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衡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扭頭看了看落在洞口的陽光後,慢慢蹲下,伸出右手在裴影眼前晃了晃,心頓時涼透了:對自己的動作,裴影的眼神沒有任何迴應。可是怎麼會呢?雖是受了嚴重的刀傷,卻並沒有磕到碰到,怎麼會……陳衡風不明白了。
“怎麼了?”半晌沒有聽到聲音,裴影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皺了皺眉問道。
“哦,你沒與我生氣,我太高興了,竟一時忘了還在深夜。”陳衡風還沒有想好如何告訴裴影,便打算儘量瞞着。只是裴影並非尋常之人,武功雖是沒了,心思還是在的,卻是如何瞞得住她?
“你要做什麼,與我說一聲便好。外面太黑了,看不清楚,很容易……”見裴影站起要往洞口走去,陳衡風趕忙擋在她前面,故作輕鬆地說道。
“讓開!”裴影的語氣不重,卻是不容置疑。陳衡風也知是瞞不了了,便聽話地讓到了一旁。
裴影一步一步地向洞口走去,每一步都極力保持着平穩。直到感受到洞口那暖暖的陽光,她才停止了前行。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卻感受到了分明的暖意。她自是瞭解發生什麼事了。可她竟是不哭不鬧,只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地背對着身後的人。
裴影如此平靜,陳衡風卻更是擔憂與心疼了。這裡只有他與她,自是不必這般隱忍。陳衡風走上前,正欲喚她,卻聽得裴影說道:“我們去找出口吧。你不是說有河流嗎?順着流水的方向,定是會柳暗花明的。”
陳衡風卻是皺着眉,沒有說話。裴影的反常竟是讓他有些害怕了。
“不用擔心,我沒事。”感覺到了陳衡風的心事,裴影轉過身,淡淡地說道:“只有儘快出了這懸崖,才能醫治不是嗎?日後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了那身武功已是夠棘手了,若是連東西都看不見,豈不是雪上加霜?”
裴影沒有說謊,她的確沒覺得天塌地陷。在歷經了那些之後,這雙目失明也壞不到哪去了。只是如今,她更是不可在此坐以待斃。從那麼高摔下來都沒能要了自己性命,想是連老天爺也覺得她氣數未盡。既是如此,她定是要出了這裡,繼續完成她此生最重要的事的。
雖是震撼於裴影的表現,卻也覺得她的話在理。陳衡風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先去尋些食物,等你吃過了,我再去找出路。”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他是不忍裴影再受累了。
“不,我跟你一起去。”裴影很是堅持地否決道:“這幾日,你不也是滴水未進嗎?就不要再浪費氣力與時間來回奔波了。”
“影兒,你的傷還未痊癒,如今又……”陳衡風自是不同意,一時着急,卻是不自覺間把稱呼都改了,很是自然地便喚眼前人作“影兒”。
聽得陳衡風這般稱呼自己,裴影即是一愣,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陳衡風這才意識到,卻是也不躲閃,決心表明自己的心跡,即是十分肯定地說道:“我叫你影兒,若是你不反對,我便可一生一世都這般喚你。”陳衡風說這話時,望向裴影的目光中滿是溫柔的愛意。他知道她
看不見,但他更知道,聰穎如她,定是可以感受到的。
還沒有從陳衡風剛纔的話中回過神來,又聽得他這樣毫無保留的表白,裴影似乎是被嚇到了,竟是半晌沒了反應:剛纔,陳衡風是說只要她願意,便會一生一世嗎?可……
“你不再認爲我是那應家小姐了嗎?”她並沒有忘記那次爭執的起因。他不是那麼執拗地要確定她爲應夢雲嗎?爲什麼現在又……
“你昏迷的這幾日,我一直守在你身邊,想通了很多事。你是裴影還是應夢雲,又有什麼打緊?只要我確定你是我心裡的人,是我陳衡風想執手一生的人就足夠了。你若不願說,我保證,這輩子決不再相問。只是不知道,是否衡風一廂情願了?”陳衡風很是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承諾,心裡卻是忐忑不安:他不確定眼前人是不是也一樣,願意陪着他踏遍紅塵,執手不渝。
陳衡風的話再明白不過,裴影雖是歡喜,卻也不禁有些唏噓:原來,即使是如陳衡風這般的男子,也終究是會忘卻舊人的。可一轉念又想到他此番前來卻是爲了應家一案,又是矛盾起來:其實人走茶涼,他完全不必趟這趟渾水的。即是開口問道:“可應陳兩家是有媒妁之約的,即便這應家小姐不在了,你還是得給應家亡靈一個交代的,不是嗎?”
聞言,陳衡風不由得愣住了:是啊,他並非自由之身,又何德何能許旁人一生一世?應大人夫婦雖已仙逝,他與那應家小姐又素未謀面,可那一紙婚書還是做得數的。待到應家一案大白之日,他定是要將應夢雲的靈位迎回陳家祠堂,以妻之禮相待的。試問,又有哪個女子願意還未出嫁,便枉受那續絃之名的委屈呢?
“是衡風妄言了,裴姑娘就當沒有聽見吧。”陳衡風心中滿是悵然,失落地笑了笑,竟是連稱呼都改了過來。
聽得陳衡風這樣說,裴影也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竟是欣慰起來:他還是記得的,自己沒有看錯人。雖是如此,她卻也不願直接應允,只故作冷淡地問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話都說出口了,教我如何當作沒聽見?還有,你適才不是說只要我願意,便可一生一世喚我影兒嗎?緣何不問我的意見就又改了口?”
“你,你的意思是說……”裴影雖未言明,陳衡風卻聽得出她話中的真意,原蒙了一層陰影地雙眼竟是剎那間變得神采奕奕,卻是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你如何理解,我便是何意。”裴影笑着說道。
這一笑,原只是不經意間露出來的,卻是又讓陳衡風出了神:從相遇至今,他可是第一見到裴影的笑容。雖是淡淡的一抹,卻是那麼自然與真心。恍惚間,陳衡風竟是不自覺地伸出右手,撫上了她的臉。
“你做什麼?”就在陳衡風的手觸到裴影的臉的瞬間,裴影竟是如條件反射般急急向後退了兩步,驚慌地問道。
“對不起,我,我只是看到你笑了,所以……”回過神來的陳衡風也知是自己失儀了,趕忙道了歉。
裴影這才安下心來,鬆了口氣。但想到陳衡風剛纔的話,也是覺着意外起來:她剛纔笑了嗎?這麼多年,原
以爲那顆心早已死去,竟是爲了他才又開始笑了嗎?
“對不起影兒,是我唐突了。”見裴影不說話,陳衡風只當她還在生自己的氣,不由懊悔不已。
“還是先去找出口吧。”聽得陳衡風誤會了,裴影卻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即是轉換了話題。
“可你的眼睛……”陳衡風還是不願她再受累,卻也知怕是勸她不住的。
“不是有你在嗎?你可以扶着我啊。”裴影竟是又微微一笑,話語間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她知道,陳衡風定是會做出讓步的。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陳衡風即是長嘆一口氣,妥協道:“也罷,留你一人在此,我也是不得安心離開。走吧。”說完,便扶着裴影走出了山洞。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終於聽到了嘩嘩作響的流水聲。
“影兒,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抓幾條魚來。吃點東西再上路吧。”一路上看得裴影精神不濟的模樣,陳衡風自是心疼不已。行步至河邊,扶着她坐下後,即是開口說道。見裴影點了頭,便捲起褲腿,下到河中抓起了魚。
想是好事多磨,陳衡風與裴影歷經諸多波折才走到現在,卻是不想今日的魚也似是格外的靈活。過了良久,陳衡風都還是一無所獲。一時心急,他竟是對着河裡的那些魚們作揖行了個大禮,口中唸唸有詞道:“各位各位,在下陳衡風,也知吃了你們實在是對不住。只是今日是在下的大日子,各位就行行好,讓我抓兩條吧。衡風絕不貪心,只要兩條就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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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衡風煞有介事地說完這些,腳邊的魚竟真地越聚越多。他不由喜出望外,瞅準時機一下子彎腰撲了下去。不料,那些魚像是約好了似地四下逃竄了去。陳衡風不單撲了個空,還一個沒站穩,栽進了水裡。
聽得聲響不對勁,裴影立即站起身,一邊摸索着朝前走去,一邊緊張地喚道:“衡風?”
“我沒事,是腳底一滑。幸得水不深,只是弄溼了衣服而已。”從水裡爬起來後,陳衡風尷尬地說道。
眼睛隨雖是看不見了,裴影卻能想象得出陳衡風此時的狼狽模樣,不由撲哧一聲笑道:“哪有在取人性命前還打招呼的?萬物皆有靈,它們又豈會坐以待斃?”到底是女子,模樣雖是俊朗,卻是擋不住那笑中的嬌柔。陳衡風竟是看得呆了去,不抓魚也不上岸。
“衡風?”半晌聽不到迴應,裴影不禁又是有些緊張地喚道。
“哦,我沒事。你再等一下,我定是馬上就可以抓住它們的。”回過神來的陳衡風紅着臉趕忙說完後,便又開始尋找起目標,心裡卻是再也平靜不下來了:若不是因着應家一案,即使出不去這懸崖,又有什麼關係?這裡有樹有水有魚。自是可以度日的。這樣一來,他二人算不算得神仙眷侶?儘管知道這個想法有些自私,也是不現實,可在看到裴影因自己而真心地笑了之後,這便是他最初的念頭。
而裴影,在方纔的一瞬間,也是生出了同樣的想法,即是決定:若是出得這裡,便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如實以告;若是出不去,說不說,也是無關緊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