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雋走進臥房, 輕輕撩開幔帳,沐夏正好醒來。
“起那麼早?”她懶懶地臥在被窩裡,眼睛半睜半閉, 聲音嬌慵無比, 一副還沒有睡夠的模樣。
“府裡鬧賊, 爲夫去看看。”趙雋在牀榻邊坐下, 手指輕柔摩挲過愛妻粉紅的嫩臉, 想起那個女人的不幸遭遇,止不住因她的安好而欣幸——在他有生之年,絕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她, 絕不!
趙雋低下頭,眷戀地親吻摯愛的眉目。
“捉到了嗎……”在他的吻下, 沐夏問得漫不經心。
“沒有, 給他逃了……”趙雋擡腳上了牀榻, 躺平身體,舒服地輕嘆一聲。之前折騰了一夜, 他根本沒睡上什麼覺,現在重新躺回牀榻,登時覺得又累又困。
“把外衣脫了,這樣怎能好睡!”她搖搖他。
“唔……”他應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更別說動手。
無奈, 沐夏只好親手替夫婿解。
“怎麼衣服也弄溼了, 外面露水很大吧?”她觸及他透着水氣的衣襟, 微微詫異。
趙雋原本昏昏欲睡, 聽到愛妻問這個,心裡“咔”了一下, 不知如何回答,沒辦法,只好裝睡。
沐夏替夫婿解下外衣,見他似乎睡熟了,看看天色漸明,於是輕悄下了牀,到隔壁奶孃那邊陪她的小娃娃。
趙奕剛剛醒轉,躺在搖籃裡張口哇哇啼哭兩聲,被孃親從搖籃中抱起,溫柔地擁在懷中,又不哭了,睜大漂亮的黑眼睛看他的孃親。
“奕兒,想孃親了是不是?”沐夏笑了,手指輕輕點了點小娃娃的鼻頭,低下頭親一口可愛的小臉,那小臉又嫩又滑,像是羊脂白玉做的蘋果,不禁意猶未盡,親了又親。
“唔……咿……呀……”可憐的小娃娃還不會說話,只能胡亂叫。
“孃親知道,奕兒想說‘我想你了”,對不對?”沐夏逗着可愛的小寶貝。
“唔……哇……”小娃娃應和。
“奕兒,心肝小寶貝,你好可愛,孃親好愛你,你知不知道?”這小寶貝,可愛得讓人的心都化了。
“唔……”小娃娃應道,大概認爲孃親疼愛自己足夠了,滿意地閉上眼睛,又睡起他的大頭覺來。
“少夫人,您抱累了吧?奴婢給您換換手……”奶孃見勢忙說。
沐夏搖了搖頭,看着懷裡靜靜安睡的小人兒,怕又驚醒了他,不捨得放開,寧可自己抱着。
“少夫人好疼愛小少爺……”奶孃笑說。
睡夢中的小娃娃微微皺了下小眉毛。
“噓……”沐夏輕聲制止奶孃——唔!這小寶貝,連他父親的警覺都遺傳了個十足十!服了他了!
奶孃趕忙噤口。
沐夏看着懷裡的兒子,嘴角微微彎起,幸福而心滿意足——她的這一生,能夠嫁給趙雋那樣一個丈夫,生下趙奕這樣一個兒子,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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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雋睡到近午,剛起來洗漱更衣完畢,侍女急火火地進來稟報王爺王妃馬上就要回府了。
於是,趙雋和沐夏抱着兒子到前院迎候。
晉王爺和孫王妃的馬車很快抵達,趙雋和沐夏剛等到父母下車,沒來得及問安,晉王爺和孫王妃也沒來得及抱抱小孫子,已見一個皇宮內侍飛馬而至,停在王府大門外,隨即翻身下馬,上來拜見晉王爺、孫王妃、趙雋。
內侍口裡稱赦,說是皇上馬上駕到,要晉王府的人恭候聖駕。
皇上頃刻便駕臨,晉王爺和孫王妃雖是風塵僕僕,也來不及進府裡更換禮服了,都肅立在府門迎候聖駕。
果然,內侍話音落下未久,兩輛馬車和一隊御林軍隆隆而至,直馳入晉王府前庭大院,才叱馬停車。
第一輛馬車頭上坐着的人——皇帝的貼身內侍安得跳下馬車,打起車簾,扶下一個人來——正是皇帝。
“恭迎聖駕,皇上萬安!”晉王爺忙帶領妻兒媳婦上前行禮。
皇帝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站在地面,充滿帝王之威的目光緩緩掃過晉王爺一家,在沐夏和手中嬰兒身上稍稍停留一會兒,平聲說道,“晉王當上了爺爺,可喜可賀!朕的太子大婚數年,膝下不曾添一兒半女,上年太子妃又沒了……晉王已是三世同堂,朕——很是欣羨哪!平身罷!”
皇帝這一番話裡,有恭喜,有羨慕,面上卻不見喜色。
晉王臉上顯現些微惶恐之色,正要應答,緊隨在皇帝身邊的安得已然開口,“太子相貌堂堂,乃福祿相,必定多子多孫,是先太子妃福薄,皇上不必憂心!”
“唔!這話提醒了朕——太子大婚之事確實應該再辦一辦了!”皇帝頷首,眼睛轉向跟隨在後的第二輛馬車,吩咐左右內侍,“怎麼還不請宓兒姑娘下車?”
“遵旨!”一個內侍尖聲應道,躬身走到第二輛馬車旁邊,恭聲道,“鄭姑娘,您請下車!”
對於這個傳說皇上特意從驪山帶回來的女子,晉王爺和孫王妃今天才第一次打照面,不免留意幾分。
只見車簾緩緩撩開,第二輛馬車裡走下一個纖秀窈窕的女子,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果然是個傾城傾國的佳人。
皇帝向鄭宓伸出一隻手,目光柔和,語聲親切,“宓兒,過來見見朕的堂兄弟一家——哦!朕忘記了,朕聽說你和趙倩是好姐妹,趙倩呢,怎麼不見她?”。
鄭宓雙手攏在袖中,似乎沒看見皇帝伸向她的手,也沒有應答他,對衆人微微一笑,道了個萬福,便低下首來,靜靜地立着,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淡淡清冷。
面對鄭宓不受寵若驚,甚至近乎無禮的冷淡,皇帝卻也不動怒,反而撫須微笑,目光凝在她身上,很縱容的模樣。
“倩兒怎麼不見人?”提到趙倩,沒見到小女兒的孫王妃也感到訝異,轉頭輕聲問兒子、兒媳。
趙雋一上午都在補眠,無從得知妹子此刻身在何處,沐夏則一上午都在帶孩子,也不得而知。
“爹、娘,你們回來了……”
正在此時,遠處驀地傳來驚喜的叫喊聲,趙倩睡眼惺忪地奔過來,撲入孫王妃的懷裡。
原來,這丫頭纔剛睡醒!孫王妃暗想。不過……不對呀!這丫頭平時並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怎麼今天……
趙倩平時的確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但今天也確實是睡晚了,若不是貼身丫頭用力搖醒她說王爺王妃回府,只怕她還會繼續睡個天昏地暗。其實,趙倩今天會睡懶覺也情有可原——昨夜王府鬧賊,嚇得她整晚不敢睡,天亮了才迷糊過去,尚未睡夠,丫頭硬把她弄醒,這纔起來洗漱更衣,趕緊跑來前院迎接問候爹孃。
“皇上來了,還不快向皇上請安!”孫王妃低聲在女兒耳邊提醒,把她從懷裡拉出來。
“倩兒給皇上請安!皇上安好!”趙倩乖巧地道個萬福。
“倩兒,你瞧,朕給你帶誰來了?”皇帝臉上仍是笑微微,手指着鄭宓,一臉長者關切。
趙倩不是瞎子,其實早就看見鄭宓了,只是,昨天安平公主和柴郡主纔來過問鄭宓的行蹤,今天皇上就親自帶鄭宓上門,她再怎麼天真,不知世事,可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輕舉妄動,謀策上怎麼說來着——後發制人吧!
但是,皇上此時既然已經直直點到鄭宓,她也就沒法再裝腔作勢了。
“宓兒姐姐……”趙倩對鄭宓笑一笑,在皇上面前,實在不知道寒暄什麼好。
鄭宓淡淡一笑,神情疏離而從容自若,“倩兒妹妹,多日不見,這些日子過得好嗎?我住在宮裡,幾次想要出來找你玩,總是不得便,今日皇上恩典,帶我來府上,我們正好敘敘……皇上,您答允嗎?”
“朕有何理由不答允——”皇上又撫了撫須,轉眼看晉王爺,“朕今日無事,於是四處走走,見見親戚,你恰從山間歸來,朕就借你寶地,反客爲主,爲你接風……安得,傳朕旨意,速回御膳房調幾名御廚來,朕今日要在晉王府裡設宴!”
“遵旨!”
“遵旨!”
晉王爺和安得同時應道。
“皇上不以臣之敝居爲陋,如此厚愛,乃臣之榮幸!皇上請擇個地方,臣即刻着手安排一應事宜。”晉王爺緊接着又說。
“唔……朕身爲一國之君,即便性本愛丘山,願復得返自然,可惜誤入塵網中,豈能守拙歸園田?朕——固不能如陶元亮恬淡隱逸,卻也懷想採菊東籬下之悠然……今逢九月中旬,菊花傲霜,猶自盛放……晉王,朕隱約記得你後園裡有菊花園……倏忽三十年,當年兄弟們常聚一處歡暢,歷歷如在眼前,樂府歌曰: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朕作此感傷之嘆,莫非已是高堂明鏡悲白髮?好罷!朝如青絲暮成雪……既然如此,應當莫使金樽空對月!晉王,朕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好——皇兄今兒興致大好,臣妹撞得巧,來對了!”衆人背後傳來擊掌喝彩聲,看過去時,卻是長公主,她的身後,跟着柴屏郡主。
“皇妹,你來了——果然擇期不如撞日,今兒是個好日子,我等兄妹子侄正好敘天倫之樂!”皇帝笑道,頗顯開懷。
長公主抿嘴一笑,“皇兄,臣妹與晉王俱有子女承歡膝下,皇兄此刻不覺得自個兒少了些什麼麼?”
皇帝聞言,略一思索,對一個內侍道,“即刻傳令東宮,命太子速速前來晉王府!”
“遵旨!”內侍領命而去。
長公主眉眼含笑,緩步上前,一一與晉王爺、孫王妃見禮,又對沐夏懷中的嬰兒恭維幾句。
皇上來了,鄭宓來了,長公主和柴郡主也來了,現在,還要再來了一個太子……
沐夏、趙雋、鄭宓、趙倩四個人悄悄對看一眼,心底少不得要打點一些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