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帝進城,大梁百官沿途迎謁,拜伏請罪。李存勖表示既往不咎,讓各安其位。
李嗣源也來相迎,李存勖喜不自勝,牽住對方衣襟,以頭相觸,說道:“我能有此天下,都是你父子的功勞啊,今後江山社稷,當與你共有之!”
這句話對李嗣源的評價很高,也是李存勖的真實內心感受,但是有一點需要明確:現在不代表以後,因爲人心是會變的。
既然已經進城了,那就找仇人算賬吧。然後就有人把朱友貞的腦袋拿過來了。
李存勖一看,人已經死了,不過癮啊,找朱溫算賬。
朱溫已經埋在地下了,不要緊,可以挖出來批鬥嘛。
具體的批鬥方法就是斫棺焚屍,場面一定會很火爆。
如果真的這樣做了,那就不太好看了,死人沒啥事兒,燒就燒唄,但活人(李存勖)的名聲受影響啊。畢竟你李存勖好歹也是個皇帝,適可而止唄。
幸虧洛陽的張全義過來投降,送了金銀珠寶無數,受到李存勖青睞。
張全義就說啦:“朱溫這個天殺的雖然與陛下您是世仇,但死都死了,刑無可加。把他全家滅族就行了,何必再燒屍體玩呢,這樣不利於彰顯您的恩德。”
這話不假,李存勖聽了。隨後把朱家人全部殺光,家產充公,宗廟神主全都銷燬,名號全部褫奪,算是了事。
大仇已報,開始找其他人算賬,“其他人”主要就是朱友貞當時寵信的那一幫子人。
畢竟大梁朝還在的時候你們這些人耀武揚威,助紂爲虐,吃香的喝辣的,現在大樹倒了,該來還賬了。
首先是趙巖,他的腦袋被溫韜大老遠從許州送了過來,現成兒的一顆投名狀。
再就是趙鵠、張希逸、張漢倫、張漢傑、張漢融這一幫子人,全部殺光。
這些人殺得差不多了,我們來看看朱溫年代留下來的鼎鼎大名的兩大謀士——敬翔和李振。
當時李存勖進城,宣佈樑臣全部免罪,這是權宜之計,李振信了。
他興匆匆地找到敬翔說道:“詔書赦免了我們的罪過,我們一起去效忠新君唄!”
敬翔望着滿臉激動的李振,不爲所動,半天說出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來:
“你我二人都是大梁的宰相,君主有錯不能勸諫,國家滅亡不能相救。新君如果拿這話來問我們,到時候怎麼回答呢?”
言下之意,人各有志,我要爲大梁盡忠而死,你想要做貳臣,隨你!
當晚,李振入宮投降,效忠新朝。
敬翔聽說後付之一嘆:“李振枉爲男兒!朱氏與李家世代爲仇,如今國君已死,即便是新君姑息不殺,我等又有什麼面目苟活於世呢!”
激憤之下,自縊而死。
敬翔,真乃忠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李振雖然投降了李存勖,但人家並不待見他。
你想啊,當年就是這個人在朱溫身邊上躥下跳的,鼓動着對方篡奪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李存勖就是打着光復大唐的旗號來出兵討伐的,現在討伐成功了,能留着他?
李振對李存勖說,你下過詔的,要赦免樑朝大臣。
李存勖說你說得都對,但是現在羣衆(百官)意見反映強烈,都想讓你死,我也沒辦法!
然後就把李振全家拉出去,和趙氏兄弟們一起砍了腦袋。
同樣是死,敬翔跟李振的死法差別真是太大,不忍看啊。
刀子沾血了,仇也報了,威風也擺足了,下面開始施恩吧。
大梁百官,全部免罪,這些人搖身一變,又成了大唐(後唐)的臣子。
沒辦法呀,想治國,需要依靠這些官僚集團啊,沒他們幹不動活兒。
文武百官嘛,這些人是動嘴皮子的,好解決。有一些人卻不怎麼好解決,因爲他們是動刀子的。
李存勖雖然攻破了樑都,樑帝朱友貞也死了,但大梁之前打出去四路大軍還有三路在外面,這些人咋搞?
打他們?人家兵強馬壯的,怕是不好打吧。
既然不好打,那就只能勸降了。畢竟主子都死了,做奴才的還鬧個什麼勁呢。
但勸降不能光憑着嘴去勸,更要帶着刀子,正所謂胡蘿蔔加大棒是也。
於是乎,杜晏球投降了,段凝投降了,董璋和霍彥威也投降了,所有的大梁精兵全都消弭於無形,搖身一變成了大唐的軍兵。
這些人的變身作用還是很大的,直接把後唐的武力推到了巔峰狀態。
現在的李存勖是人也有了,兵也有了,但是地盤卻沒怎麼變。
畢竟你打下來的只是開封,這裡雖然是大梁的首都,但其他的各路藩鎮你不是還沒打嗎,人家投不投降還是兩回事,這完全取決於你對人家的態度。
這個問題要好好解決,因爲對方都是帶刀子的人,一不留神對方給你造個反,起個兵啥的那就不好收拾了。
爲此李存勖專門下詔:後梁的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刺史以及各種使、各級將官,只要是你肯投降,一律不降級、不免官、不處罰。
非但如此,之前樑、晉戰爭中投奔到後梁的後唐-軍官,一律既往不咎。
好嘛,這個政策可謂是大手筆,它的威力比原-子彈還大,此詔一下,後梁之前任命的五十多個節度使紛紛向後唐投降。
一詔撫九州,牛啊!
李存勖隨後遷都洛陽,以晉陽爲北都。
李存勖滅樑,這可謂是石破天驚的大事。後梁在各路諸侯眼中就是典型的巨無霸,只看到它打別人,還沒有別人敢欺負它。
現在可好了,李亞子一下子把這個巨無霸打翻在地,還狠狠地上去踹了兩腳,把對方的家產全都沒收充公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後唐更能打,它比巨無霸還厲害,沒事兒別去招惹它!
非但不能招惹,還要主動歸順,不然小心他現在有勁兒沒處使,跑過來踢你的場子。
接下來就要看十國的反應了。
南平
南平(現在還是荊南)的高季昌嚇壞了,他離後唐最近,力量又最弱,也最容易捱打,所以要早點服軟。
服軟先從名字上做起。高季昌因爲自己的名字帶了一個“昌”字,犯了李存勖他爺爺的諱(李國昌),立刻給自己改名爲高季興。
改完名字之後就要親自到洛陽去朝見李存勖。
手下謀士樑震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讓他去:
“樑、唐是世仇,你可是朱溫的乾兒子,去了能落着好嗎,別去,去了就回不來!”
高季興不聽,我現在不去,等對方打過來再去就晚了!他留下自己的兩個兒子守荊南,自己帶了三百騎兵趕赴洛陽。
李存勖見到高季興還是很高興的,高興歸高興,人還是要留下來的,你這自投羅網,不留白不留嘛。
這時候郭崇韜出來說話了:
“不能留!高季興能量有限,轄區也不大,留他下來意義不大。但他還代表着天下諸侯,你留他下來,別人還敢過來歸附嗎。所以說留下他是賠本買賣,賠本的買賣不能做。”
李存勖一聽,有理,那就一起喝酒吃飯吧。
吃飯的過程中李存勖與高季興有這樣一段對話。
李存勖:“我從十指上得天下,現在想要征討吳、蜀,你以爲該先打哪個?”
這是個需要表態的問題,同時也是個陷阱。
高季興的荊南在吳、蜀兩國之間,你既然投靠了我後唐,無論打哪一個,你都不能站着不動,得出兵助戰吶。
所以說你不能呵呵一笑模棱過去,也不能顧左右而言他,更不能說陛下您看着辦,我聽您的。
必須正面回答,還要態度堅決!
高季興也是個人精,心思電轉:吳國力強,打我也比較容易,不能惹;蜀國有天險相隔,我還能應付,同時也可以借這個國家來消耗後唐的實力,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乎,高季興表態:“先打蜀國,微臣願意率本部兵馬做先鋒!”
態度有了,忠心也有了,李存勖很滿意,用手撫着高季興的背,很是誇獎了幾句。
高季興演戲演全套,回頭就讓人在自己衣服的後背上把李存勖的掌印繡了上去,繡工非常工整,而且以金縷絲來繡,然後穿着衣服四處誇耀:
“看到沒,陛下撫過我的背,掌印還在上面呢,來來來,都來瞅瞅!”
好嘛,這個馬匹拍的,夠味兒。
這與後世李蓮英拍慈禧的馬屁有異曲同工之妙。
相傳慈禧到李蓮英家裡去做客,太后老佛爺坐過的凳子李蓮英都要好好包裝一番收藏起來,不再讓別人坐。以至於後來李蓮英家裡無座位可坐。不過這不要緊,人可以站着,老佛爺坐過的地方不能唐突!
李存勖滿意了,在他看來,有一個高季興這樣體貼人意的狗腿子坐鎮荊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是好事,那就放他回去吧,於是乎,高季興終於鳥出牢籠,虎入深山,跑了。
跑到半路上,路過襄州,高季興夜宿在那裡,夜半忽然驚醒,感覺不對勁,帶人連夜斬關而逃。
爲什麼要夜跑呢,等到天亮了不行嗎?不行,因爲有人要殺他。
襄州刺史劉訓接到了李存勖的密詔,讓他斬殺高季興。
李存勖不愧是一名英主,你耍點小把戲能騙他一時,但過了這“一時”他就回過味兒來了——高季興這人太精了,不能留啊!
不能留就殺,沒殺成還讓人給跑了,這樑子也就結下了。
但好在面子沒有撕破,襄州的事兒你可以說是李存勖做的,也可以說是襄州劉訓自己的主意,這是筆爛賬,沒人理得清。
其實理不理得清也無所謂了,高季興回頭對謀士樑震說了這麼一句話:“不聽你的話,差點死在外面!”
然後又說:“主上(李存勖)雖然百戰滅了大梁,但現在荒於政事,迷戀於遊獵,常常自誇,必不長久,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旁觀者清啊,高季興已經把李存勖看透了,他的判斷全對,至於對到什麼程度,我們後面細說。
同光三年,高季興被冊封爲南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