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將起,山風捲起荒野的潮氣,落在灌木古藤之上,枝條葉片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這聲音已然算不得小,但卻無法掩蓋巫廟中楚風的痛哼,他倒在地上不斷抽搐,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臉色較之昨夜更加蒼白。
巫蠱咒可以說是巫族最爲殘酷的刑罰,每日的清晨與黃昏,蠱毒都會發作一次,這種痛苦莫說是楚風,就算骨巫甚至血巫境的修士也無法承受。
這一陣陣噬心之苦,猶如活生生將人的靈魂抽出,滲入骨髓之中的劇痛,讓楚風覺得時刻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半個時辰之後,火蠶纔是緩緩安靜下來,而楚風早已虛脫,甚至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
嘎吱……
就在這時,斑駁的廟門被推開,三道身影閃現,遮住了僅有的那道光線。
他們略作停頓,似乎在找尋什麼,當見到地上粗重喘息的楚風時,三人趨步走了過來。
從他們走進巫廟的時候,楚風已是察覺,更知道所來的是何人。奈何身體脫力,根本無法站起,只能強打精神,因爲他心中明白,這三人到來絕無好事。
走在最前方之人身形瘦小,楚風一眼就將他認出,他名叫蠻川,修爲在兵巫四階,平日與蠻童交好,十足的狗僕跟班。
他來到楚風身邊,口中嘖聲連連,圍着楚風轉了兩圈,陰陽怪氣的說道:“哎呦,蠻童你看看地上是誰?這不是咱烏風部的下任巫公嗎?怎麼如此狼狽的摸樣?”
一句挖苦嘲諷的話,讓楚風明白,怕是今日又免不了一頓羞辱。但他沒有流露出絲毫怒意,他深知自己在具備逃出巫廟的實力之前,必須隱忍下去。
蠻童眼中帶着寒意,不屑的掃了一眼楚風,說道:“蠻川,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就憑他也配成爲我部族的巫公?”
他說完,蠻川訕訕一笑,而另外一人則是討好說道:“是是是,蠻童說的極對,就憑他這副衰樣,還妄想當上巫公,我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說完,他似乎仍不解氣,走上前去狠狠在楚風的身上踢了一腳,這一腳讓楚風不由發出一聲痛哼。
“不能修巫的廢物,就憑你也妄想當上巫公,就憑你也配的上洛尋,除非日月錯升,天河倒卷。”說着,右腳擡起便要再踢過去。
“好了蠻剛,我已經在他身上種下了巫蠱,你又何必浪費一番氣力?”將蠻剛制止,蠻童的嘴角浮現獰笑:“他已經是廢人了,我們要聽從三巫公當初的教誨,與人爲善,莫不可欺辱殘人,三巫公的話我們還是要遵從的!”
這兩人經常與蠻童混跡一起,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對視一笑,慌忙的附和幾聲。
不得不說蠻童此人更爲陰狠,他知道蠻川的嘲諷楚風並未聽進耳中,蠻剛的踢打楚風也能忍受。
但他心中明白,要怎樣才能真正刺進楚風的心頭,不是冷嘲熱諷,也不是拳打腳踢,而是在他心中最痛的地
方撒上一把鹽。
話落,他等待着楚風發狂,他要看到楚風悲痛欲絕的樣子。只有那樣,才能讓他的心中更爲暢快,也只有那樣,他才能發泄心頭的憤恨。
他對於楚風的恨,不僅僅是因爲二人同爲巫公繼承人選,更是因爲大巫公之女洛尋。
大巫公無子,只有洛尋一個女兒,今年剛滿十六歲。洛尋自幼便是十足的美人坯子,如今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明豔動人,說是傾城之色也不爲過。
蠻童對於洛尋之心部族皆知,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洛尋似乎更喜歡與楚風呆在一起。
而這也讓蠻童十分惱怒,他心中極其的不平衡,論才智、論相貌,論修爲楚風樣樣不及他,爲何洛尋卻會對他青睞有加,一定是楚風蠱惑的結果。
妒火中燒,蠻童慢慢起了殺心,特別是在不久前他阿爹向大巫公提親遭到拒絕之後,他已經將大巫公和楚風恨到了骨子裡,加之二巫公久居人下,渴望將部族的實權握在手中,他們父子才處心積慮謀劃了那場陰謀。
如今大巫公身中劇毒昏迷不醒,而楚風也是淪爲廢人,但他心中那股恨意仍舊不能完全消退,所以今日纔會來到巫廟之中。
他說的話字字紮在楚風的心頭,但楚風沒有再失控發狂,依舊是那副萬事與我無關的表情。
他的反應,讓蠻童很詫異,自己如此侮辱他死去的阿爹都沒有反應,莫非他已經傻了不成?
帶着疑惑,他走了過去,朝着楚風啐了一口,見楚風沒有絲毫反應,隨後他擡腳將楚風踢飛丈遠。
然而楚風落地之後,甚至連痛哼都是沒有發出一聲,躺在地上,雙目仍舊愣愣的望着巫廟上方。
蠻童眼珠子轉了兩圈,森然說道:“楚風,無論你是真傻還是假癡,你都不要妄想能走出巫廟,如今你已是個廢人,有些事我不妨全都告訴你!”說完,他將目光掃向了蠻川和蠻剛。
這兩人終日與蠻童混在一起,對他的脾性已經非常瞭解。當看到他眼角寒意的時候,兩人身子都不可察覺的一顫,紛紛說道:“蠻童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們絕不會透露出半個字!”
“諒你們也不敢!”蠻童冷哼一聲,而後走到楚風的身邊,蹲下了身子。
他的意圖很明顯,他要楚風將每一個字都聽進耳中,包括他此時的陰笑聲:“嘿嘿……楚風,你是不是找尋過你雙親的墓冢,是不是至今還沒有找到你阿爹的頭顱?難道你不想知道在哪裡?”
楚風表情絲毫未變,然心中卻早已殺意驚天,他的心如同在被利刀分割,被殺機與怒火填滿絞碎。
但他必須要忍下去,無論多大的仇恨與羞辱,他都要忍下去,不然他將永遠失去報仇的機會。
蠻童見他如此,不由恨聲加重:“我倒要看你裝到什麼時候,我現在就告訴你,昨日清晨的時候,二巫公已經命人將你阿爹的頭顱懸掛在了部族入口木柵之上,並且給他定下了叛族之罪!”
“
現在所有的族人都認定,是你阿爹叛族投靠天冥部,被二巫公知曉,與十幾名部族勇士將你阿爹斬殺,才化解了一場滅族之禍!現在我的阿爹是部族的巫公和英雄,而你的阿爹則是人人唾棄的賣族求榮之輩!”
這番話,仿似轟鳴的天雷落在楚風的耳中,他用盡所有的氣力與精神將心中暴虐的殺機壓下,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忍下去……
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徹底的碎了,這一瞬間天已經塌了,不是因悲痛,而是因爲弒親之人站在自己眼前,不能親手將其誅之。
是因爲人子,卻任由惡毒之人將阿爹的頭顱斬下,懸掛於木柵之上任人唾棄辱罵,而無法做出仁子孝天之事。
但這些對於蠻童來說還不夠,他已經看到楚風的雙目佈滿血絲,他明白楚風在極力的隱忍,他要再給楚風最後一記重擊,讓他徹底崩潰。
“你難道沒有想過,你的阿爹修爲在骨巫九階,只差一毫便能步入血巫境界,我們部族的人難道真的能將他斬殺?”
望着不語的楚風,蠻童的心中無比快意,他要將最後一件事說出,讓楚風陷入無際的痛苦與絕望。
“你或許不知,天冥部巫公與我阿爹早有交情,這一舉三得之計正是他們共同定下的。一則是聯手將你的阿爹斬殺,並扣上叛族之名,徹底絕了後患。二來是趁勢將部族的大權奪過,第三是爲了我和洛尋的婚事!”
話說到此,他的聲音中陡然升高,帶出無比的得意:“楚風,半年之後就是部族的成人大禮,也就是我迎娶洛尋的時候,若是你僥倖能活到那時,我會將你從巫廟帶出,要你親眼見到不僅巫公之位你不能染指,連你對洛尋的覬覦都是鏡花水月的泡影!”
每一句話落下,蠻童都會留意楚風的面色變化,當楚風佈滿血絲的眼睛變得通紅時,他知道自己這一擊已然奏效。
“蠻川、蠻剛,你們二人無事之時要多來巫廟走走,免得楚風一人在此孤苦寂寞,知道了嗎?”
兩人對視,瞬間瞭然,蠻川陰笑兩聲,說道:“蠻童你儘管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讓楚風感覺寂寥的,我們二人時不時會來此與他敘敘舊,好好陪陪他的!”
話落,他們發出哈哈大笑聲,再沒有理會楚風,向着巫廟之外走出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楚風纔是站起身來,略顯呆滯的目光已經恢復了清明,裡面蘊藏的是凜冽殺機。
“蠻河父子,還有天冥部巫公,待到來日,我要你們將苦痛以十倍還之……無論多大的屈辱與仇恨,現在我都會忍下來,今日的忍耐,是爲了明日的復仇!”
楚風沒有再嚎啕,也沒有淚珠再落下,即便是他知道此時阿爹的頭顱正懸掛在木柵之上。他明白,隱忍是他此時唯一能做的事情,當然還要苦修阿爹留給自己的巫經。
右手擡起,他便要探入懷中將巫經取出,然而就在右臂擡起的一剎,他驀然怔神,他看到原本佈滿傷口的右臂,此時竟變得無比光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