽見裡面的話,看見葉逸風拉着錦瑟出來,便皺眉問道:“逸風,怎麼回事兒?”
葉逸風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錦瑟,說道:“錦瑟困了,我們得回去了。天太晚了,父親若沒有什麼事兒,兒子今兒就告辭了。”
龔太醫皺着眉頭攆着鬍子不說話。葉敬淳的臉有些陰沉。
錦瑟站在葉逸風的身邊,感受到他的壓力不小,於是小手輕輕地一翻,攥住了他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捻,低聲說道:“侯爺是想給你定一門親事呢,不如我們再坐一會兒?”
葉逸風又如何不知道今晚侯府這些人的打算?不然他也不會帶着錦瑟來了。聽錦瑟這樣說,他一下子明白了爲何剛剛在裡面錦瑟居然敢叫自己的名字。恐怕是龔夫人母女兩個說的話已經激怒了她。於是他轉頭看着錦瑟,曖昧的低笑:“你想再坐一會兒?”
錦瑟無奈的說道:“是侯爺想讓你再留一會兒嘛,好像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說。”
的確,葉敬淳一晚上都很少說話,龔太醫是提了又提,點了又點,無奈葉敬淳這個當父親的不接話,他這個外一路的外祖父就算是急死也沒用。
葉逸風整晚上都看他們翁婿打太極,自己卻安然的喝茶看熱鬧,偶爾和葉逸賢說幾句沒用的廢話。這都無聊死了。真是搞不懂,父親既然不同意那個什麼紅玉嫁給自己,今晚又把自己給找回來做什麼?他直接推了不就好了嘛?
不過既然小丫頭還沒看夠熱鬧,那麼葉逸風也還有興致跟這些人玩下去。恰好葉逸賢此時已經站起來,走到葉逸風跟前勸道:“大哥,父親好不容易盼着你回來一趟,你還是多陪陪他吧。這會兒天色還早,你剛剛沒怎麼吃東西,不如再叫廚房做點宵夜來吃?”
葉逸風借坡下驢,點頭笑道:“好吧。”
葉逸賢轉身去吩咐丫頭,葉逸風拉着錦瑟回身,還沒來得及坐下,裡面屋子裡龔夫人已經扶着馮老婦人走了出來,見葉逸風和錦瑟二人去而復返,龔夫人臉上的焦慮之色盡除,只剩下了怒氣。
她扶着馮老婦人在原來的暖榻上落座,之後方回頭來問着葉逸風:“逸風,你的心裡是不是在怪我?”
葉逸風淡然笑道:“太太怎麼會突然這樣說?逸風何曾怪你什麼?”
龔夫人忽然間低下頭去,拿着帕子捂着嘴巴,忍了片刻,終究是變了聲音,略帶哭腔兒的說道:“你去南邊一住就是十年,一定是受了些苦。可你不能把這事兒都怪在我的頭上。今兒你父親就在這裡,咱們當着大家的面兒把話兒說清楚。你姨娘命苦,生下你不到半年就去了。你在侯府里長到十歲,你那時候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可侯爺並不糊塗。我待你和親生的沒什麼兩樣!就算有時候嚴厲些,那也是教導你做人的道理。那時候我對你大妹妹不也是一樣的嚴厲麼?後來你二弟沒了,我大病了一場,才少了那些要強的心思。後來對逸賢也沒那麼嚴厲了。可你並不能因爲這事兒就覺得我苛待了你。”
龔夫人莫名其妙的說了這一通,葉逸風還真是沒辦法反駁。她做的那些醜事,葉逸風的手裡並沒有任何證據,如果現在就說出來,只能落得一個誣陷主母的罪名。況且龔太醫夫婦還在這裡呢,他們兩個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一個庶子欺負。
葉敬淳卻忍不住開口,淡然看了龔夫人一眼,說道:“好好地,你扯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
龔夫人索性哭了起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逸風這次回來,好像跟我有很大的仇恨一樣。今兒我是好心爲他的婚事打算,他不但不領情,還當着我們家老太太的面給我下不來臺。我雖然沒有生下他,可他姨娘早早的去了,就算這十年我沒照顧他,可他十四歲之前都是在我跟前長大的吧?這人好歹也要念一點舊情嘛……”
不提舊事還好,尤其是龔夫人說這樣的話,分明是要激怒葉逸風。
錦瑟明顯感覺到葉逸風攥着自己的手指用上了力氣,她知道他在竭力的控制着心中的怒火,控制着自己不會上前去一拳打死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錦瑟也討厭龔夫人,不過今晚若是葉逸風公然上前去跟她動手,恐怕這不不孝忤逆的罪名是要擔上了。龔夫人乃一品誥命,若是當着孃家父母和丈夫的面,被兒子給打了。不僅龔家不會罷休,恐怕朝廷也會有人出面干預了。
於是錦瑟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臂,低聲說道:“手好痛哦。”
“嗯,”葉逸風心中的怒火沖天被錦瑟輕聲的呼痛聲給壓制下去。他轉過臉來很是溫和的對着錦瑟笑了笑,低聲說道:“對不起。”
屋子裡太過安靜,只有炭盆裡紅紅的火苗快樂的燃燒着,根本不理會屋子裡各懷心思的人們。燭影搖搖,十幾只蠟燭也不能照亮冬夜的黑冷。而葉逸風的那個微笑太過溫和明亮,彷彿高天上清寒的月色,照亮了孤寂的黑夜,他說話的聲音又太過謙和潤澤,像是一縷春風,拂開了陰沉的嚴冬。
所以那一剎那,從龔太醫到葉逸賢,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落在他的臉上。各自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個錦瑟也太神奇了吧?
葉逸風剛剛還被氣得臉色蒼白,雙眼泛紅,眼看着他隱忍的怒氣就要爆發出來了,甚至龔夫人都能預感得到他即將撲過來的兇狠。可那小丫頭只是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便把他心頭的怒火給澆滅了?
龔夫人等衆人不知道葉逸風和錦瑟之間的事情,所以一時沒有猜到。葉敬淳的眉頭卻緊緊地皺起來,輕聲咳嗽一下,站起身來說道:“逸風,我有話跟你說,你先去前面書房等我。”
葉逸風看父親的眼神嚴峻中帶着犀利,心中頓時猜到他要跟自己說什麼。只是他原本就是有備而來,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於是點點頭,說道:“是。那兒子帶錦瑟去書房等父親。”
“慢着。”龔夫人扶着手邊的小炕桌站了起來,許是因爲傷心的緣故,她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葉逸賢趕緊的過去扶住她。
葉逸風轉頭看過去,冷聲問道:“怎麼,太太還要我感恩戴德一番才能走麼?”
龔夫人毫不退讓的說道:“我並不奢望你對我感恩戴德。畢竟你我隔着一層肚皮,我不奢望你能和逸賢一樣跟我貼心。但是,你不能對我的父母不敬。就連侯爺也要給他們三分顏面。剛剛你在裡面屋子裡對老太太那麼過分,最起碼你要道歉後才能離開。”
葉逸風不等葉敬淳說什麼,便冷冷的駁回去:“那是她自取其辱。若想要人尊重,首先要自尊。她不是我的什麼人,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你……”龔夫人想不到的是當着葉敬淳的面葉逸風還敢這樣張狂無禮,她氣得臉色蒼白,等着葉逸風半晌,然後忽然轉身跪倒在葉敬淳的面前,哭道:“侯爺,妾身受辱不要緊。但妾身絕不能看着母親受辱。請侯爺還我母親一個公道!否則,我也無顏在面對這侯府上下衆人,我……我一頭碰死在這裡算了!”
葉敬淳心裡很是生氣,一來是因爲兒子葉逸風真的過分了。實在不該對馮老夫人無禮。二是因爲龔夫人的緊緊相逼,讓他顏面盡失,當着岳父岳母的面妻子就要碰死,這事兒若是傳到皇上的耳朵裡,皇上完全可以問他一個治家不嚴之罪。
龔太醫在一旁看得夠了,此時見葉敬淳腦門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知道自己再不打圓場,恐怕這位侯爺的面子上過不去了。就算今晚他處置了他的兒子,但也保不住將來自己的女兒就不會吃虧。
於是他趕緊的上前去攔住龔夫人,連聲嘆道:“罷了罷了!今兒我們是做什麼來了?你看看你們娘們兒兩個,這都是做的什麼事兒啊?我們不是爲了侯爺和逸風好呢嘛?都給我起來!什麼死啊活的,誰在胡說八道,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裡!”
龔太醫如此一說,馮老夫人趕緊的上前去把自己的女兒拉起來,嘆道:“不管怎麼說,關起門來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一個做長輩的,怎麼會跟孩子們計較什麼。你的孝心我知道,可你總不能讓侯爺爲難。”
龔夫人被馮老婦人拉起來之後,便趴在她孃的懷裡嗚嗚的哭。
葉敬淳沒辦法再沉默下去,只得皺眉訓斥葉逸風:“逆子!還不快給老太爺和老太太賠禮道歉?”
錦瑟輕輕地搖了搖葉逸風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僵持下去。龔夫人那些人的臉面可以不顧,但葉敬淳畢竟是葉逸風的親生父親。在這個社會裡,父親讓兒子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兒子決不能忤逆。
葉逸風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心有不甘的看了龔夫人一眼,一咬牙,上前對着龔太醫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卻沒有說話。
這已經是葉逸風的極限了。
葉敬淳沉沉的出了一口氣,指着葉逸風生氣的說道:“你可知道,今日老太爺和老太太帶着紅玉姑娘過來,本就是爲你的終身大事來的。你倒好,不但不領情感謝,反而做出如此狂妄無禮之態來。你讓我的臉面往哪裡放?這幸虧還不是外人。若是外邊的官媒在此,難道你也這樣麼?你分明是讓我在朝中沒有立足之地!”
葉逸風卻淡然一笑,說道:“原來是爲了我的婚事來的。正好,我也要跟父親說明這件事情。”說着,他回過頭去拉住錦瑟到跟前,微微笑着對葉敬淳說道:“之前兒子跟父親說過一次了,今生今世只想娶錦瑟爲妻。其他人……就不必了。而且我這輩子也沒有納妾收房的想法,所以還請諸位不要在費心了。免得耽誤了人家姑娘的終身大事。”
“什麼?!”龔夫人這下子連裝模作樣的哭鬧都忘了,轉過頭來呆呆的看着葉逸風和錦瑟,半天才出了一口氣,喃喃的問道:“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龔太醫和馮老婦人的臉色十分的複雜,有驚,有喜,有憂,有憤,還有幾分看熱鬧的意思。兩個老傢伙互相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爲了不再討沒臉,他們二人選擇沉默不語。
葉逸賢也被嚇到了,他扶着龔夫人站在那裡,先看看葉逸風,再看看錦瑟,然後再看看葉逸風,再看看錦瑟,十分不解的問道:“大哥……這怎麼可以,錦瑟不是你的義女麼?”
葉敬淳終於暴喝出聲:“混賬東西!與其留着你敗壞門風,忤逆尊長,倒不如我一劍殺了你!”說着,葉敬淳轉身去牆上摘下一柄長劍,倉啷一聲,利劍出鞘,寒光一閃,劍尖直指葉逸風的胸口。
葉逸風本就是賭氣,眼看着葉敬淳的劍刺過來不但不躲避,反而一挺胸口迎上去,並冷聲反駁:“父親若不怕斷子絕孫,就請殺了我吧。”
“不要——”錦瑟於慌亂之中手臂用力一拉,身子一轉擋在葉逸風的身子前面去。
事情發生的太快,衆人都來不及思索。葉逸風大驚,只來得及竭斯底裡的喊一聲:“瑟瑟——”便用力轉身,抱着錦瑟往一旁滾去。
而葉敬淳也在這兩個人的驚呼中及時收劍,眼睜睜的看着葉逸風抱着錦瑟滾倒在地上。卻極其敗壞的揮手把劍丟在他們身邊,罵道:“孽障!給我滾——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葉逸風抱着錦瑟卻並不急着起身,只擡手摸了摸她的小臉,低聲問道:“有沒有傷着你?”
錦瑟先是摔倒在地,地上雖然鋪着地毯,但依然摔得她屁股生疼,然後又被葉逸風重重的壓了一下,五臟六腑都要被擠碎了一樣,但聽見他在耳邊柔和的問,心裡卻是吃了蜜糖一樣的甜。
“沒有,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兒。我們走吧。”葉逸風這才坐直了身子把她也拉起來,然後二人一起站起身來,錦瑟偷偷的回頭看了一眼盛怒下的葉敬淳,葉逸風則縱容的給她整理好了衣衫裙襖,又轉身去拿了她的斗篷來給她披上,自己卻把鶴氅隨意搭在手臂上,拉着她轉身就走。
“逆子!咳咳……咳咳咳……”葉敬淳被兒子冷靜淡漠的舉動氣得要死,捂着胸口劇烈的咳嗽了十幾聲,終於咳出一口血來。
雪白的帕子上,黑紅的血觸目驚心,葉逸賢嚇得失聲疾呼:“快!快傳太醫——”
龔夫人則生氣的打斷他:“叫什麼叫!你祖父可不就是太醫?快扶着你父親去裡面躺下,讓你外祖父好生給他診脈!”
已經下臺階的葉逸風聽見屋子裡混亂的驚呼聲,腳步微微一頓,慢慢的回過頭去看着匆匆忙忙進出的丫頭們,皺起了眉頭。
錦瑟被他牽着手,也跟着回頭去看,丫頭婆子們已經亂成了一團,看樣子葉敬淳果然是氣得不輕。於是她擔憂的說道:“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可是你的父親……”
葉逸風抿了抿脣,淡漠的說道:“不必了。他看見我只會更生氣。”說完,他便轉過頭去,拉着錦瑟頭也不回的走了。
馬車裡,葉逸風扯開自己的鶴氅緊緊地把錦瑟摟進懷裡,裹得嚴嚴密密,下巴抵在她的耳邊,輕聲問道:“你怎麼那麼傻?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還能拿劍殺了我不成?你幹嘛要衝出來?萬一傷了你,可怎麼辦呢?”
錦瑟輕笑:“你才傻呢。明明知道你父親是在盛怒之下,根本沒有理智可言。你還傻乎乎的站在那裡等着他殺你,躲都不知道躲。我若是不過去擋這一下,你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躺在鎮南侯府裡了呢。”
葉逸風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平復着心頭的波濤洶涌,低聲問道:“萬一躲不過那一劍……你讓我……如何自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被刺中了,我會生不如死。”
“……”葉逸風攏緊了雙臂,暗暗地咬着牙,強忍着胸口裡某種強烈的情愫,那種情愫就像是一隻龐大的怪獸,彷彿他稍一放鬆,它就會驚濤駭浪般的把他席捲而去,把他吞噬入腹,讓他屍骨無存。
一片沉寂裡,葉逸風就這樣緊緊的擁抱着錦瑟,所有的前塵往事,恩怨是非都已不在,只有他的姑娘美好靜坐,軟軟的靠在他的懷裡聽他的心跳。
而回應着他的,屏住了呼吸的錦瑟能聽到自己心裡花開的纖細聲音。
白色的追光淡漠如皎潔月色,她的王子已然除去了堅硬的盔甲,只留下溫潤謙和,寧靜美好。
然而,這樣的氣氛總是太凝重,錦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山盟海誓什麼的,她一向都覺得承擔不起,於是她稍微掙扎了一下,微微側臉,回頭仰視着他,低笑着調侃:“喂,大少爺就算是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也不該是選擇這種方式吧?難道你想把我悶死?”
葉逸風滿心感動的沉浸在深情之中,回味着那種叫做‘生死契闊’的東西,卻被這丫頭如此不懂風情的打斷。只得無奈的一笑,放輕了力道,低聲嘆道:“瑟瑟,你快點長大好不好……”
錦瑟巧笑:“好啊。等我長大了,你就不敢欺負我了。換我欺負你啊。”
“臭丫頭……”葉逸風心底的深情被她這兩句輕巧調皮的話語給揮散的無影無蹤,他低下頭去報復性的吻住她輕輕地吸允,像是要把他的一腔柔情一點一點的渡到她的心窩裡去一樣。
“葉逸風#小說?……”錦瑟被他吻得,宛如某種軟骨動物一樣軟軟的靠在他的懷裡,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只能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以示自己的存在。
“嗯?”葉逸風吻夠了把她打橫抱在懷裡,一手攬着她的小腰,一手拉過她身上的斗篷把她裹嚴密了。冷風從車窗簾子的縫隙裡吹進來,冰刀一樣的尖利,他怕較弱如她被吹到一絲半點。
“我想你會有麻煩了。”錦瑟枕着他的肩窩,又往裡蹭了蹭,無比慵懶的說道。
“我一直都有麻煩,從一生下來開始,就麻煩不斷,你放心,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應付麻煩。”葉逸風自信的笑着,擡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臉蛋兒,又問:“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種。”
“你說,人家會不會說你啊?父女唉——好重的口味。”說起這事兒,錦瑟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在乎是一回事兒,可就這樣宣誓一樣的說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畢竟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面對世俗那種憤恨鄙夷的目光,她不得不想的更多一些。
“會吧。”葉逸風嘲諷一笑,低聲說道:“怎麼,你怕了?”
錦瑟鄙夷的哼了一聲,說道:“你也太小瞧我了。都跟你說了我不在乎,再說了,你見我什麼時候怕過他們?”
葉逸風滿意的拍拍她的腦袋,點頭笑道:“嗯,這纔是我的乖寶。”
“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少拿這種口氣來哄人家。”
“不是小孩子了?那讓我檢查一下。”葉逸風說着,又不正經的把手伸進她的斗篷裡。
“啊——色胚!拿開你的手!”錦瑟觸癢不禁,一雙手忙不迭的推他。
葉逸風低低的笑聲在車廂裡迴旋,錦瑟左扭右扭,跟一條魚一樣在他的懷裡亂動。
他終於把持不住,伸出手臂緊緊的摟住了她,低聲嘆道:“好了,別鬧了!”
錦瑟還在狀態外,調皮的笑道:“怎麼,大少爺不行啦?”
“你……”葉逸風咬牙切齒,黑暗中他看不清她臉上得意欠揍的表情,但她卻着實能感受到他鼻息裡噴出的火氣。
最重要的,是她的屁股底下有某種東西正漸漸地勃發起來,後知後覺的錦瑟頓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乖乖地伸出手臂去勾住他的脖子,低聲安撫:“好了啦,是我不對。我是在想——你父親的身體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這死丫頭,還真是有一套!
葉逸風從心裡恨恨的罵着錦瑟的沒良心,卻擡手把她從懷裡抱出去放在身側,讓她自己坐在一旁靠着靠枕,而他則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平息身體內被她撩撥起來的那股邪火。
唉!怎麼辦呢,眼看就要等不下去了呢。
事情果然如錦瑟所料。
第二日天海沒黑,歐陽鑠便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錦園找葉逸風商議。
此時葉逸風正一個人在菡香館的東里間安心看賬冊,歐陽鑠進來時沒見着錦瑟,便暗暗地鬆了口氣。
葉逸風看他神情古怪,便擡手把賬冊放在一旁,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歐陽鑠嘆道:“大哥啊大哥,你還真是一鳴驚人。你可知道,今日禮部的人不知從哪兒聽到的消息,說你忤逆尊長,有失人倫,和自己的義女不清不楚,有之嫌。大哥啊大哥!如此關鍵時刻,皇上若是聽說此事,我們可怎麼辦好呢!”
葉逸風冷聲一笑,說道:“他們居然如此等不及了。”
歐陽鑠看他還不着急,忙上前去錘着書案勸道:“哥啊!這回可真的不是小事兒。行宮正在關鍵的時候。若這個時候皇上下旨免了我們的差事,咱們那上千萬兩銀子可就有去無回了!”
葉逸風淡然一笑:“沒那麼嚴重吧?就算是殺人放火,也要過堂審訊之後才能頂罪。皇上也不會憑藉這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就把行宮的事情給倉皇終止了吧?”
歐陽鑠是知道自家這位大哥的。說他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沉靜,那是一點也不算誇張的。此時見他還如此淡定,便知道事情尚在他的控制之中。於是忙問:“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事兒了?”
葉逸風依然淡淡的笑着,卻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說道:“是啊。昨晚我回侯府,他們弄了個什麼小姐來,說是要給我定親事。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所以,我就適當的反擊了一下。想不到他們的反應如此激烈。”
歐陽鑠挫敗的轉過身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嘆道:“哥,你真是我的親哥……”說着,四少爺嘆了口氣,好看的兩道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攤着雙手嘆道:“你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
葉逸風微微皺眉:“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要娶錦瑟爲妻子的,這一點我想兄弟幾個都很清楚了。”
歐陽鑠點頭,說道:“是。哥,你的心意我們都很清楚了。可你總要沉得住氣啊。前幾天皇上已經叫禮部合議關於錦先生的官職品級了,您再等幾天,等錦先生的事情定下來,錦瑟的身份也有了定論之後,再叫官媒去提親也就是了!您幹嗎非要弄這麼一個幺蛾子出來啊?”
葉逸風無奈的笑了笑,擡手輕輕地扣着書案,慢慢的說道:“沒辦法,當時那種情況,我沒忍住。再說,我本來也等不及了。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告訴天下人,我葉逸風喜歡的是錦瑟本人,跟她父親的身份官職沒有任何關係。不管他錦雲開是否能夠入住內閣,不管他是落魄的教書先生還是三皇子的師傅,我都是要娶錦瑟爲妻的。”
歐陽鑠一愣,然後對着葉逸風豎起大拇指,讚歎的說道:“哥,你真行!兄弟真是佩服。你這是衝冠一怒爲紅顏呢?”
“衝冠一怒爲紅顏?”葉逸風倒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話,他反覆的唸叨了幾遍,輕聲笑道:“小四,你真是長進了。這話說的很有意思。”
歐陽鑠冷哼:“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你那寶貝未婚妻說的。還有個特別感人的故事呢,回頭你好好地問問她去。”
葉逸風輕笑點頭。心想回頭是要好好地問問那丫頭,居然跟小四無話不談到這種地步,看來她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啊。
鎮南侯府,上房院臥室裡。
太醫診脈退出,葉逸賢陪着太醫去外邊開藥方。有丫頭進來回道:“三爺,西府二老爺來了。”
葉逸賢忙道:“快請二老爺進來。”
小丫頭回身出去,不多時果然帶着葉敬源進來。龔夫人身爲長嫂,只跟葉敬源見了一面便迴避了,葉敬源隨着小丫頭進了臥室,看見葉敬淳臉色蒼白的靠在牀上,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大哥還是以身體爲重啊。”
葉敬淳沉沉的嘆了口氣,搖搖頭,問道:“你怎麼來了?眼看着年底了,你也該忙起來了。”
葉敬源嘆道:“生意再忙,也比不上大哥的身體重要。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大哥。”
“嗯。昨晚的事情,想必你已經聽說了吧?”葉敬淳跟這個弟弟一向關係很好,有什麼話也從不隱瞞。
葉敬源點頭,沉默了片刻,又勸道:“逸風終究是年輕氣盛。大哥不要跟他計較了。過些日子他會明白大哥的苦心的。”
葉敬淳又搖頭,無奈的嘆道:“這孩子,性子真是倔啊!”
葉敬源又勸:“大哥就算是想要給他找個好幫手,也不該如此心急啊。大太太孃家的侄女……不管怎麼說,逸風都不會同意的。就算是這親事成了,他們二人將來也是貌合神離,必然過不好啊。大哥還要仔細斟酌一番才行。”
葉敬淳嘆道:“人選倒是在其次。本來我也不同意親上加親的事情。可是,這逆子昨晚的態度,着實令人可氣。”
葉敬源又低聲嘆息着,勸道:“說到底,還是錦瑟那孩子的緣故。逸風心裡佔有她,恐怕換了誰都不會同意。經過昨晚這一鬧,恐怕他們兩個的感情越發的牢固了。”
葉敬淳無奈的點頭:“二弟說的很是。昨晚看見那小丫頭奮不顧身擋在逸風的前面,我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你沒有上過戰場,不知道生死一線之時人的本能。就衝着那小丫頭昨晚挺身而出迎着我的劍衝上來,我葉家就不能虧待了她。”
葉敬源一愣,遲疑的問道:“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同意他們兩個人在一起?”
葉敬淳極爲無奈,嘆道:“我哪裡有什麼主意。原本我是想着不管怎樣都要給逸風找一個有力的靠山的。他一個庶出的孩子,若沒有姻親的扶住,不管怎麼說都要比別人差上一等。可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葉敬源點點頭,說道:“大哥說的有道理,這事兒咱們還得從長計較。如今多事之秋,行錯了半步,都有可能一敗塗地啊。”
葉敬淳聽了這話,忍不住皺眉問道:“多事之秋?老二,家中還有什麼大事兒麼?”
葉敬源嘆道:“如今我也不能瞞着大哥了。自從敬妃娘娘小產之後,原本和我們有生意往來的幾個士族之家都慢慢的收緊了銀錢的口袋。近日來,家裡的生意更是屢遭打擊。江南運過來的一船茶葉和兩船綢緞,竟然在麟州碼頭被扣下了。硬說我們那些貨是贓物,地方官員說是要徹查。其實那些貨倒是不值什麼,只是如今要過年了,那些都是給京中各位王爺和宮裡預備的貢品。若是不能如期到京,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葉敬淳沉下心來細細的想了想,嘆道:“麟州州府乃是七王爺的門下。七王爺跟我們來往不多,但也不至於下此黑手吧?”
葉敬源卻低聲說道:“大哥。這些事情現在沒辦法細查,當今要緊的是先把這批貨弄出來再說。我知道大太太的錦衣華裳綢緞莊上的掌櫃的胡青海跟七王爺走的很近。我們不如讓大太太出面,想想辦法過了這一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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