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這次進攻任務的大將是河陽節度使謝彥章(好吧,五代人物的重名率是比較高),這個謝彥章是葛從周的徒弟(同時也是義子),兵法傳承很是精妙。
謝彥章喜讀兵書,帶軍打仗又喜歡身穿儒服,世人皆稱其爲儒將。
這位儒將擅長排兵佈陣,治軍十分嚴整,爲晉軍所忌憚。更不得了的是,謝彥章擅長統帥騎兵作戰,這無疑補齊了樑軍的短板,對晉軍很是不利。
這次進攻楊劉,謝彥章採取了奇襲戰術,這裡軍兵都已經投入戰場打開了,身在魏州的李存勖纔得到消息。
楊劉現在是晉樑軍隊角力的焦點,不容有失。李存勖當即率騎兵先行,馳援楊劉。
李存勖一到,謝彥章就不打了。其實也打不下去了,奇襲講得是一鼓作氣,第一時間沒有把城池打下來,等到對方援軍到了也就更不可能打下來了。
謝彥章由進攻轉向防禦,他決河灌水(抗日戰爭中國民黨也用過這個方法),阻擋晉軍進攻。一時間黃水滔滔,進攻的道路被漫天大水給封住了。
這個防禦政策是十分正確的,因爲大梁地域廣闊,資本雄厚,根本就不用急於作戰,跟敵人死耗就可以了。
李存勖的晉國就不一樣了,三晉之地四面環敵,也不是糧食的主產區,打不起持久戰,要講究速戰速決。而且爲了籠絡住王鎔、王處直這些小弟們,李存勖也需要用不間斷的勝利來加強對方的忠心,畢竟打仗是最容易團結兄弟的。
所以說樑軍不需要主動出擊,做好防禦工作就好了。你李存勖想打是吧,我偏不跟你打,憋死你、耗死你、氣死你!
李存勖就是進攻型的性格,這一性格與晉國採取的作戰策略完美契合,所以說他就是爲建立後唐而生的。這樣的一個人物,你憋不死他,更耗不死他,稍有疏漏他就會趁虛而入。
你謝彥章不是用黃河水來阻敵嗎,我偏不上你的鬼當,偏要進攻。
進攻之前,李存勖做了一些工作。
他帶人泛舟到水中測量水深,見黃河之水瀰漫無際,水深達到了長槍的高度。這種深度是不可能進兵的,李存勖很是苦惱,沉吟不語,沉吟之後卻又笑逐顏開,對諸將說道:
“樑軍決河阻我,必然已經懈怠,我正要藉此機會攻其不備,大殺四方!明日我親自帶兵涉水進攻,諸位爲我督促士卒,後退者斬!”
冒險主義者、極限運動愛好者李存勖又要開始自己的驚險之旅了。
李存勖的冒險是有道理的,因爲決河之後的水是四處流動的,河水的水位不會變,但流出河牀的洪水卻會消退。
消退需要多長時間呢,一夜足矣。
第二天,可以沒過槍桿高度的洪水已經消退,只能沒過人的膝蓋。李存勖一馬當先,帶軍涉水而過,向樑軍發動猛攻。這次李存勖帶的不是一般的軍隊,而是自己的親軍,如果大家還記得的話,他的親軍就是五代第一戰力——銀槍效節軍(都)。
銀槍效節軍很厲害嗎,謝彥章表示不這麼認爲。
猝然被襲的謝彥章並不慌張,他沿河整軍列陣,與李存勖展開激戰,雙方你來我往,喊殺聲震徹天際,李存勖組織的多次突擊全都被對方殺了回來。
殺回來是有原因的:晉軍在水裡,樑軍在岸上。岸上地勢高,水裡地勢低;岸上可以閃轉騰挪,水裡你行動不便。
所以說,這仗晉軍打着很是吃虧。
按這個態勢發展下去,晉軍不僅攻不到岸上,還有可能被樑軍反殺一陣,損兵折將。謝彥章這是要贏的節奏啊。
可惜的是,謝將軍這次遇到的對手是李存勖。
李亞子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狠人,他見對方戰陣嚴密,無法突破,掉頭就走,不打了。
晉軍一退,樑軍沉不住氣了。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憑什麼,徵得了我們同意嗎?你們走是吧,敢走我們就敢追,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誰都不會放過不是?
這一追就出了問題,晉軍退到河中流,不跑了,反戈一擊,回頭猛殺。
這是李存勖的計策,我打不上岸,那就把你們拖到水裡來打。進到水裡,你最起碼排不了陣了吧,主場優勢也沒有了吧,那就公平地展開較量吧!
銀槍效節軍的戰力不是蓋的,他們如虎入羊羣,以寡擊衆,大開殺戒,把樑軍衝得四分五裂,追亡逐北殺傷樑軍上萬人,黃河之水爲之變赤。
謝彥章驚慌失措,帶了殘兵潰退而走。李存勖乘勝進擊,打下濱河四寨。
楊劉渡口,盡在晉軍掌握之中。
楊劉之戰把李存勖的野心打出來了,他認爲滅樑的時機已經成熟,打算集結大軍與對方決戰。
集結的都是哪些兵馬呢?周德威的幽州方面軍三萬人,李存審的滄、景方面軍一萬人,李嗣源的邢州方面軍一萬人,王處直的易、定方面軍一萬人,以及麟、勝、雲、朔各鎮兵馬,全部到魏州集結。
再加上李存勖本部兵馬以及魏博軍兵,統共不下十萬人。李存勖要以此爲依託,給後梁的朱友貞來一下狠的。
晉軍沿河而上,紮營麻家渡,大梁兗州節度使張萬進龜縮不敢出,納款投降,叛樑歸晉。
朱友貞被嚇壞了,任命大將賀瑰爲北面行營招討使,帶兵十萬,與謝彥章所部在濮州匯合,進兵屯州北行臺,與李存勖對峙。
對峙對樑軍有利,卻不是李存勖的本意。
晉軍需要速戰速決,要不然糧草供應不上,就會有打敗仗的危險。
爲了規避這個風險,那就要出兵誘敵。
但是樑兵不上鉤,他們被打怕了,也被晉軍的詭計給玩兒壞了,因此長了心眼兒,任你百般折騰,我只堅壁不出。
李存勖急了,既然派人誘敵不成,那我就自己去!
李存勖只帶了幾百名騎兵,到樑軍大營前去搦戰,樑軍還是不爲所動。
開玩笑,你們晉軍馬快,我們這裡一出營門,你們肯定就逃之夭夭了,追都追不上。所以說李存勖雖然是塊肥肉,但樑軍吃不着,吃不着的東西再好,人家也不會動心。
爲了讓對方動心,李存勖下馬坐在地上大罵,幾百名騎兵也跟着下馬,坐地上陪罵。戰馬都遊走在周圍悠閒地吃草去了。
這就有點託大了,要知道樑軍也是有騎兵的,你若是不下馬,這裡營門一開,你們掉頭就走,追也追不上。可你若是下馬坐在地上,逃跑的時候就要起身找馬,然後還要上馬,這就會有一個時間差,大梁的騎兵就能追上了。
這樣看來李存勖真有一點找死的勁頭,既然你要找死,樑軍肯定會熱心幫忙。於是乎,樑營大開,鐵騎突出,衝着李存勖就殺過去了。
李存勖彈射起身,立刻找馬上馬,饒是他身手敏捷,也差點被對方刺中後心,幸虧元行欽殺出護主,力戰救了李存勖一命。饒是如此,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實打實的極限運動了,甚至比極限運動還要極限,畢竟極限運動還是有防護措施的,李存勖的玩命行爲卻一點防護都沒有,被人刺到的話那就真的死了。
李存勖這種活動玩了不是一回兩回了,這次回到大營之後手下衆將都開始苦諫,趙王王鎔和定州的王處直還專門寫信來勸:
“李唐的命脈繫於大王一身,怎麼能夠如此輕率行動呢!”
你死了不要緊,大唐的基業也就跟着玩完了,所以不能不自惜性命啊。
李存勖卻不以爲然,笑對衆人說道:“從古到今,平定天下都是身經百戰得來的,怎麼能夠深居帷闥,自得其安呢?”
但你這不是身經百戰,而是自蹈死路啊!只是苦了身邊的護衛,李存勖是晉王,他死都不容易,手下人可就要陪着送命了。
若是評論唐末五代時期最危險的職業,一個是李唐的宰相,另一個就應該是李存勖的護衛了。
樑帝朱友貞是過於軟弱,晉王李存勖是勇武過了頭兒,兩個人對比那叫一個鮮明。
李存勖玩兒上癮了,危險對他來說就是興奮劑,人家玩的就是心跳。因此,在衆將苦勸之後,李存勖又一次我行我素,帶兵去挑戰樑營。
大將李存審快被急哭了,他攬住李存勖的馬繮,哭着勸諫道:“大王應該以天下爲重,衝鋒陷陣這是末將等人的職責,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啊!”
說白了,你搶戲了,越線了,超越工作範圍了。你堂堂一個晉王把手下大將的活兒都幹完了,讓將軍們去幹啥呢,養馬放牛去嗎?
李存勖一看都把人家李存審先生給搞哭了,感覺也挺過意不去的,這才下馬回營,消停了一陣。
當然,也只是一陣而已。
過了幾天,李存審有事外出,李存勖的機會又來了。
這一次李存勖先生更過分,只帶了一百名騎兵就跑到樑營去了,去的路上還跟手下人抱怨:
“老子妨人戲,令人惹厭!”
意思是說李存審那個老頭子妨礙我玩耍,真是令人討厭!
聽到沒,把衝鋒陷陣、冒險誘敵當作遊戲,這也是沒誰了。
我們前文提到過,李存勖是真的喜歡戰爭、熱愛戰爭,他把戰爭發展成了一項愛好,而愛好(興趣)是最好的導師,所以他能開疆拓土,建立後唐基業。
但是愛好是要交學費的,這次李存勖的外出就要多交點學費。
一百多人轉眼就到了樑營,樑營之外有個長堤,李存勖當先一馬,就跨到長堤上去了。
未曾想長堤之下有謝彥章安排的五千伏兵,估計人家也摸透了李存勖的愛好,或者在晉軍那裡有間諜,提前得到了消息,就在這裡埋伏等着李存勖來上套呢。
沒曾想李存勖先生真是大膽,不等伏兵出擊,他自己主動送上門去了。
送上門來的買賣當然要好好把握,樑軍齊聲大喊,持械合圍,把李存勖裡三重外三重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存勖也不驚慌,人家玩的就是刺激,來的人越多越好,單人獨騎在人羣裡左衝右突,拼力死戰,但就是突不出來。
這樣一來可把後面的一百餘晉軍騎兵給嚇壞了,李存勖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都要陪葬。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這些人奮力前衝,殺出一條血路衝了進去,把李存勖給接應了出來。
李存勖驚魂甫定,出來之後策馬狂奔,一溜煙往回跑去。樑軍眼看煮熟的鴨子飛走了,緊追不捨。幸虧半路上李存審帶兵來接應,才把樑軍殺退。
這一次估計李存審都沒有心情搭理李存勖了。李存勖也感覺老大不好意思,終於算是消停下來,不敢再這麼無組織無紀律了,畢竟老將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但是要說明一點,李存勖這傢伙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這次遇險雖然讓他近距離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可人家今後打仗還是依然故我,帶頭衝鋒、身先士卒仍然是家常便飯。
不得不說,勇氣這東西,李存勖是天生有加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