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使向延嗣爲此擬了一道詔書,裡面有一句話“王衍一行,並從殺戮”。
詔書出來了,就要到朝中來蓋印,樞密使張居翰看了一遍,感覺不妥,就着殿前的柱子改了裡面一個字,把“行”字改成了“家”字。
別看只是一字之差,救活的可有上千條人命。
因爲如果是“王衍一行”,那就要把跟隨他的人全部殺掉,什麼前蜀的百官啦、宮人啦、僕從啦全都要死。
改成“王衍一家”那就簡單了,只把王家那一大家子殺掉就行了,其他人都可以免死。
張居翰這事兒辦得漂亮啊,值得點贊。
要知道私改詔書這可是冒着天大的風險,但可以救活人命,即便有風險,我老張也要辦。
這就是有溫度的人,也是有責任感有良知的人。
王衍被殺的時候,母親徐氏(之前王建的徐賢妃)面對行刑的人大聲號呼:
“我兒以一國迎降,尚且被族滅,你等背信棄義,受禍也不遠了!”
禍,確實不遠了,王衍前腳被殺,李存勖一大家子也要馬上步其後塵了。
意氣風發的後唐皇帝李存勖馬上就要帶兵出征。
出征這事兒他以前常幹,往東打桀燕的劉仁恭父子,往北打契丹,向南打後梁的朱友貞,他都是帶頭衝鋒,在命懸一線的戰陣中享受殺伐的快感。
這幾年入主洛陽,他把自己的興趣愛好轉移到唱戲和打獵。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已經定鼎中原了,老爺子李克用交代給的三件事也都完成了,總要放鬆一下自我嘛。
再說了,強敵已滅,四周的人都服服帖帖的,哪還有什麼像樣的硬仗要打呢?
雖然無仗可打,但李存勖毫不懷疑,自己一旦提槍上馬,還是那個生龍活虎縱橫疆場的李存勖,任何叛亂在自己的鐵蹄之下都會偃旗息鼓!
事實證明,雄心壯志在事實面前往往會被撞得粉碎。
李存勖啊李存勖,你之所以能得天下,當然與自身的勇武有很大關係,但最主要的是你團結了士卒,代表着民意。
那時候,天下人盼望着李唐的迴歸,夢想着開元盛世的美景,他們相信一個叫做李亞子的英雄會救民於水火,結束這遍地狼煙的無義之戰。
李存勖,你的力量是天下人賦予的,戰功是抱着必勝信念的勇士給你加持的,你的勝利是天下人的勝利。
然而當你不再代表天下人的時候,這個勝利還有意義嗎?當你走到人民對立面的時候,當宦官、伶人藉着你的威名禍國殃民的時候,你的根基還在嗎?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幾百年前那位姓李的老人發出的肺腑之言,你難道真的沒有聽說過嗎?
然而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敗局已然註定,孤家寡人的你,註定不可能重複之前的神話了。
李存勖任命元行欽爲先鋒,沿黃河東進,自己則率領大軍押後。
在行軍的過程中,李存勖感覺到了不安,這份不安源自士兵們的冷漠,源自不斷地有人逃亡,源自整支軍隊營造出來的壓抑氛圍。
李存勖這幾年深居宮中,這種情況之前完全沒有見過,這不再是一支嗷嗷叫的部隊,而是一羣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散兵遊勇。
士兵逃亡的現象屢禁不止,憑藉這樣的軍隊去打勝仗那是不可能的。
李存勖當機立斷,想到了和談。
向誰和談?李嗣源。派誰去?李從審。
兒子去跟父親談,成功的機率總會大一些吧。
然而讓李存勖始料未及的是,李從審不去。
這孩子是個死心眼兒,之所以不去倒不是因爲有情緒,而是他想在李存勖面前盡忠,以自己的堅守證明自己的父親是不會謀反的。
李存勖非要派他去,李從審打死也不去,用他的話說:我就想死在您的面前,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忠孝難兩全,父親跟皇帝打起來了,李從審選擇了站在皇帝身邊。
能有這樣的兒子,父親難道會是亂臣賊子?
可惜啊,不想反、最不可能反的李嗣源最後還是被逼反了。
而造反這項工作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李從審,這是李嗣源最喜愛的孩子,因爲他最像乃父。
君命難違,李從審還是被迫上路了,他要去河陽找到自己的父親李嗣源,然後接洽雙方的和談工作。
然後好心辦壞事的元行欽再次壞事兒了。
沒錯,他又把李從審給逮住了,這次他沒有多說廢話,手起刀落,取走了李從審的腦袋。
至此,李存勖最後一次生的希望也被終結。
在李存勖惶惶不可終日的同時,李嗣源正在做一件事情——整肅軍隊。
當時他帶着大部隊到達白皋,這裡是個渡口,正好遇到幾船從山東運過來上貢的絹帛。
絹帛這東西是可以當錢來用的,既然錢送到眼前來了,不要白不要,李嗣源照單全收,然後拿着這些東西來賞賜軍隊。
軍隊需要講究紀律,賞賜給你們東西可以,但要排隊來領撒,要不然一擁而上成何體統?
安重誨的部衆就是那些一擁而上不講規矩的人,別人都在排隊呢,他們上去就開搶。
李嗣源大怒,下令將亂軍當衆斬殺!
鮮血、人命是樹立規矩的利器。
殺了幾個人,全軍肅然,一羣烏合之衆瞬間有了紀律部隊的樣子。
接下來李嗣源渡過黃河,到達滑州,召見符習。
符習是平盧節度使,之前被手下人佔了老巢,現在還帶着兵在小城裡呆着呢。
接到李嗣源的書信,他不敢不聽,在胙城與李嗣源相見,安申通的部隊隨後也趕到這裡。
現在符習是被這些人裹挾着造反,但是心裡還在猶豫,畢竟造反這種事兒就是一場豪賭,下錯了賭注那可是要抄家滅門的。
而戰皇李存勖的威名如日中天,跟他作對,能落着好?
霍彥威當時已經投靠了李嗣源,拉着符習說了一句話,徹底打消了對方的猶豫:
“主上點名要殺的十個人,你排名第四,還要猶豫個啥呢?”
當然,這是假話,人家李存勖根本就沒說要殺人。
但是你說沒說不重要,重要的是符習信了。
既然李存勖那邊押注已經不可能,那就只能押李嗣源了。
於是乎,符習帶着本部軍馬也加入了造反的隊伍。
統一了內部意見之後,李嗣源率大軍向汴州進發。
而李存勖進軍的目的地,也是汴州。
雙方相向而行,就要展開一場高手之間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