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菊花叢中的亭子裡, 皇帝、太子、長公主、柴郡主、鄭宓以及晉王爺一家五口不避忌諱地同坐一桌,正好湊個滿席,吃酒。
皇帝坐在長桌上首主位, 左右兩邊是晉王爺和鄭宓, 太子緊跟晉王爺坐着, 下來依次是孫王妃和沐夏;鄭宓那邊下來是長公主、柴郡主、趙倩;趙雋在下首末座相陪。
對於這樣的座次安排, 長公主心底是不樂意的——一個尚無封銜的平凡小女子居然壓在她上頭!憑什麼呀?尤其, 皇帝哥哥席間對那個小女子的殷勤關懷體貼寵愛簡直始無前例,把席上另外的人包括她統統當成陪襯。
紅顏禍水!
這、這、這實在是……可,皇帝哥哥這麼做, 找誰道不服去?哼!就找正主兒罷!
於是,開席後, 長公主笑容可掬, 佔着地利, 不斷舉杯相勸鄭宓。
長公主主動要求對飲,這個情面不好推卻, 鄭宓於是也舉杯相向——倒是爽快得很。只可惜,她心有餘而力不足,酒入喉嚨就咳嗽個不止,姿態之荏弱令皇帝頓生疼惜之心,劈手把皇妹敬她的所有酒都接去喝了。
如此一來, 長公主心裡更加不痛快, 也不管皇帝哥哥之帝王威儀了, 轉而和他鬥氣喝酒起來。皇帝量不小, 無所畏懼;長公主卻也是酒國巾幗, 杯來盞往,旁人沒怎樣, 這皇家兄妹倆已先有了酒意。
“坐久,朕有些乏了——晉王花園裡秋景尚好,秋風亦怡人得很,對此可以酣高樓,朕卻以爲:好風日,更留醉!倒不如閒庭信步,攬勝景,助酒興……”皇帝歇了杯,一面說,一面看向鄭宓。
“皇兄這主意極好,臣妹正想起來走動起動,不如臣妹陪皇兄走一走罷?皇兄可否答允?”長公主立即笑道。
皇帝微微頷首,站起身,眼睛還是看着鄭宓,嘴裡說道,“宓兒,你也起來走一走罷!”
“皇上,我可否……先去更衣?”鄭宓臉上有淡淡的爲難神色。
“既然如此,快些去了回來!”長公主不等皇上發話,自己先關切地說。
人有三急,皇帝也無可奈何。
“謝皇上長公主!”鄭宓起身行了禮,目光轉向趙倩,又說,“有勞倩兒妹妹帶個路,可以嗎?”
“好啊!”趙倩接口答道,從椅子上跳起來。
“去罷!”皇帝稍稍遲疑,終於擺手放行。
長公主卻微微笑道,“皇兄有此閒情逸致,若覺得身邊冷清,太子與屏兒足以一盡孝道——太子,屏兒,你們也一起來吧!”
“晉王、趙雋,你們也隨朕走走!”皇帝彷彿這時候纔想起晉王一家也坐在席上,於是吩咐。
“是!”晉王應道,悄悄看一眼孫王妃。
“王爺陪同皇上、長公主去散步,回來只怕酒菜冰涼,妾身和兒媳婦這就分頭行事,重新整治酒席吧!”孫王妃輕聲說。皇帝當她與兒媳婦不在,她看得出來,正好,偷個閒。
沐夏當然更加求之不得。今日共席,皇上種種神色情態明白顯示,去年在山上別業時對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已然消失,因此,她曾經忐忑的心終於放平穩,放平和,感覺一切重歸平靜,終於可以不必時時爲父親、夫婿的未來憂慮。儘管如此,她也還是不喜歡與皇上共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這樣的安排更好——而且,可以趁此機會回“蘭薰院”裡抱抱她的小寶貝。
各人各有了去處,皇帝轉過身,率先步出亭子,長公主讓柴郡主挽着她的胳膊走在皇兄身邊,晉王落後一步距離跟着皇帝,太子和趙雋則磨磨蹭蹭走在最後,一行人在花園中散起步來。
行到荷花池,衆人立在池邊,滿池荷花已是不復,獨剩下些枯葉零星支楞,畢竟是秋季了,萬物日漸凋零,不由不令人感嘆……
“……留得殘荷聽雨聲……”
吟詠之聲幽幽傳揚在荷花池上空,然後——
“皇上……”
一聲驚訝而驚喜的呼喚猛地撞進衆人耳裡,衆人看過去,一個女子從荷花池上亭子內欄杆邊立起身,急急奔出亭子,撲地跪在皇帝面前,恭敬叩頭,“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乃何人?”皇帝看着地上隆重行禮的女人,對她沒有印象,疑惑地問。
皇帝這一聲詢問訝異了趙雋,更訝異了地上的女人。
“皇上,妾身是雨嫣啊?”雨嫣呆呆瞪着皇上,不敢置信,卻也不能不相信——皇上根本不記得她是誰了。
這也難怪,皇帝后宮三千,其中一些可能一輩子都無緣被皇帝看見一眼,而一些有幸被皇帝看過一兩眼的——只是一兩眼,又哪裡能夠就此令皇上銘記在心?
“雨——嫣?”皇帝是真的不記得眼前的女人了,陌生而不感興趣地看着她。
“便是皇上賜與世子的兩名侍妾之一。”皇帝內侍安得在旁邊提醒道。
“哦——”皇帝總算想起有那麼一回事了,“只有你一個人?那一個呢?”
“皇上問的是采薇嗎?”雨嫣看看皇帝,又看看趙雋。
趙雋盯着雨嫣,看她如何作答。
雨嫣把目光從趙雋身上收回來,輕聲應答,“采薇她……病了,很重……不能見駕。”
皇帝擺擺手,一臉不關心,“朕將你二人賜與晉王世子,原是要你等好好侍奉世子,教她好生將養身子。朕今兒在晉王府裡高興,還要四處走走,你也一起來罷!”
“妾身遵旨!”雨嫣叩謝了,趕忙立起身,跟隨在趙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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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倩帶鄭宓離開花園,一路走回到她的小院,立刻關起房門說悄悄話。
“宓兒姐姐,你那天回去之後沒有發生什麼事吧?擔心死我了!”趙倩握住鄭宓的手,急切地問。
“沒事!我很好!讓倩兒你擔心了!”鄭宓感動地回握趙倩的手,細細敘述,“我每次都裝扮成內侍進出皇宮,手裡有出入令牌,那天回去,守宮門的衛士不曾有人留意我,我悄悄溜回房裡,姑姑見我回來,氣壞了,卻也得替我隱瞞行蹤,便對皇上說因爲她狠狠責罵我,我因此氣得跑去後花園裡躲了一夜——”
“皇上相信了?”鄭宓說的輕描淡寫,趙倩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若我自己說的皇上或許不信,姑姑親口如此,皇上雖然半信半疑,我瞧着還是相信居多的。”
“沒事就好!”趙倩鬆了口氣,緩了一緩,不解地問,“皇上那天一大早趕回宮……也太匆忙了吧?是不是……成心的?”
“那倒不是!”鄭宓搖搖頭。
如果皇上是成心的,必定早派人跟蹤她,那麼她的私情早被揭破無疑。皇上那天只是登高後連夜返城,恰好回來得早,而一回來,便傳召她罷了!皇上對她……確實很好,可她,永遠只能把他當君王、長輩!她此生惟一愛的,只會是那個人……
“宓兒姐姐,你和……太子……你們怎麼辦哪?”
時至今日,趙倩算是漸漸明白了鄭宓和皇上、太子之間的糾葛。雖說皇上叔叔至高無上,可她,還是同情鄭宓和太子……皇上叔叔都和她爹爹一樣年紀的人啦,怎麼還一心想着納少年妃子,況且……宮裡的妃子本就不少了。唉!鄭宓被皇上看中,不能光明正大和心上人在一起,太可憐了!
“我也不曉得……”鄭宓苦笑。自從愛上他,她就明白,她的未來渺茫得看不見,將來如何……那是將來的事,現在,能愛着他,就已足夠!
“不如,你向皇上稟明心意了吧?他們父子一場,皇上說不定會成全你們……”
“我不能那麼做!”鄭宓搖搖頭,腦海中清楚地浮現高力冷酷無情地打死那匹驚馬的殘酷一幕。
身爲坐擁天下的皇帝,他的所有之物,可以自己肆意甩掉不要,卻絕不容許他人任意搶奪,這一點,她不是不明白。
“宓兒姐姐打算得過且過嗎?”趙倩同情而憂慮,“如果……如果皇上哪一天給你封銜了,你和太子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如果真是那樣,即使皇帝將來歸天,子受父妻,這世上有幾人會做下如此違反倫常之事?
“我不會受封的。”鄭宓淡淡地說。
“皇上要是下了旨,沒人可以違抗……”
“我不想做的事,皇上也逼不了我。”鄭宓面容現出毅然決然之色。
“宓兒姐姐,我好欽佩你!”趙倩止不住崇拜。
“崇拜我做什麼?好好珍惜你的日子吧!”鄭宓笑笑,故意道,“嗯,我問過季大人了,我問他——心裡有人了嗎?你猜他怎麼說?”
“他怎麼說?”趙倩小女孩果然上當。
“他說——”鄭宓遺憾地嘆口氣,“他正要說,姐姐就從夢中醒來了,啊——也不曉得他究竟想說誰……”
“哼!姐姐壞死了!就知道作弄人家——”趙倩不依地撞進鄭宓懷裡,倆人嘻嘻哈哈地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