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瑪索的嘶吼聲,十幾名少女齊聲尖嘯,地窖內驟然狂風捲動,一條條窈窕的身影混在風中,帶起森森劍芒,直刺刑天鯉周身要害。
更有陰柔的咒語聲從四周傳來,地窖內,突然充斥着馥郁的花香。
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刑天鯉只是稍稍吸了一絲,就覺得渾身氣血滯澀,腦袋昏沉沉的,一股子睡意涌了上來。僥倖他肉身強橫,神魂更是陽神天仙,這點藥力,還無法奈何得了他。
換成普通生靈,怕是幾條巨鯨,都被這花香給弄得昏迷不醒了。
長刀一卷,數十條劍芒凌空一閃。
‘嗆琅’聲極其刺耳,十幾名少女的身手頗爲伶俐,她們居然用手中細劍,擋住了刑天鯉隨手揮出的劍芒。
刑天鯉頗爲詫異的定睛看去。
這些少女手中的細劍,好似某種半透明的銀色金屬鑄造,劍鋒上鑲嵌了細小的晶石,她們揮劍之時,綿密的劍光宛如深夜深林中寒泉倒影的月華,陰柔而緻密,自然而然的,十幾人的劍光連環一起,化爲一片幾乎沒有紕漏的光幕。
刑天鯉的劍芒攻了過去,若是這些少女孤身一人,早就被他劍芒斬殺。
但是十幾人組成的綿綿光幕,堪稱彌天極地,籠罩了整個地窖,沁潤了附近所有空間。無論刑天鯉的劍芒往哪個方向劈斬,總有一抹如水的劍華擋在了前方。
“有趣!”刑天鯉讚歎。
這劍道,很有點水準。
傳授這門劍道給這些少女的人,定然是一位極其了得的大修,起碼刑天鯉,如今根本無法揣測對方的境界。
‘劍三百六’連續施展,數千條劍芒森森如山,好似巨浪倒卷,向四周橫掃。
十幾名少女手中細劍和劍芒撞擊,劍芒上的巨力震得她們面色慘淡,七竅中不斷有鮮血淌出。她們的手臂不斷髮出‘咔嚓’碎裂聲,分明骨頭都被劍芒震碎了。
但是她們身上,各種造型複雜,極其精美的掛飾,每人都有十幾樣,遠比上面被刑天鯉斬殺的那些男女身上的掛飾數量多得多,而且散發出的氣息也更加強大。
一抹抹銀綠色的幽光在這些少女身上滾蕩,她們的骨骼被一次次的震碎,然後又在呼吸間急速的癒合。她們悍不畏死的圍住了刑天鯉,一次次的和他硬碰硬,任憑劍芒震得她們不斷吐血,卻死死的纏住了刑天鯉。
瑪索手中,多了一支三尺長短,手指粗細,用黃金、白銀混着大塊水晶鑄成的法杖。
她高高舉起手臂,一聲急促的咒語念出。
刑天鯉腳下的法壇驟然爆發出奪目的光芒,瑪索手上的法杖‘嗤啦’一聲巨響,一道銀綠色的月光以無法閃避的可怕速度,徑直落在了刑天鯉身上。
月光一閃,刑天鯉身軀被照耀處,巴掌大小,厚有一寸的一片皮肉當即凍結。
刺骨的陰寒襲來,可怕的寒意蘊藏了無法形容的凌冽氣息,這一片皮肉‘啪’的一下,就凍成了無數好似破碎水晶一般的粉末,隨着刑天鯉揮刀的動作,大片亮晶晶的冰晶噴灑。
刑天鯉痛得一聲大吼,一腳跺在了法壇上,身體如風,驟然蕩起了大片殘影。
頃刻間,刑天鯉向瑪索轟出了三十六道‘劍三百六’,上萬道劍芒如匹練,化爲倒卷天河,狠狠轟向了瑪索。
一片月光迷濛,閃爍着粼粼水波,牢牢護住了瑪索的身軀。
任憑劍芒激盪,這層月光只是蕩起一抹抹漣漪,刑天鯉只覺自己好似在用一根細針瘋狂的去扎十層重迭在一起的老牛皮,任憑他如何努力,絲毫無法奈何這層看似稀薄的月光。
大袖回捲,這一層地窖中,上千口裝滿了金銀的木箱驟然消失,刑天鯉一聲長嘯:“暗語森林,等着東雲的報復罷!”
揮手處,上千捆烈性炸藥‘呼啦啦’的丟了出來,刑天鯉一跺腳,直接遁入了下一層地窖,又是一揮手,整個地窖中,所有木箱麻袋,全都消失不見。
上一層地窖的炸藥還沒爆開,刑天鯉又遁入了第三層地窖,同樣是一揮手間,堆積如山的銅錢、銀塊,也都被他收進了紫綬道衣的小空間中。
腦袋一晃,刑天鯉鑽進了泥土中,‘哧溜’一聲竄出了一里多地,法力一振,身邊土地微微一卷,刑天鯉又竄出了好幾裡地,從四河坊隔着河的一個院子裡竄了出來。
‘咔嚓’幾聲,身形、相貌恢復如初,身上粗布袍子燃燒殆盡,紫綬道衣披掛全身,手中青銅神光一卷,這柄做工頗爲精良的東雲長刀,當即被熔鍊一空,化爲縷縷熱流,頃刻間被吸收殆盡。
通天妙竹回到手中,刑天鯉掏出了一雙布鞋,好整以暇的套在了腳上,稍稍的整頓了一下表情,越過了圍牆,來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站在一株柳樹下,刑天鯉就看到對面四河坊內,‘咚’的一聲悶響傳來。
清晰可見,有數十棟房屋突然向上竄了竄,比附近其他的屋子驟然間高出了一尺多點,在那一片屋宇樓舍中,突然變得格外的耀目。
低沉的崩塌聲響起,四河坊內,無數人的驚呼聲隱隱傳來。
刑天鯉跳上了身邊一株大樹,站在高處眺望了過去,就看到,羅氏大宅的中心位置,凹陷了一個老大的大坑,數十棟樓閣,齊齊崩塌,破磚爛瓦恰恰將那大坑填滿。
灰頭灰臉的瑪索,還有十幾名大口吐血的少女,畢竟是從地下竄了出來,大羣暗語森林的男女,正殷勤的攙扶着她們,將一支支水晶製成的精緻藥劑瓶子,湊到最邊,讓她們一點點的,將裡面碧綠色,略帶熒光的藥劑喝了下去。
刑天鯉看得直吧嗒嘴。
可惜了。
他身上儲備的炸藥,還有多,但是不敢使用太多。畢竟是四河坊,地面上的百姓,好些是和暗語森林沒什麼牽連的。
尤其是,還有刑天氏的旁支,同樣住在四河坊內,就更加不能肆意胡爲了。
左手緊握一枚搶來的掛墜,一縷縷太初之炁不斷流入,一滴滴精血不斷滋生,然後迅速燃燒。磅礴的生機在滾動,剛剛肩膀上被月光崩碎的那一片皮肉,迅速的生長了出來。
遠遠的,瑪索在尖嘯:“找到那個東雲人,他的肩膀上,有傷!”
“找到他,把他活着帶過來!”
瑪索聲嘶力竭的尖叫着:“十萬金幣!我懸賞,十萬金幣,我要活的!”
刑天鯉微笑,看來,搶走這顆先天青木靈珠,是打在瑪索的要害上了。
嘖嘖,可不是麼?
在末法之世,居然能得到一顆先天之物,這是天大的造化啊。
這顆青木靈珠,內蘊無窮玄機,其生機磅礴,本源充沛到滿溢狀態,若是將其全部熔鍊,刑天鯉盤算着,自身‘巫’之血脈的錘鍊,怎麼也能突破‘四轉’甚至‘五轉’罷?
現在肉身之力兩百萬斤,在那劍韻洗煉下,勉強算是完成了一轉?
二轉四百萬斤力,三轉八百萬斤力,四轉,五轉,在這末世之中,豈不是猶如洪荒巨獸再生,當可橫行一方麼?
靈臺紫府中,《原始巫經》微微晃盪。
數十枚巫紋閃爍,刑天鯉神魂瞥了一眼,不由得無言嘆息——末法時代出生的‘巫民’,先天就比那些真正的‘巫人’天賦資質要差了百倍!
不要說四轉、五轉,就是十轉二十轉,相比那些巫道鼎盛之時誕生的巫人,刑天鯉依舊是一個渣渣!
“路漫漫兮,慢慢來吧!”抖了抖袍袖,感受着內部小空間內,那‘沉甸甸’的金銀、銅錢,刑天鯉的底氣又充足了許多。
他目光略顯狂熱的掃過四河坊。
除了羅氏和錢氏,南潯鎮盡有爲富不仁的敗類土財主。這些人的金銀銅錢,可不都是他的修煉資源麼?
正思忖中,大隊人馬風風火火的闖入了四河坊。
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走在最前方的,正是頤和郡主。她身後,一條身上毛髮都禿了幾塊的老黑狗,慢吞吞的邁着小碎步跟着,赫然是楊天驥這老妖怪!
刑天鯉瞳孔微凝。
剛剛他之所以不和瑪索糾纏,就是忌憚這兩個老妖怪啊!
一個穆裡瑪,一個楊天驥。
雖然末法時代,他們不敢,更不願隨意出手,但是萬一呢?
所以和瑪索過了兩招,眼看着自己一時半會不能拾掇了瑪索,刑天鯉乾脆的丟下炸藥,捲起那些金銀銅錢就走。
看來,果然是走得及時!
刑天鯉目光微微閃爍,看着跟在頤和郡主馬匹後面,不斷抽動鼻子的楊天驥。
沉悶的腳步聲遠遠傳來,刑天鯉扭頭看去,就看到穆裡瑪正帶着數十名精壯的漢子,其中赫然混着熊妖、虎妖那兩條夯貨,正順着四河坊的沿河街道梭巡。
穆裡瑪拎着一柄大刀,一邊走,一邊低聲的詢問着什麼。
那熊妖和虎妖,也在不斷的抽動着鼻子,認真捕捉着空氣中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那熊妖才憨憨的說道:“老祖宗,這裡人多,味雜,咱們根本不知道要找誰啊?”
刑天鯉微笑,跳下大樹,轉身就走。
一邊疾走,他一邊捏動手印,秘法催動中,他留下的所有氣息都被徹底打亂。
‘巫’,乃是天生地養,在蠻荒大地上掙扎求存的人族先民,他們自然有一套戰天鬥地,從無數的毒蛇猛獸中掙扎求存的本領。
在蠻荒大地上,如何躲避那些嗅覺靈敏的野獸、毒蟲的追殺,在漫長的生存實踐中,‘巫’的先賢們,自然也總結出了一整套強大且有效的手段。
刑天鯉秘法催動後,他殘留的所有氣息都徹底混淆‘自然’。
就算穆裡瑪和楊天驥兩個老妖怪,他們不顧損耗,不怕境界暴跌,直接顯出本體形態,施展神通追索,他們也根本不可能,從那些駁雜的氣息中,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和他們抗衡的,不是刑天鯉。
而是刑天鯉血脈代表的,《原始巫經》代表的,偌大一個曾經輝煌耀目,壟斷一個大世界的‘巫’的文明!
又下雨了。
天空濃雲翻滾,隱隱有雷聲從頭頂浪蕩過去。
南潯鎮中,隱隱有哭喊聲傳來。
被刑天鯉斬殺的幾個紈絝公子,他們的家屬到了,正忙碌着採辦上好的棺木,給他們收屍。
暗語森林,也在忙活着,給被殺的同伴安排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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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索和伊莉絲、伊爾絲等高層,對於被刑天鯉擊殺的那些‘雄性’,表現得冷漠、冷酷,漠不關心,甚至都懶得往他們的屍體上多看一眼。
但是那些被擊殺的女子,則是讓瑪索她們,也悲慼落淚。
更有甚者,這些被殺的女人,在逃來南潯鎮的租界高層中,很有一些老相好。一個個衣飾華麗的體面紳士,顧不得自家妻女能夠殺人的刀子一般的目光,急匆匆的趕來,看到自己熟悉的老相好已經躺在了棺材裡,這些體面紳士,也不由得當衆流下了熱淚。
暗語森林在萬國租界紮根三十年,這些體面紳士,都是暗語森林的老熟客了。
躺在棺材裡的,不僅僅是普通的女人,更是他們曾經如火如荼的青春,是他們曾經放蕩不羈的過往啊!
羅氏大宅內,更是哭聲動天,如喪考妣。
羅家家主,請了一羣力夫,掘地三尺的,挖掘自家的地窖。
他們順着原本地窖入口開始挖掘,僥倖,這一條通道因爲修得過於堅固,沒有崩塌多少,懸賞重金,數十名力夫也就加油賣命的苦幹,耗費了兩個多時辰,他們打通了只有兩三處崩塌的通道。
第一層地窖,是徹底崩塌了。
但是第二層、第三層地窖,因爲下面支撐的樑柱極其堅固,反而大致保持了完好。
地窖裡,空蕩蕩的!
刑天鯉真的是,連一個銅板都沒給羅家留下。
“我羅家的列祖列宗啊,十二代先祖的積累!”羅家家主,還有一羣族老之類的,全都滿地打滾,痛哭流涕。
江南的土財主,就是這樣不好。
他們完全信不過洋人開設的銀行,對於大玉朝官辦的銀號、錢莊之類,他們的信任度也不高。除了一些必須的商貿交兌,無奈何要走銀行、銀號、錢莊的兌付渠道,他們基本上,更喜歡,將自家的家當挖個大大的地窖,全部存起來。
羅家大宅地下的地窖中,不能說儲存了他們所有的浮財,但是六七成總是有的!
黃金、白銀、銅錢,這些浮財,盡在這裡了。
其他一些古董、珠寶之類,纔會收藏在別處。
好麼,六七成的浮財被一掃而空,十二代先祖的積累,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木了!
痛哭流涕的羅家家主,顧不得自家和暗語森林的‘良好友情’,帶着大隊族人,就圍住了瑪索等人,哭天喊地的要暗語森林給自己一個交待!
自家只是將地窖空間,借給你們使用,爲什麼地窖中的銀錢,全都不見了?
數百萬兩白銀的鉅額財富,就這麼憑空消失!
暗語森林若是不能給一個交待,羅家真的能夠和瑪索拼命。
能夠做到南潯鎮有數的鉅商行列,羅家也是有根有底的,他們自家子弟,就有人在京中爲官,他們在平海縣,在碣石郡,甚至是在江東行省,那也都是有交好的鄉黨官員的!
羅家的幾個族老,直接找到了衛蘭生等人,歇斯底里的要官府爲羅家做主。
好麼。
就連抽着鼻子,在四處亂走,鼻子都快抽出鼻炎了的楊天驥,都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你就算將衛蘭生等人的皮給扒了,他們也找不到‘罪魁禍首’啊!
終於,黃昏時分,經過頤和郡主首肯,衛蘭生用印,一份公文,由一名南潯鎮驛站的郵差,孤零零一個人,騎着一頭小毛驢,送去了百多裡外的碣石村。
公文中,大玉朝官方,希望東雲人解釋一下,爲什麼東雲人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襲擊無辜的法璐仕僑民?
只是希望東雲人解釋一下。
沒有其他任何的激烈措辭,只是請東雲人解釋一下,解釋一下就可以了。
郵差一併送去的,還有一份給法璐仕總領事戴高的公文,畢竟,暗語森林的這羣女人,名義上都是法璐仕僑民。尤其是瑪索,她還揹着一個法璐仕王國末代國王私生女的頭銜不是?
刑天鯉在刑天氏祖宅附近溜達了一圈,給了兩個熟悉的內侍一點點銀子,打聽到了頤和郡主關於這件事情的態度。
“洋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深夜。
大江出海口。
浩浩江水自西向東,和海水於斯交匯。清澈、略呈綠色的江水,和那黃綠的渾濁海水撞擊在一起,水面上就有了一條極其清晰的分界線,自北而南,向東突起,如同月牙狀,長有百五十里。
在這條分界線的南端,江岸上,有一塊赤紅色巨石矗立。
巨石方圓一里有餘,高有十丈上下,形如大鼓,頂部平坦,而四周頗爲光滑。
正值初秋,巨石附近是綿延百里的蘆葦蕩,白茫茫的蘆葦高有丈許,尋常人一旦進入,當即沒頂。月光下,海風吹過,蘆葦蕩緩緩起伏,猶如大片白浪。
這塊石頭,就是‘碣石’。
刑天鯉揹着手,繞着碣石緩緩行走。
在略偏西北的位置,他在光潔的石壁上,看到了一副刻字。
巴掌大小的刻字,乃是極蒼勁有力的魏碑筆法,歷經歲月洗禮,無數年的風雨沖刷,這刻字已經模糊粗糙,但是還能看出上面的內容。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豪氣縱橫的詩篇,下面有題字,乃是——‘大漢魏王曹某人’!
在這一副刻字旁邊,還跟着幾篇字跡略小,筆跡更加柔和秀麗的詩篇,其中就有刑天鯉前世還背誦過的‘煮豆燃豆萁’,以及《洛神賦》這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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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還有細小的刻字,‘煮豆燃豆萁’這一篇,大抵是告狀的意思。
而《洛神賦》這一篇麼,儼然就是在‘炫耀文采’了。
有趣的是,在那‘大漢魏王曹某人’的刻字右上角,同樣有一篇刻字,模糊的字跡,依稀是‘天地開闢,日月重光’,這是一篇《徵遼東》,下面的提名可見‘司馬’之姓。
繞着這塊碣石轉了一圈,刑天鯉看得是熱血澎湃,卻又有點心情激盪。
偌大的碣石,在上面題字、題詞的人,加起來也就兩千多人,這些人的名號,他個個都記得。其中好些人的題字,如曹某人的詩詞,就頗爲工整,而那司馬某的題字中,就略帶影射,加了些私貨。
有那《大風歌》,某位‘劉某人’得意洋洋,自詡‘本家兄弟,唯吾自幼不得老父喜愛,卻獨掙下了偌大的家業’!
在這‘劉某人’的題字一旁,分明是用神兵利器刻畫了氣息凌厲、張牙舞爪的幾行大字,大意就是‘劉某無賴兒,可敢與項某人生死一戰’?
而這‘項某人’的題字下方,有一行更加氣息狂躁的大字,大意是‘呂某生不逢時,不能與項王逐鹿’云云。
在這‘呂某人’的,好一手梅花小纂清麗脫俗,如此美妙的字跡,卻寫得是極其粗獷的罵人話‘三姓家奴焉敢放肆,可敢與你家三爺再來較量較量,嚇,你家胭脂馬,可還在二哥胯下哩’!
一幅幅刻字,一個個署名,正經的,不正經的,悉數在這裡了。
這塊碣石,就這麼矗立在大江邊,看着江水日夜不停,浩浩蕩蕩,涌入東海。
當今之世,或許只有大玉朝的皇族,保守了這個秘密,知道這塊碣石上題名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了吧?
刑天鯉繞着這塊石頭轉了一圈,在幾個他格外喜歡的,如某二爺、某三爺,以及某‘諸葛先生’的刻字那兒,他掏出了墨汁和大幅宣紙,將他們的刻字全部拓印了下來。
本來呢,刑天鯉想要將他們的刻字,整個切割下來的。
但是想一想,這樣略有點不道德,他強忍着手癢癢,只是拓印,沒有切割。
“也不知道,這些大佬,他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他們都,修成了天仙麼?”刑天鯉一邊忙碌,一邊低聲的自言自語:“他們如果和道爺我一般,都從地球來到了這裡,那麼,他們現在又去了何方?”
刑天鯉心癢癢的,渾身熱血升騰。
若是能見到這些人,真真切切的見到他們,再從他們手上,弄幾幅親筆題字之類的,那就太妙不過了。
數裡外,蘆葦蕩中,兩條小河交錯而過的地方,有一片大瓦房。
這就是碣石村了。
說是村子,實則有上萬百姓居住於此,整個村子,都是漁民,而且全都是出海捕魚的漁民。他們每日裡的新鮮魚獲,全都逆流而上,送去了平海城,有的是萬國僑民,還有本土的豪商地主喜歡這一口。
憑藉着海捕魚獲之利,碣石村頗爲馥郁,家家戶戶都是整齊的兩進甚至是三進的院落,十幾間整齊的大瓦房,蓄養了大量的家禽家畜。
只是戰爭一起,法璐仕、易多利、聖羅斯、北海七國聯盟,還有東雲人的軍隊,全都向東撤退,選定了碣石村當做指揮部。
所有民宅全部被徵用,家畜家禽,在這些天內,也被吃得差不多了。
出海口,橫着數百條大大小小的聯軍艦隊,出海捕魚,也是不可能的了,隨時可能有一發炮彈落下來,誰還敢出海?
深夜中,碣石村內燈火黯淡,各處民宅中,都傳來了那些洋人粗獷的呼嚕聲。
村民們都被驅趕到了村外的蘆葦蕩中,紮起了簡陋的棚子暫時歇息,風吹過,偶爾可以聽到孩童的哭聲。
刑天鯉繞着碣石轉了兩三圈,天色都快矇矇亮的時候,西南角,騎着小毛驢的郵差,終於慢吞吞的趕到。
這傢伙將兩份公文往村口站崗的士兵手上一丟,騎着小毛驢轉身就跑。
過了一會兒,村子裡就傳來了喧譁聲。
刑天鯉湊到了村子旁邊,神魂之力釋放過去,就聽到了戴高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南嶼閣下,如果你們東雲人不能拿出證據,你們肆無忌憚暗殺我國僑民的罪行,一定會受到法璐仕最嚴厲的懲戒!”
好麼,戴高代表法璐仕官方,向東雲人發難了。
四周有竊竊私語聲傳來,刑天鯉敏銳的捕捉到了,那些駐紮在村子裡的,東雲軍官們的交談。
“真是勇士啊,當衆殺了這麼多西洋鬼畜。”
“果然真英雄,不過,他怎麼知道那個刺客是暗語森林的人?不是聖母教的刺客麼?”
“不管刺客是誰,這位好漢,都是我們東雲的純爺們。啊,真希望能夠親眼見他一面。”
相比東雲總領事南嶼魷二被戴高罵得狗血淋頭、滿頭霧水,這些東雲軍官則是毫無保留的的,立場偏向了‘這個英勇無畏的自家人’。
碣石村正中,村子裡最大的魚牙子的院子,三層的院落,第二進的主廳,這裡已經成了各國高層臨時的議事之所。
戴高和南嶼魷二,正在這裡相互噴着口水,其他各國總領事,則是因爲各種原因,在一旁殷勤勸說他們冷靜下來。
在各國高層看來,現在大家絕對不能內訌,必須同心協力,聯合起來,共同應對英吉士和聖諾曼的壓力。
暗語森林策劃了對蠖親王的刺殺?
大家是不信的。
東雲人跑去襲擊了暗語森林的人?
說實話,在場的各國高層,十個中間,有九個相信了這個說法。
但是,大局爲重啊!
身披元帥軍服的雷諾夫插到了戴高和南嶼魷二中間,沉聲道:“好了,兩位,我們正在和他們進行戰爭,這點小事,不應該破壞我們的盟約。”
“暗語森林?”雷諾夫撇了撇嘴:“根據我們的情報,那就是一個,高級妓-院?”
戴高的麪皮變得通紅,他當即跳了起來:“這是對我法璐仕的侮辱,暗語森林,那是……”
雷諾夫一巴掌按在了戴高的肩膀上,輕鬆鎮壓了戴高的暴跳如雷:“好了,那個叫做瑪索的老女人,是你們末代國王的私生女?”
“沒錯,她曾經是法璐仕的公主,但是現在你們法璐仕的國體都變成了共和聯邦,她的公主身份一錢不值,戴高閣下,你要爲了一個破落戶流亡公主,破壞我們的盟約麼?”
雷諾夫輕輕搖頭:“她的死活,無關緊要。”
他又看向了得意洋洋的南嶼魷二:“但是,南嶼閣下,請約束貴國的子民。我們都知道,貴國的浪人,經常做一些不受約束的出格行爲,他們曾經讓萬國租界的執法機構非常、非常、非常的頭疼!”
“刺殺,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法子,所以,請你出面,告誡,約束你們的僑民。”
“不要再節外生枝,我們要聯合起來,應對英吉士和聖諾曼的挑戰!”雷諾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掏出一隻雪茄塞在嘴裡,他指尖一晃,一縷火光,就點燃了雪茄。
他肆無忌憚的在這些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超凡能力,偌大的大廳內頓時一片死寂,戴高、南嶼魷二等人,齊齊屏住呼吸,靜靜的聆聽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剛剛在那郵差之前,有人,給我捎來了一個交易請求。”
雷諾夫獰聲道:“那人告訴我說,東雲島聯拍下,卻被人焚燬的戰列艦資料,在他們手上,有全套的複製版本。全套的資料,一個字都不差的那種。”
南嶼魷二尖叫着跳了起來:“該死的,怎麼會這樣?賊,該死的賊,無恥的賊!”
南嶼魷二茫然而懵懂的揮動着手臂。
他聽到什麼了?
全套的戰列艦圖紙的複製版本?他們東雲人耗費天價拍賣下來的資料,在總領館被人一把火燒掉了,居然在外面,出現了複製版本?
這是誰幹的?
南嶼魷二腦殼一陣混沌,他只知道揮動手臂,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聲。
“安靜,南嶼閣下!”雷諾夫低沉的說道:“傳來消息的人,應該是大玉朝官方的人,非常有實力的官方代表。他們想要,和我們進行交易。”
“我已經答應了和他們交易。”雷諾夫低沉的呼出了一口氣:“畢竟,我們得到了合金配方,我們得到了鍊鋼廠圖紙,我們得到了鋼鐵戰車的資料,我們還有新式炸藥以及一系列配套技術的資料。”
“我們偏偏缺少新型戰列艦的資料。”
雷諾夫沉聲道:“而沒有新型戰列艦,我們的海外殖民地,就是不安全的。想想看,當英吉士和聖諾曼,當他們擁有了數十條新型的戰列艦,浩浩蕩蕩橫行大海的時候,我們各國的殖民地,我們的資源地,我們的商品傾銷地,我們的海上交通線,就全完蛋了!”
“所以,這份資料,我們必須拿到手!”
雷諾夫和南嶼魷二、戴高等人又說了些什麼,刑天鯉已經沒心情聽下去了。
他整個人,通體散發出陰鬱的氣息,宛如夜間勾魂的無常,若是有人看到此刻的刑天鯉,搞不好會嚇得昏厥過去。
他耗費偌大力氣弄到手的,戰列艦的全套資料,居然被頤和郡主他們拿出來,和這些國家進行交易?
用力的抿了抿嘴,刑天鯉呼出一口氣,好吧,他想起來了,自己來碣石村,究竟是要做什麼。
紫綬道衣變幻形態,麪皮扭曲,身軀一點點壓縮,變得高挑而瘦削,五官也從英偉俊朗,變成了精緻且陰柔。他儼然變成了暗語森林中,那些工具人‘雄性’的形態。
紫綬道衣變成了一件法璐仕士兵的制服,刑天鯉掏出一雙大頭皮鞋,換下了腳上的布鞋,輕輕的跺了跺腳,身形一晃,就到了外面碣石村一棟民宅中。
兩進的院子裡,大羣東雲軍官,正在這裡七嘴八舌的討論着打聽來的消息,他們還在探討,那位英勇無畏的好漢,闖進南潯鎮殺了這麼多暗語森林之人的,究竟是哪一位。
他們甚至將萬國租界,有數的浪人頭目全都猜了一遍。
穿着法璐仕士兵制服的刑天鯉故意放重了腳步聲,大踏步闖入了院子,他端着一杆掛着長長彈鏈的輕機槍,衝着這些聚集在院子裡的東雲軍官,‘咣咣咣’就是一通狂掃。
“東雲人!”機槍槍口火光四射,密集的子彈在這些東雲人的身體上拉出了長長的血箭。
二十幾名東雲軍官慘嚎倒地,附近的幾個東雲官兵嘶聲尖叫,齊齊拔出槍械,還沒來得及開火,刑天鯉已經調轉槍口,密集的子彈落在了他們的手臂和大腿上。
槍聲驚動了碣石村的所有人。
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幾名身披重甲的聖父教審判聖騎撞碎了院門,衝了進來。
刑天鯉丟下了手上輕機槍,拔出了一柄從昨天被他擊殺的‘雄性’手上取下的修長彎刀,帶起一抹寒光殺了過去。
狂風在身邊迴盪,刑天鯉左手捏印,激盪勁風,倒是有幾分暗語森林所屬出手的意思。
風捲動身軀,奔行的速度變得極其驚人,刑天鯉彎刀輕輕劃過,大片流光籠罩了幾個審判聖騎,在他們甲冑上拉開了密集的火星。
‘叮噹’撞擊聲不絕於耳,刑天鯉並沒有用多少力量的斬擊,沒能對這些審判聖騎造成任何傷損。刑天鯉一聲長嘯,身邊狂風驟然熾烈,捲起他高挑的身軀,一溜煙的翻過了院牆。
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怒罵聲,呵斥聲,沉重的腳步聲中,大量審判聖騎從四面八方合圍。
更有審判聖騎騎着特色的高頭大馬,在街道上往來衝突,尋找襲擊者的身影。
刑天鯉抖手丟出了兩發手雷,將兩個騎馬的審判聖騎炸得人仰馬翻。人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是兩頭駿馬被炸傷,倒在地上不斷嘶鳴嚎叫。
狂風捲着身軀,刑天鯉好似一條滑膩的泥鰍,在碣石村裡這個街口冒個頭,放兩槍,那個街口露個臉,丟兩顆炸彈。於是,四面八方大羣士兵跑來跑去,不時有人開槍亂打,又誤傷了前面路口冒出來的其他國家的官兵……
叫聲,罵聲,相互的斥責聲,一時間響徹雲霄,碣石村亂得一塌糊塗,徹底將‘烏合之衆’這個詞演繹得淋漓盡致。
刑天鯉吹着口哨,輕輕鬆鬆的到處亂走,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身上穿着的法璐仕制服的模樣,看清了他那精緻、陰柔,和正常人有着顯著區別的長相。
已經有人在嘶吼:“是暗語森林的人,沒錯,是他們!”
南嶼魷二又驚又喜,歇斯底里的吼聲遠遠響起:“大家看到了,大家看到了,這是暗語森林的惡意襲擊,他們殺死了我們數十名英勇忠誠的軍官,這是挑釁,這是對東雲島聯的挑釁……戴高閣下,你看到了!”
戴高也扯着嗓子在怒吼:“這是復仇,這是絕對正當的復仇!”
南嶼魷二厲聲喝罵:“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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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高是老軍人出身,他罵人的話可一點兒都不比南嶼魷二差,擺出老軍-痞的嘴臉,戴高扯着嗓子,衝着南嶼魷二就是一通咆哮。
南嶼魷二在東雲島聯,可是正經的貴族出身,他罵人的功夫,真不如戴高。
被罵急了,南嶼魷二一聲大吼,跳起來,一拳頭打在了戴高的小腹上。戴高痛得‘嗷嗚’一聲,一腳踹在了南嶼魷二的面門上。
於是,四下裡,法璐仕和東雲島聯的官員們打成了一團。
可憐,法璐仕作爲極西百國中有數的頂級強國,他們的附庸小國也是很有幾個的。看到自家老大哥和人動手了,這些國家的總領館官員摩拳擦掌,加入了對東雲官員的毆打。
東雲官員本來就個子矮小,三五個人迭在一起,才能夠極西百國一個成年男子的塊頭!
現在是人家四五個人聯手毆打他們一個!
簡直就好像一羣調皮的孩子在打地鼠!
可憐這些東雲島聯的官員被打得大口吐血,更有人被打斷了胳膊腿兒,倒在地上亂喊求救。
唯一能制止這一切的雷諾夫,已經帶着大隊審判聖騎衝出了碣石村,緊追着刑天鯉撞入了茫茫蘆葦叢。
雷諾夫見獵心喜——他看出來了,這個‘暗語森林的雄性’,施展了某種超凡的力量,環繞在他身邊的狂風,絕對不是自然產生。
大隊人馬在蘆葦蕩中狂奔,刑天鯉一溜煙的正跑得歡快,突然遠處一陣刀劍撞擊聲響起。
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在呼喝:“諸位,吾等在此歇腳,爾等,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