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計策應該是情急生智得出來的,那就是虛張聲勢。
李嗣源用胡語向契丹人喊話:
“你們這些兔崽子無故背盟,侵犯我晉國疆域,還有臉做人嗎?我家大王已經盡起百萬大軍,殺到你們老家西樓,滅了你們種族,你們還不趕快回家去看看,在這裡呆着做什麼!”
少數民族兄弟們是比較講究信用的,“無故背盟”的指責就讓契丹人很不好意思。
然後又說晉軍已經殺到契丹老家去了,這是大事,契丹兵都是遊牧家庭裡的勞力聚集起來的,他們出來打仗就是爲了搶劫物資回去養家,現在物資沒搶到,家先沒了,不管真真假假吧,心裡總是慌亂的。
你既然慌亂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嗣源大喝一聲,手持鐵楇突入敵陣,打死一名契丹將領。身後百騎怒馬突進,如同利箭一般殺向敵陣,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契丹兵大亂。
沒辦法呀,不亂不行啊,李橫衝(李嗣源)的名頭不是蓋的,人家有勇力還有腦子,衝上來不打小兵,直接衝着官大的去打,打死拉倒,打不死就追着打,讓你都沒時間下達進軍命令。
後面的那百名騎兵護着主將形影不離,一直處於運動之中,像一隻大泥鰍一樣滑不溜秋的,你根本就逮不住人家。
殺入敵陣的騎兵,運動是保命的根本。你只要不停下來,就不會死得很快。更何況這些人還在追着對方的主將打,形成了局部上的優勢兵力,這也讓周圍的契丹兵投鼠忌器,無所適從。
既然這樣,那就跑吧。
結果就是一萬多人的契丹騎兵部隊被主將帶着呼啦啦一陣就跑光了。
這種情況下,窮寇還是要追一下的。李嗣源、李從珂父子帶人跟着契丹兵跑,這一跑就跑到了幽州城下。李嗣源父子成功入城。
契丹兄弟還是比較實在的,這些被打散的騎兵跑回大營,瘋傳老家被李存勖抄了後路的消息,契丹大營“嗡”一聲就炸開鍋了。
對於這種消息,耶律阿保機是不信的,但你不信,士兵信吶,你還沒法子去解釋,強行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謠言害死人吶!
契丹軍心已失,仗是沒法打了。
耶律阿保機也不想再打了。幽州很難打,既然打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打下來,以後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會打下來。而現在李存勖的第一支增援部隊已經到了,後續部隊還會遠嗎?
更可氣的是現在軍心不可用——可惡的謠言!
謠言肯定是假,但總有鼓動人心的成分,讓你不得不去考慮一下下。
耶律阿保機就想啊,後路該不是真被抄了吧,按說百分之九十九是不會的,但那百分之一怎麼解釋呢,總還是有一丟丟的可能性存在的呀。然後他每天在人堆裡聽這些謠言,不信也信了。
退一萬步講,晉軍沒有去抄自己的後路,但這句話是從晉軍將領嘴裡說出來了,說明對方高層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既然想到了,下一步會不會實施呢?
這是個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契丹人比誰都戀家,因爲他們一旦出兵基本上都是舉國行動,留在家裡的都是婦女、老人、孩子,這些人的戰鬥力基本爲零(述律後創造的奇蹟並不常見),所以說漢人打仗有後方支持,他們打仗有後方拖後腿。
更何況現在天很熱,把人曬得蔫蔫的,打仗也沒有乘涼的地方,還是回家避暑去吧。
耶律阿保機帶着主力部隊回老家了。
自己回老家,幽州城他卻也放不下,所以讓部將盧國用繼續帶兵圍城。
在耶律阿保機心裡,現在還存在着一絲攻下幽州城的幻想。
你既然有幻想,我就打破你的幻想。
打破對方幻想的人是李存審。
李存審帶的是晉軍主力。當初李嗣源、閻寶發兵以後,李存勖擔心對方帶的兵少,所以讓李存審帶大軍壓後。
壓後的大軍現在到了幽州城下。
李存審見契丹兵還賴在幽州城下不走,決定送他們一程——亂棒打走。
打之前要先調戲對方一把。
李存審讓主力軍兵列陣以待,派出羸弱士卒拉着乾柴草鼓譟前進,一時間煙塵滿天,如同起了沙塵暴一般。
又是大呼小叫,又是煙霧繚繞的,契丹兵被鎮住了。他們也很光棍,被鎮住後並沒有跑,畢竟草原上的漢子不打一仗就被人嚇跑了,這話傳出去丟人啊!
既然不跑,那就打吧!
不打不知道,一打嚇一跳。原來晉軍又在玩花樣,對方派來的人聲勢倒是挺大,但一點也不經打呀,一個個老弱不堪,根本架不住自己一刀砍的。
契丹兵開心了,他們認爲晉軍主力還沒有趕到,對面的人只是虛張聲勢,純粹是來鬧眼子的。
打仗最先笑的人,結局一般都會哭得很慘。
這時候李存審的主力精兵開始出動,一聲炮響過後,這些人從漫天煙塵之中殺出,凶神惡煞一般重創契丹大陣,重創之後是絞殺,絞殺之後是潰敵。
敵軍潰退,接下來就是追亡逐北,擴大戰果,進行最大殺傷的時刻來臨了。
最大的恐懼來源於未知,契丹人不知道煙幕之後還有多少晉軍潛伏,他們唯一知道的是敗了之後就要撒丫子快跑,跑慢了是要丟命的。
其實跑快了也照樣丟命,因爲追擊他們的是沙陀鐵騎,俗稱黑鴉軍。
這一仗契丹虧大發了,損兵萬計。
吃虧後的耶律阿保機應該可以總結出一個經驗:圍城不成就趕快跑,跑慢了是要蝕本的。這跟炒股是一個道理,傷不起啊傷不起。
幽州圍解,契丹北逃,這一仗打出來了幾年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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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是個閒不住的人,既然北邊兒太平了,那就打南邊吧!
南邊的朱友貞估計要哭。
然而哭是沒有用的,老天爺已經站在李存勖這邊了。
李存勖進兵的時候,天大寒,黃河到了枯水期,而且河面結冰。這樣一來,黃河天險就不復存在了。
李存勖大喜:“用兵數年而無大功,就是因爲一水相隔,現在河面成坦途,真是天助我也了!”
於是舉全國之兵齊聚魏州,兵鋒直指楊劉渡口。
這時候樑軍大將劉掞已經被撤職,朱友貞顯然沒有讓他將功贖罪的意思,也沒有“不以一眚掩大德”的魄力,現在的劉將軍成了亳州團練使,與北方戰場無緣了。
沒了這員大將,楊劉這一兵家必爭之地,懸了。
樑軍在楊劉還是佈置有重兵的,當地不僅築城守護,沿河數十里還有各類防禦工事,阻擋敵軍進攻。
晉軍到達指定地點後,先突破防禦工事,然後攻城。
楊劉城有護城河守護,攻城晉軍每人揹負葭葦,填平壕溝,四面圍攻。
準備充足的晉軍一鼓作氣,當天就把楊劉城給打了下來,生擒守將安彥之。
楊劉大戰的時候朱友貞正在洛陽拜謁祖宗陵寢,進而舉行郊天儀式。忽然聽說楊劉城失守,晉軍已經抵達汜水關,揮軍南下,把朱友貞驚得不行。也不郊天了,也不舉行啥儀式了,慌慌張張返回了開封。
然而現在天氣寒冷,也不是用兵的時候,李存勖打下了楊劉後,把濮州、鄆州劫掠一番就打道回府了。他要爲來年的大戰做準備。
來年很快就到了,這一年是後梁貞明四年,也就是公元918年。
這次不等李存勖打過來,朱友貞打算雄起一把,他要主動出擊。其實不出擊也不行了,因爲楊劉太重要了,此地一失,黃河天險不再啊。
出擊就要調兵遣將,排兵佈陣。在選將調兵的過程中,老臣敬翔出來奏事。
敬翔在朱友貞一朝基本沒什麼發言權,所以他也不怎麼發言,現在之所以要強行發言是因爲不發言不行了,後梁王朝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敬翔的發言發自真心,也很感人,我們可以來聽一聽。
“國家連年喪師,疆域越打越小,而陛下您深居在宮中,每天都與左右親信們商討軍國大事,能有什麼遠見呢?
你看看人家李亞子,他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身先士卒,親冒矢石,最近攻打楊劉城,更是親身負薪填平壕溝,衝鋒在前,所以才能一鼓登城,毀我藩籬。
陛下您儒雅守文(武功不行),安然自若(龜縮不前),只令一些後進的將士們去衝鋒陷陣,恐怕並非良策。正所謂謀而後動,還請召集賢臣衆將,商討退地之策,然後進兵,方能旗開得勝。
如果真的沒有合適人選,我敬翔雖然已經老朽,還希望能夠爲陛下披甲上陣,前去退敵!”
敬翔的這番話可以歸結爲三點:
第一點,希望朱友貞能夠親賢臣,遠小人,好好打仗。即便不能御駕親征,也要選賢任能,把有戰鬥力的將領派到前線去。
第二點,軍事行動要謀而後動,不能草率進軍,應該提前根據敵我形勢制定方針政策,然後由得力干將去實施。
第三點,如果前兩點都做不到,我敬翔就甩開膀子上,爲我大梁帝國發揮餘光餘熱,爲你老朱家的事業流盡最後一滴血!
敬翔估計是真的急了,大梁的江山是朱溫打下來的,朱溫打江山靠誰?靠文臣武將,靠老婆(張惠)孩子(朱友裕爲首的朱家子侄),最後還是靠敬翔多一些。
大梁江山裡凝結着敬翔的心血,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戎馬一生辛辛苦苦積累下來的家底被敗光,所以纔會犯顏直諫,希望做最後的一次挽回。
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對方未必會聽,所以纔會想到以一文官之身,去做武將之事。
敬翔對朱家父子的忠心,真是沒得說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次赤誠進諫,朱友貞仍然不爲所動。
說準確一點,他一開始是心動了的,最後之所以沒動,是因爲身邊的人。
朱友貞身邊的佞臣以趙巖(朱友貞姐夫)、張漢傑、張漢鼎(張德妃兄弟,外戚)等人爲首,朱友貞把敬翔的奏表給這些人看。
奏表裡已經拐着彎兒把這些人罵了一遍了,他們看到這道奏表還能有什麼好的反應?
大家衆口一詞,避而不談敬翔提出的合理化建議,反而污衊對方自恃爲老臣,心生怨望,口出怨言,辱罵聖上,應該責罰,責罰的最好方式就是殺頭。
朱友貞沒有責罰敬翔,也沒有采用對方的建議,搞了一個折衷。
其實朱友貞這個人算是個昏君,卻不是暴君。這個人之所以“昏”是因爲能力不足,再有就是優柔寡斷,這是能力和性格方面的原因,你不能說他壞。
他沒有濫殺無辜,也沒有各類暴行,對羣臣的管控也比較柔和,這樣的一位君主如果在和平年代還可以善終,得到一個不好也不壞的評價。
然而,他生在了亂世,老子朱溫給了他偌大的基業,也留給他很多內憂外患,這就夠他受的了。然而這還不算完,偏偏上天又給他安排了一個五代第一戰皇的李存勖作爲對手,然後讓他背上一個末代皇帝的“美名”,是爲樑末帝。
樑末帝朱友貞開始排兵佈陣,去收復楊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