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鯉愣了愣。
剛剛狂奔的時候,刑天鯉收斂了神魂之力,在這蘆葦蕩中,他的神魂之力只外放三五丈遠,這就足夠用了。
末法時代,神魂之力外放,也是在不斷的消耗散失,若是時刻‘全功率’外放神魂,神魂之力籠罩的範圍越大,消耗的速度就越快,就算是大羅金仙,也禁不住這樣的靡費。
刑天鯉也就沒發現,大半里地外,蘆葦蕩中藏着的人。
很顯然,有倒黴蛋被緊追不捨的審判聖騎迎頭撞上了。
一跺腳,腳上皮鞋粉碎,重新穿上布鞋,身上制服重新化爲黑色道袍形態,身高長相也都恢復成了本來面目,刑天鯉拎着通天妙竹,身體一晃,直奔聲息傳來處。
蘆葦蕩中,一隊氣喘吁吁的審判聖騎,已經團團圍住了幾名身形魁偉的青年,剛剛他們顯然已經過了兩招,附近好大一片蘆葦被利器削斷,灑得滿地都是。遠處不斷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更多的審判聖騎,更多的聯軍士兵,正不斷往這邊包圍了過來。
刑天鯉朝着那幾個被圍的青年上下一大量,也不由得喝了一聲彩。
這幾個青年,身高都在五尺七寸上下(一百九十釐米),身形魁偉,容貌俊偉,身形挺拔,氣質沉穩,幾個人簡簡單單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茁壯青松,任憑風吹雪壓,任憑歲月料峭,卻壓不垮、摧不折的磊落感。
他們身穿粗布‘窄衫’,上身着半身皮甲,腰間扎着五指寬牛皮帶,腰帶上掛着刀鞘,腳踏千層底牛皮靴子,手中環首直刀明晃晃,寒森森,刀口一層層細密的波浪羽毛紋極其精美,顯然都是千錘百煉的好傢伙。
神魂之力外放,從這六名青年手中環首直刀上一掃而過。
刑天鯉眉頭一挑,好傢伙,看似普通的環首直刀,赫然都是法器的底子,近四尺長的刀身內,密密麻麻,盡是一層層嵌套的法陣痕跡。
只是,末法時代,這些環首直刀內的法陣已經靈性全無,只有緻密的痕跡殘留。
饒是如此,這些曾經的法陣殘痕,也讓這些環首直刀的品質遠超凡鐵,硬度、韌性、鋒利度,起碼都是普通百鍊鋼刀的數倍以上。
神魂之力掃過六個青年,刑天鯉嘴角狠狠一抽。
他們腰間扎着的牛皮帶中,有暗格,兩個暗格內,是一些外用的金瘡藥,內用的止血、祛毒之類的藥丸子,而一枚暗格中,有一小小的銅質身份牌子,這牌子正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嶽’字,背後則是剛勁有力的‘背嵬’二字。
‘嶽’?
‘背嵬’?
刑天鯉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剛剛在那碣石上,刑天鯉也拓印了一篇《滿江紅》,他還對着那幅刻字長吁短嘆了一番,沒想到,居然就在這裡,看到了有極大可能,和那《滿江紅》原作者有干係的人!
一名審判聖騎在厲聲呵斥:“黃皮猴子,放下兵器,跪下!”
刑天鯉跑得太快,就連雷諾夫都沒能追上他,所以這裡的動靜,吸引了所有從碣石村追出來的追兵。大羣審判聖騎,連同數千聯軍士兵,已經將附近兩三裡地的蘆葦蕩,圍了個結結實實。
或許是身邊越來越多的同伴帶來了足夠的底氣,幾個審判聖騎紛紛呵斥,措辭越發的不堪,充滿了對大玉朝子民的諸多蔑視和侮辱。
幾個青年臉色漲紅,一名青年猛地上前一步,厲聲喝道:“放肆,爾等西陸蠻夷,奴婢爾,焉敢冒犯衝撞我天朝上國?”
刑天鯉用力的閉了閉眼睛。
‘西陸蠻夷’、‘奴婢輩’之類的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
嗯,是,或許在大玉朝之前,甚至是,百來年前,極西百國就是一羣蠻夷,一羣奴婢輩的,被天朝大國隨意打着玩的可憐蟲。
但是世事變遷,現在人家抖起來了啊,大玉朝被人家欺負得不要不要的,人家都能在大玉朝的國土上直接開戰啦,你們幾個面對人家數千人的重重包圍,說話還這麼硬氣?
不過!
刑天鯉暗自挑了一個大拇指。
如果是其他人這樣子硬氣,刑天鯉或許還要念叨幾句。如果是‘背嵬’中人這般硬氣,嘿,還能說什麼呢?他們的硬氣,可有道理!
審判聖騎們繼續怒罵呵斥,措辭越發不堪。
幾個青年絲毫不懼,直接用更加犀利的言語,引經據典,大聲訓斥。
簡短几句話,雙方越說越是冒火,一名審判聖騎一聲大喝,上前一步,衝着開口的那青年當頭就是一劍。
青年冷哼,手中環首直刀帶起一抹寒光,和那審判聖騎手中重劍硬碰硬的狠狠一擊。
‘嗆琅’一聲,火星迸濺。
青年身體微微一晃,這身披重甲的審判聖騎則是一聲悶哼,踉蹌着向後連退了八步。
只是一擊,高下立分,這青年的力量,遠比這審判聖騎大了一倍有餘。
“拿下!”一名審判聖騎頭目大聲呼喝,四周超過兩百審判聖騎齊齊吶喊,三人一組,長劍一揮,頓時大片劍芒匯成海潮,朝着六名青年重重迭迭的擠壓了過去。
六名青年臉色微變。
刑天鯉和這些審判聖騎交過手,救援喬姆斯那一場,他和三名審判聖騎正面放過幾招,這些審判聖騎的劍法,極其的精妙,精妙到,簡直不應該在他們身上出現!
此刻超過兩百審判聖騎齊齊出劍,漫天劍光奔涌,居然給人一種大洋上驚濤駭浪綿綿不絕,翻滾而來的龐大壓力。
六名青年同樣組成一個小小的戰陣,六道刀光翻卷,刀光連成一氣,好似一塊堅硬的礁石,抵擋驚濤駭浪的侵蝕。
‘鏘鏘鏘’,密集的金鐵撞擊聲不絕於耳,大片火星飛濺。
十幾名審判聖騎悶哼,雙臂顫抖,向後連連倒退,他們手中重劍的品質,顯然不如青年手中的環首直刀,劍鋒上硬生生被磕開了拇指大小的缺口。
這些審判聖騎退後十幾步,第一時間舉起重劍認真打量,他們瞪大眼睛,看着劍鋒上的缺口,一個個咆哮不斷,顯然心痛到了極致。
密集的金鐵撞擊聲中,幾個青年擊退了數十名審判聖騎,卻終於扛不住綿綿不絕的衝擊,他們的刀芒逐漸散亂,戰陣也逐漸的虛浮。
剛剛開口訓斥的青年厲聲長嘯:“死戰!”
刑天鯉神魂之力籠罩着幾個青年,當‘死戰’二字出口,他清晰的‘看到’,幾個青年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一股宛如火山爆發的恐怖力量,就要從他們的骨髓中,從他們的五臟六腑內,從他們全身的肌體、血液中爆發出來。
不是法力。
卻也不是巫民燃燒精血的特徵。
一種極其特殊的鍛體秘法,一種平日裡千錘百煉,將自身的生命能量,一點點夯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好似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巨大的‘火藥桶’,當需要的時候,就猛地點燃,在瞬間爆發出恐怖殺傷力的秘法!
這等秘法一旦催動,對於本體的傷伐極重,甚至比巫民燃燒本命精血,對身體的破壞更加可怕。巫民的本命精血燃燒,釋放大量戰力的同時,還能爆發出磅礴的生命力,不斷的修復滋養肉身。
而這一門秘法麼,只有消耗,沒有修復、滋養!
這是純粹的沙場殺伐之術!
刑天鯉厲聲喝道:“幾位兄弟,隨我來吧,好端端的,玩什麼命啊?”
左手捏印,朝着地面一抓,大地驟然顫抖,一條條裂痕不斷浮現,大量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從地下噴出,狂風呼嘯中,砂石亂卷,數以千計的鵝卵石帶着刺耳的破空聲朝着四周亂打。
那些審判聖騎仗着自己身上穿戴着重甲,對於這些鵝卵石不以爲然。
等到這些石塊落在了身上,這些審判聖騎才齊聲驚呼——刑天鯉修爲暴漲,法力飆升,這些鵝卵石不僅僅速度極快,更是被法力加持,變得極其沉重。
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居然有三五百斤沉重,它們在空中高速亂打,激盪空氣,甚至炸開了一片片肉眼可見的白色音爆!
可怕的撞擊聲不絕於耳,一個個審判聖騎被打得凌空飛起,鵝卵石在他們厚重的甲冑上撞得粉碎,而這些審判聖騎祖傳的老古董甲冑,也被打得‘咣咣’亂響,火星四濺中,好些品質差一點的甲冑,直接被轟出了一個個明顯的凹坑!
這些審判聖騎也就罷了,他們畢竟穿着甲冑。
四下裡,那數千聯軍士兵可就倒了血黴,漫天鵝卵石呼嘯落下,刑天鯉哪裡有這個空閒管他們的生死?密集的石塊如暴雨灑落,直打得這些倒黴蛋粉身碎骨,好些人身軀直接爆開,凌空炸成了一團團血霧。
這是真正的殺傷性巫法,用來對付普通凡人,稍稍有點過分,刑天鯉卻沒有絲毫負罪感!
這裡是東國的地盤,爾等西陸蠻子,誰請你們來這裡拿刀拿槍的喊打喊殺麼?
左手向前一揮,大片鵝卵石呼嘯着橫掃而過,硬生生在蘆葦蕩中破開了一條寬達十丈的通衢大道,漫天血水紛紛灑下,這條大道被染成了一片血色,刑天鯉朝着幾個青年一聲唿哨,撒開大步就走。
六個青年深深一吸氣,強行將體內已經到了爆發邊緣的磅礴氣血壓制了下去。
他們‘哈哈’大笑,緊跟着刑天鯉,輕輕鬆鬆的衝出了包圍圈。
身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雷諾夫帶着數十名審判聖騎中的強者,終於是趕到了。他們宛如一羣發狂的公牛,憤然咒罵着,硬頂着漫天亂打的鵝卵石,快步的追了上來。
他們身上的甲冑被砸得‘咣咣’亂響,一塊塊鵝卵石在他們甲冑上撞得粉碎,這些傢伙的實力着實不凡,被這般攻擊,依舊能快速的奔走。
尤其是雷諾夫,他身上並沒有披甲,但是他周身瀰漫着一股子讓人窒息的熱力,脖頸上隱隱有深色的鱗片浮現,渾身熱浪奔涌,拎着一柄重劍衝在了最前面。
無數鵝卵石朝着雷諾夫亂打,還沒靠近他的身體,就被他體內噴出的熱浪遠遠掀飛。
雷諾夫跑得飛快,幾個起落間,就追到了幾個青年身後。
“留下!”雷諾夫甕聲甕氣一聲大吼,沒有出劍,宛如熊掌的左手猛地拍出,‘呼’的一聲,他掌緣隱隱有一層鱗片紋路生出,大片火焰噴涌,化爲丈許方圓一支火焰巨掌,狠狠衝着最後一名青年的後背砸下。
幾個青年齊聲吶喊,齊齊轉身,就要硬扛強敵。
那爲首的青年更是厲聲呵斥:“祝融氏的子嗣,你要違逆各家老祖的……吊毛,是個雜種!”
爲首青年一刀劈出,這纔看清雷諾夫的長相。
淡紅色的頭髮,淡紅色的眼眸,皮膚下若隱若現的鱗片,還有那高溫火焰,這分明都是祝融氏血脈激發的特徵。但是那白皙的皮膚,還有那輪廓極其立體,和神州子民迥異的五官長相,分明他又是異族人!
一個‘雜種’脫口而出,哪怕雷諾夫的氣息遠比這幾個青年恐怖,帶來的窒息壓力猶如大山壓頂一般,爲首青年的話語中,依舊充滿了鄙視之意。
雷諾夫眼珠驟然通紅,原本他只是一掌按下,想要生擒活捉。
聽得‘雜種’二字,雷諾夫大聲怒吼,手掌上的火焰升騰,淡紅色的火焰瞬間化爲赤紅半透明態,四周溫度飆升,大片蘆葦叢直接燃燒起來。
“退!”刑天鯉翻了個白眼,通天妙竹一蕩,一股狂風平地而起,捲起了幾個青年,讓他們的身形驟然變得清靈輕巧,腳尖在地上隨意一點,就是七八丈遠。
刑天鯉在心裡吐槽,誠然雷諾夫是一個混血,這也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事情,不也是祝融氏的先祖們造的孽麼?自己管不住下半身,這個,能怪子孫後代?
反而是聖羅斯的這些傢伙,如果整個皇族都是祝融氏的混血後裔,足以證明他們是多麼的積極上進啊,以混血之身,居然能夠在極西之地,打下偌大的疆土,統御萬萬億子民,這份成就,是不簡單的!
咳,咳,當着人家的面罵出那兩個字來,略微有點過分。
刑天鯉腳下一彈,一拳打在了雷諾夫的手掌上。
‘轟’!
一聲巨響,宛如巨炮衝擊。
刑天鯉這一拳,絲毫不打折扣,動用了他如今最大的肉體力量。足足兩百萬斤出頭點的巨力,又是以精妙的拳法轟出,實際衝擊力絕對在七八百萬斤上下。
而雷諾夫的手掌上的力道,居然絲毫不弱。
恐怖的巨力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刑天鯉身體踉蹌,向後退了七八步,拳頭上一圈縈繞的土黃色氣機寸寸粉碎。
雷諾夫手掌上的火焰也驟然黯淡,方圓丈許的火焰巨掌消散,只有自己手掌上絲絲縷縷的火焰冉冉升騰。他龐大的身軀也向後猛退了一步,極硬朗的面龐上,一絲絲驚駭怒氣急速升騰:“土之力?是你這個該死的傢伙!”
刑天鯉深深的看了雷諾夫一眼,通天妙竹一振,三百六十條極亮的劍芒騰空,瞬息間到了雷諾夫面前。
雷諾夫重劍出鞘,‘嗆’的一聲,劍鋒驟然變成了赤紅色,森森鋒芒伴隨着可怕的高溫席捲四方。他舉重若輕,單手握劍一陣點、撥,刺耳的金鐵撞擊聲中,道道劍芒悉數粉碎。
刑天鯉瞪大眼睛,狠狠地衝着這柄重劍看了一眼。
好傢伙。
真的是好傢伙。
這柄劍,內部的法陣,居然還殘留了三層完好無損的法陣。
在這末法時代,這區區三層嵌套的法陣,就足以讓這柄重劍,成爲絕頂的‘神兵利器’。
聖羅斯皇室,一定擁有一個類似於前世刑天鯉在黃山地窟中的靈穴、靈眼,內部還有殘留的一點太初之炁涌動,否則的話,無法解釋,爲什麼他們還能保留這樣的‘神兵利器’,讓其維持一定的靈性。
“好寶貝啊,你真捨得拿出來使喚?”刑天鯉好奇的問雷諾夫:“當今末法,你就不怕散盡了靈性,讓祂化爲一柄廢鐵?”
雷諾夫也是雙眼死死的盯着通天妙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好寶貝啊,當今末法,這根竹子,你又是從哪裡淘換的?”
“呵呵,你是哪家子弟?讓你這般弱小的小傢伙,居然手持重寶,招搖過市,也不怕遇到高手,被搶了去?”
雷諾夫身後,數十名審判聖騎中的高手已經追了上來,成弧形站在雷諾夫身邊,手持重劍,周身煞氣升騰,朝着刑天鯉和幾個青年虎視眈眈。
“你猜?”刑天鯉笑呵呵的看着雷諾夫。
他可不能說,通天妙竹,是自己用本命精血和五金精華,在這末法時代硬生生種植出來的,這實在是,聳人聽聞,顛覆了‘末法’這個詞的本意,會引出大麻煩的。
“嘿!”雷諾夫看向了幾個青年,沉聲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爲首的青年呼出了一口氣,沉吟片刻,從牛皮帶暗格中,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銅牌:“趙宋,背嵬軍,前軍斥候嶽小青。我等過路,在蘆葦蕩中休息,卻被你的人惡意圍攻,惹事的人,是你們。”
刑天鯉呼出一口氣,趙宋,背嵬軍,這就沒錯了。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嶽小青,眸子裡裡盡帶着狂熱。
嘿,你姓岳啊?
是家族本姓,還是將主賜姓啊?
如果是家族本姓的話,你家祖上,是不是那位寫下‘絃斷有誰聽’的慷慨之士?
如果是的話,你們家的祠堂裡,有沒有供奉幾卷他老人家的親筆書法字畫之類的,看看,今天道爺我救了你們,救命之恩,拿七八百卷那位老人家的書法字畫來酬謝一二,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七八百卷書法字畫而已,救命之恩,你回報得太輕了,是不是有點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啊?
雷諾夫也是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很是忌憚的看了看嶽小青。
“嘿,趙宋!”雷諾夫嘟囔道:“古怪,你們岳家,還爲他們家賣命啊?換成我,誰敢那般對我,早就砍掉他的腦袋,自己坐上皇位了!”
咬咬牙,牙齒咬得‘嘎嘣’作響,雷諾夫看了看嶽小青,又狠狠的朝着刑天鯉指了指:“我們在這裡交戰,你們無關之人,離得遠些,若是被誤傷了,可不要怨我們!”
雷諾夫看着刑天鯉,冷聲道:“小子,堂堂后土血裔,東國調查室少校情報官?嘿,你可真給你祖宗長臉!現在,是戰爭,你們這些做情報的,被抓住了是什麼下場,不用我說了吧?”
雷諾夫右手在脖頸上輕輕一拉,擺出了一副絞刑架上死囚犯的模樣,‘嘎’的吐出舌頭,腦袋猛地一歪,然後‘嘎嘎嘎’的大笑了起來。
手中長劍火焰迅速黯淡,雷諾夫厲聲喝道:“找到那個該死的法璐仕人,捏爆他的蛋黃,還有,戴高?戴高!讓戴高給我們一個解釋,那個什麼暗語森林,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羣該死的女人,究竟站在哪一邊?”
雷諾夫帶着大隊人馬轉身離開,刑天鯉呼出一口氣,朝着嶽小青幾個招了招手,一行人身邊狂風鼓盪,在蘆葦叢中捲起了漫天蘆花,一溜煙的遠去。
直奔出了二十幾裡地,到了一個樹木蔥鬱的小土包下,嶽小青六人猛地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裡吧。”嶽小青朝着刑天鯉拱了拱手:“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堂堂神州男兒,爲何卻爲那蠻夷奴婢輩做事?”
刑天鯉上上下下,很認真,很狂熱的打量着嶽小青。
“岳家,背嵬軍?是我想的那個嶽麼?”刑天鯉笑得極燦爛。
“當是閣下想的那個嶽了。”嶽小青和其他幾個青年,全都挺起了胸膛,極坦蕩,極軒朗,眸光清正,氣概非凡。
報出自家的出身來歷,他們沒有任何好遮遮掩掩的。
因爲他們是背嵬軍。
因爲他們全都姓岳。
刑天鯉讚歎了一聲,掏出了趙青檾給自己的那份身份憑證:“在下李鯉,不知道幾位可聽說過?你們,是趙青檾殿下的援兵麼?從小龍湫鎮過來的?”
平海城向西二十里,有漵浦鎮。
漵浦鎮再向西二十里,有南涇口。這是一個位於大江南岸的小村,能有三五百戶人家,兩三千人口。村子正北面,就是直達小雁蕩湖、小龍湫鎮的涇水入江口。
因爲浩浩蕩蕩涇水自北而來,匯入大江,涇水水流長年累月向南衝擊,多少影響了大江水流,南涇口這裡,就匯成了一個向南彎曲的大江灣,又有七八條小河支流從南向北,於斯匯入大江。水域寬闊,就成了一個極佳的船隻停泊處。
一排十二條白木製成的大船,靜靜的停泊在江灣中。
岸邊樹林裡,有極上品的錦緞,紮了帷幕,四周有數百個行軍帳篷,帷幕中則是圈起了三個碩大的牛皮軍帳,四周都有身披重甲,渾身只露出兩個眼洞的玄武禁衛駐守。
之前在小龍湫鎮,刑天鯉只見到了十幾位玄武禁衛。
可是今天跟着嶽小青等人到了這裡,單單帷幕外看到的玄武禁衛,數量就已經過百。
刑天鯉也不由得驚歎,這就是趙宋家的底蘊了吧?這些玄武禁衛,實力一個個的,可都比得上那些審判聖騎當中的高手,甚至猶有過之。
樹林中,大量身披鱗甲,神色精悍的士卒,正十二人一組,圍坐在行軍帳篷附近,沒人亂走,沒人說話,靜悄悄的只是用油布擦拭手上晶亮的兵器,又或者整理一支支做工精良,通體寒光森森,造型極其威猛,看上去就極有殺傷力的強弩。
刑天鯉正待放出神魂之力,察看一番這些士卒的實力,突然一陣心悸感涌上心頭,他急忙收斂了一切氣息。
一名身穿紫色蟒龍袍,身形魁梧,赤紅色一張面龐看上去正氣盎然,周身氣派威武,儼然一條堂皇漢子的長鬚男子大步走出帷幕。這漢子通體上下,端的是一個威武正氣,但是一雙三角眼微微耷拉,眸光閃爍不定,透出了十成十的奸臣氣相。
男子身後,跟着十幾名身穿錦袍的面白青年,他們分明都是去勢的太監,但是修煉的功法肯定有問題,居然一個個都蓄了三寸美須,而且鬍鬚打理得極其精緻、整齊。
嶽小青等人驟然停下腳步。
那紫袍男子下巴微微一擡,揹着手,饒有興致的笑道:“唷,岳家子,回來了?可打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麼?話說,讓你們背嵬之士,去打探消息,有點大材小用了!”
紫袍男子指了指四周靜靜盤坐的士卒,笑道:“這些靜塞兒郎,個個都是好樣的,難得出世一次,總要給他們一些立功的機會。”
嘖,這廝一開口,就是挑撥離間。
刑天鯉看着這紫袍男子,直覺心臟一陣陣的抽搐——好麼,又是一位天仙境的老怪物,不過呢,比起穆裡瑪和楊天驥,這紫袍男子身上,似乎有異寶鎮壓,使得他在這末法之世,還能動用一絲絲天仙之力。
就是這一絲絲天仙之力,這廝的危險程度,可就比穆裡瑪和楊天驥,高出了百倍不止。
刑天鯉正打量這廝的時候,一縷縷極陰寒,但是內部又蘊藏了一絲絲邪異十足的赤陽之氣的怪異力量,已經悄然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不過,刑天鯉的根本法極其神異,九口小鼎更有鎮壓一切的至高偉力。
當九口小鼎齊齊凝聚真形,在刑天鯉體內各安其位後,刑天鯉的身體,就儼然一個小小的天地,只要他收斂氣息,就算是境界比他高出十倍、百倍的存在,也難以察知端倪。
更不要說,這廝雖然是天仙,刑天鯉的神魂境界,卻也不弱於他!
這股邪異的力量繞着刑天鯉轉了好幾圈,沒能看透刑天鯉的底細,就悻悻然的退了回去。
紫袍男子又笑道:“畢竟,我趙宋強軍無數,‘歸德軍’、‘靜塞軍’,哈哈,功勞不能盡歸了你們背嵬軍,都得讓他們表現表現不是?”
隨着這廝的幾句話,四周的靜塞軍士卒們,看向嶽小青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勁了。
嶽小青顯然是個老實憨厚的孩子,面對紫袍男子有意無意,卻又不怎麼明顯的挑撥,他張了張嘴,知道這廝的話不對,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纔是。
一聲低沉的咳嗽宛如雷鳴響起,方圓數十畝地的樹林子,大大小小的枝椏都因爲這一聲咳嗽無風而動。一名身高近乎七尺,熊腰虎背,雙臂如猿,一張面孔頗爲方正,雙眼如寒星一般皎潔光輝,通體有縷縷氣血如狼煙一般升騰,看上去能有三十歲開外的男子,大踏步走了出來。
刑天鯉心頭一寒。
好,好傢伙!
這個男子,好生恐怖!
他身上,有着正統道家‘金肌玉骨’體修神通的痕跡,而且,他的修行境界,已經達到了極其高妙的層次,起碼也是天仙的層次。
但是,他放棄了自身境界,將天仙級的修爲,強行轉化成了極低劣的煉體之法。
他轉化後的煉體法門,氣息就和奧古斯,還有那些金髮金眼男子的氣機差不多。
也就是說,這個方正男子,他自斬道途,斷絕了未來攀升更高境界的一切可能,他將自己原本玄妙精微的道家天仙境界,轉化成了層次雖然低劣,但是更適合末法時代的煉體方式。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修爲流失了很多,很多。
但是正因爲他如今的煉體方式,契合了當今的末法時代,他喪失了原本的天仙境界,卻能在末法時代中,一如奧古斯等人,擁有可怕的肉體力量。
就好像,一頭在洪荒時代,可以縱橫天地的鯤鵬,硬生生將自己的生命形態,轉化成了世俗界的巨象。
在這末法時代,鯤鵬根本無法生存,而巨象卻足以世間縱橫。
而且,以鯤鵬的生命本源,將自身轉化爲世俗巨象,這頭巨象擁有的力量,顯然冠絕一切品種的巨象之上,強得一塌糊塗,強得匪夷所思。
還能這麼玩?
刑天鯉只感覺牙齒一陣陣酥癢。
他毫不懷疑,奧古斯、帝斯這些傢伙,如果敢出現在這方正男子面前,或許連他一拳都接不下來。
方正男子犧牲巨大,但是這也讓他在這末法之世,擁有了堪稱鎮壓一切的力量。
真正是不知道,要何等覺悟,爲了何等目標,才讓這男子付出這麼巨大的犧牲。
最少,最少,天仙可長生逍遙,哪怕如這紫袍男子這般,自封修爲,苟全世界,不出意外的話,壽命綿長是可以做到的。
而這方正男子自斬道途,強行轉修之後,他的壽命,怕是不到千年!
堂堂天仙哪!
嶽小青和幾個同伴齊齊笑了,向這男子深深拱手行禮:“楊老祖。”
方正男子微微一笑,朝着刑天鯉看了看,一巴掌拍在了紫袍男子的肩膀上,紫袍男子身體猛地一哆嗦,刑天鯉莫名覺得,他竟然有一種拔腿就跑的心虛感。
“喏,童貫王爺,您老都一大把年紀了,欺負小娃娃算什麼?”方正男子笑道:“無聊的話,我們比劃比劃唄。”
刑天鯉瞳孔驟然一縮。
童貫?
這身穿大紫色龍袍的紅臉男子,竟然是童貫?
嚇,難怪一嘴巴的陰陽怪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恨不得就想要劈他三五百刀的樣子。
這廝,真的是那個童貫?
童貫‘哈哈’一笑,輕輕一擺手,輕描淡寫的說道:“罷了,罷了,若是你祖父楊再興嘛,本王倒是有興致,和他過過招。念祖啊,你這娃娃,自廢修爲,天人轉化,將那長生道果,轉化爲這等低劣的血氣軍武,哎!”
童貫搖搖頭,輕聲道:“本王越想越不是滋味,過得些年,若是你祖父迴轉,你卻已經和他天人永隔,本王如何向他交待呀!”
這話說得惡毒了。
刑天鯉卻是一顆心跳得厲害。
這個方正男子楊念祖,他是楊再興的孫兒?是那個楊再興麼?
嗯,‘迴轉’?
楊再興不在麼?他又去了哪裡?或者說,他們去了哪裡?
帷幕中,正中的牛皮大帳內,趙青檾帶着幾個內侍行了出來,猛不丁的見到刑天鯉,趙青檾‘呵呵’一笑,朝着刑天鯉指了指:“哎,小李,臭小子,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還盤算着,讓樊樓打探你的消息呢。”
“你可知道,這平海城究竟發生了什麼?”趙青檾急促問道。
牛皮大帳中,一副極大的,用秘法繪製在一張碩大的獸皮上,山川地理,一切細節精緻到極致的地圖鋪在了一張大方桌上。
這幅地圖,繪製的工藝是絕佳的,平海城周邊三五百里地,每一座小山,甚至是山間的一些小路,全都在地圖上一覽無遺。
只是,在這地圖上,缺少了萬國租界的細節。
在地圖上,萬國租界曾經佔據的位置,只有稀稀拉拉數十個小村子的痕跡。
很顯然,這幅地圖,很有點年數了。
大帳中,除了童貫、楊念祖、嶽小青,又多了四個相貌和嶽小青有幾分相似,同樣挺拔俊朗的青年。嶽小青稱呼他們爲‘大兄’,其名號,乃是‘風、雨、雷、電’。
嶽風、嶽雨、嶽雷、嶽電,這典型就是一家兄弟最省事的起名。
四個人的氣息,比起嶽小青可是要強大了許多,他們使用的兵器,更是讓刑天鯉瞠目結舌——四個人,每個人都是一對手柄雕龍,錘頭足足有南瓜大小的金錘。
四對金錘,都是一般造型,上面有大片的風雲紋路,做工極其精美。
這四對金錘,一如雷諾夫手上那柄重劍一樣,顯然常年溫養在某些靈眼、靈穴中,在這末法時代,金錘內,依舊有陣法殘留,保留了一絲絲微弱的靈性。
刑天鯉收起了腦殼裡一些古怪的念頭,指點着地圖,將這些天,萬國租界發生的事情,包括他親眼所見的,暗語森林啊,奧古斯啊,帝斯等人的一些行爲舉止,也都一一的說了出來。
乃至瑪利亞那一夥人身上的古怪,刑天鯉也着重的點了出來。
那些傢伙,可是招惹不得的,就算你能打得過他們,動輒自爆的混蛋啊,而且都是威力絕大的核彈頭自爆,這是能輕易碰觸的麼?
如果單單童貫一人,刑天鯉是絕對不會將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出來的。
但是呢,除開童貫,還有楊念祖,還有這一票岳家的兄弟。
刑天鯉極其嚴肅的說道:“這瑪利亞一行人,還有暗語森林的那羣女人,甚至包括奧古斯和帝斯他們,都在刻意的挑起戰爭。”
刑天鯉無奈搖頭道:“他們要戰爭,想要打死打活的,死傷多少,和我們其實並無多大關係。他們哪怕打得亡國滅種呢?和我神州子民有半點干係麼?”
“但是他們在我們的地盤上打仗,而且一開戰,就毀掉了整個平海城,百萬百姓流離失所,而官府腐朽,對災民置之不理,只顧着上下其手,貪墨賑災、重建的資金。”
刑天鯉將自己打探來的,頤和郡主、穆裡瑪等人的所作所爲,也都說了出來。
他苦笑道:“這場仗,不會這麼輕鬆停下來的,如果他們繼續向大玉朝增兵,戰事一旦擴大化……”
童貫摩挲着幾乎垂到小腹的美須,喃喃道:“這話,卻也不一定。他們的本土,遠在西陸,距離神州,最近的一個國家,其直線路徑都有七八萬裡地。”
“萬里迢迢的,他們會調兵來神州打仗?”
童貫搖頭道:“沒這個道理。”
三角眼眨巴眨巴的,童貫幽幽道:“不過呢,大玉朝居然如此無能,讓這些蠻夷奴婢欺上門來,嘿,這次可不能這麼輕鬆放過他們啦。”
楊念祖咳嗽了一聲,他沉聲道:“殿下,童王,這些蠻夷奴婢輩,在神州大地上肆意胡爲,吾等當……”
“當什麼當?”童貫冷聲道:“楊念祖,別忘了,你是趙宋的臣子,不是他焚族的官兒。他們焚族將天下治理成任何樣子,都和我趙宋無關!”
“可是!”楊念祖高呼。
“小子,你可就閉嘴罷!”童貫冷聲道:“不要和本王說大道理,本王活得比你長久得多,要說大道理,你說得過本王麼?”
“這天下,既然是焚族的天下,這天下事,就是他焚族的事。”
“輪得到你楊念祖出頭麼?輪得到我趙宋出頭麼?若是我趙宋強出頭,嘿,死傷的孩兒們,這筆賬,怎麼算?那些蠻夷奴婢,可不像當年那樣好對付!”
“更不要說,我趙宋強出頭,算什麼呢?”
“虞,夏,商,周,嬴秦,劉漢,李唐,朱明,他們都沒吭聲,咱們趙宋,充什麼冤大頭啊?”童貫朝着楊念祖揮手訓斥道:“得了,讓你小子出來,是給殿下保駕護航的,不是讓你來惹是生非的!”
一旁的趙青檾,則是看着地圖,一支炭筆在地圖上劃來劃去,突然笑道:“臭小子,你不是織造處的狗腿子……咳咳,織造處的官麼?怎麼着,帶本宮,去會會那頤和郡主罷!”
“讓本宮見識見識,當今焚族的天潢貴胄,都是一羣什麼玩意兒!”
趙青檾眸光閃爍,向楊念祖,還有嶽風等人看了看,沉聲道:“另外,你小子有路子,給本宮,弄一批蠻夷的火器罷!”
“童王帶來了三千靜塞軍精銳,楊樞密帶來了八百背嵬壯士。”
“他們若是裝備上那些火器,以一當百,可能使得?”趙青檾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給那些蠻夷奴婢一點教訓,本宮以爲,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