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終於來了。我如見及時雨,立刻起身奔了過去。抓住他的胳膊,便略覺得安定些。他得意地一撩嘴角,先給胤禛行禮,然後笑道:“皇祖母召萱兒回去。”胤禛冷聲說道:“這會兒皇祖母在做晚課,謊編得不圓。”
胤禎笑道:“四哥總能一下拆穿我!”把我帶到身後,接着說道:“四哥不在家吃壽麪,又來承乾宮了?我記得往年四哥都在早上給皇額娘上香的,今年改常了?還把萱兒叫進來,她得罪四哥了?非把她帶這兒處置?若是如此,不如現場發落了。我也好送她回寧壽宮。”胤禛哼了一聲,擺擺手。胤禎攜起我的手,笑道:“十四和萱兒告退。”我的臉直紅到耳際,掙了一下沒掙脫,也就隨他去了。
直走出承乾宮,胤禎還牽着我的手。我悄聲說道:“該放開了。”胤禎笑道:“爺就這樣送你回去。”我想提醒他紫禁城,卻覺得被他握着很溫暖,很安全。胤禎一路牽着我的手。他沒說話,我也沒說話。這條路上的寒風也不那麼冷了,路也變得不那麼長了。他一直送我到寧壽宮門前,輕輕鬆開我的手。我不需要再問他了。那些背景,那些經過,不是我必須知曉的了,因爲他手上的溫度訴說了這一切,雖然我仍對他的“爺沒空”持保留意見!走進寧壽宮,我悄悄回頭,他在寒風中矗立凝望,瞬時間涌起了甜蜜的味道。
胤禛的小插曲傳遍了宮廷。我理解寂寥的宮廷以傳播小消息爲樂趣,但我不理解她們非把這煩心事兒加給我的心理需求!難道非要告訴我,有傳言四阿哥和紫萱格格關係曖昧嗎?我只跟着胤禛進了兩次承乾宮,還是被他逮進去的,至於傳得天花亂墜嗎?她們就不會傳點我和胤禎的什麼嗎?就不能告訴所有人,我喜歡胤禎,給康熙施加點壓力嗎?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十一月康熙去謁陵了。他帶着胤礽和胤禩前往,委派胤禛監國,直到聽說他留下胤禎,我才從驚恐萬狀中緩過神來。但他把胤禎派去豐臺大營鍛練,又當面吩咐了些話。胤禎也被他鼓舞得雄心萬丈,吃住都在豐臺大宮裡,弄得這些日子,我只在胤禎請安的時候瞧了背影。
我想我應該支持胤禎。雖然我不知能否擺脫宿命,但胤禎的歷練可以提升其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之後他接手撫遠大將軍印,握傾國之兵,也就順理成章了。我要幫助他善用兵權,擺脫他的十二年牢獄之災,擺脫阿瑪的悲慘結局,擺脫兄弟相殘的悲劇!
年關快到了,胤禎才閒下來。他每天都到寧壽宮接我出去玩,而且總是早早地出去,晚晚的回來。如是者三日,太后和淑惠太妃發難了。太后打發李嬤嬤曉諭宮人,見到胤禎就擋駕,不准他請安,他來了也不準通傳我。明面上是她們認爲胤禎的行爲影響了“評書大計”,而潛在的心理因素我猜在胤祺那兒。我很鬱悶!
胤祺聽說後到太后那解勸,也被捲了回來。又過了幾天,不知胤祺使了什麼法子,把淑惠太妃拉到我們的陣線裡,挑了個機會又勸了太后一次。太后很“無奈”地“大發慈悲”,恩准胤禎隔兩天帶我出門一次。這下胤禎來得更早了,我們也回得更晚了,基本上是開宮門,胤禎就到了,宮門落鎖的前一秒,才把我送到寧壽宮門前。終於宮裡開始沸沸揚揚傳說我和胤禎的事情了。我如釋重負,心裡也甜絲絲的。
春節將至,太后又給了恩典——四天“探親假”。胤禩送了張字柬,上面說又派人監守忠勇公府了。我把字柬一丟,本格格如今的志向不在此了。胤禛打發人捎了句話:“離府後果自負”,我答應下來,待來人一轉身就衝他扮鬼臉,管得太寬了!康熙打發魏珠送來節賞,還傳達了拉錫“進駐”忠勇公府的旨意。我規規矩矩行禮謝恩。這回不但外面銅牆鐵壁,裡面也牢不可破了!
我正清點包裹時,德妃請我到永和宮。我進去見她盤膝坐在炕上做針線,擡頭含笑命嬤嬤攜我坐到身旁。我侷促地挨在她身旁,心跳得很快!此一時彼一時啊!現在我喜歡胤禎了,對他可親可敬的額娘,自然得擺正態度。她笑着問我何時出宮,住幾日,帶了什麼東西,缺什麼東西之類的家常話兒。我一一回答了。她笑道:“這小嘴兒,回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這模樣這氣派,活脫脫當年孝懿皇后的稿子!”我起身稱“不敢”。她拉着我坐下,笑道:“在我跟前不必拘禮。在我心裡頭,你和老四的芷青、十三的若薇和十四的佳蕊沒有任何分別。不然你生日我怎麼送你那個雙飛燕呢?”瞅着我又笑道:“都說萱兒性子驕縱,大家小姐的脾氣。這兩回見過之後,外面的傳言哪裡肯信呢!”
我低着頭暗自猜測德妃的意圖。她是宮裡頭的英雄母親!古代的嬪妃能與皇帝有兩個孩子,都是鳳毛麟角,她可倒好有六個!雖然夭折了三個,還有兩兒一女長大成人。兒子不用說了,一龍一虎,女兒是康熙長大成人的女兒中,唯一沒有承擔和親任務的和碩公主。她能完成這些“偉大事業”,必然經過艱苦衝殺,一路踏着血腥走過來。況且,宮裡的女人絕對心理失衡。她們就是一羣“戴着黃金的枷”的女人。她們“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所以,她叫我來,決不會僅僅表示親近或讚賞我的。
果然,德妃笑道:“我聽說,老四很喜歡你,有意娶你爲側福晉?”我起身答道:“並沒有這回事兒。宮裡傳差了。”她點頭示意我坐下,說道:“看來是我的話問差了,是老四有情,你卻無意於他?”饒得是現代女性,我也被她問得無話可答,只得低頭。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兩個兒子你是知道的。老四自幼跟着孝懿皇后長大,十一歲那年孝懿皇后薨了纔回到我身邊。可這孩子心事重,說我只疼十四不疼他,對我不理不睬的。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哪個比哪個金貴呢?他長大後,學問好,差使也辦得好,皇上器重他,我這個做額孃的打心眼裡替他高興!去年他進了和碩親王,位極人臣,我也就放心了。”我陪着笑臉聽着。
德妃又說道:“十四不同了。他從小兒沒離開我半步,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眉頭皺皺我都知道他的心思。他跟着他八哥親近,我也沒攔他。兄弟之間的,這個那了那個歹了,常有的事兒。還真是八阿哥一直護着他長大的。只是那年的風波,唬得我魂兒都快沒了!他怎麼就鬧到皇上要殺他的地步!我在皇上面前把頭都磕破了,也沒見皇上消氣!可落後皇上非但沒冷落他,看待他比他的兄弟們都不同,連老四都不及他得皇上信任!我這心剛剛放下,他又跑出京城去找你,一去幾個月沒人影兒。我能怎麼辦?唯有燒香唸佛,保他平安吧。這孩子真把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她拎起帕角,輕輕抹了一下眼睛,然後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出身高貴,名門望族。十四隻是個固山貝子,給他當側福晉委屈了。可他就像一頭沒籠頭的馬,得有個人栓住他的心!不然再像從前那樣兒,過不了皇上那關呢!有個貼心人照顧他,他會越來越好,不比老四差什麼!就是將來,我也不會把你放在佳蕊的下面!皇上也必不能容佳蕊在你上頭的!”我把頭快埋到胸前,一顆心卻放到肚子裡了。她的意思我明白了。她怕我因爲是固山貝子的側福晉不肯出嫁。側福晉不過是稱呼上好聽的小老婆,學名叫“妾”!
德妃瞅着我笑道:“我的話說多了,看把你不好意思的!其實你的心思我也懂,擔心到皇上那兒說了不能迴轉,一直沒敢開口。我也能算你個長輩,大主意我就替你拿了。好歹多看在十四那片心吧!快到出宮的時辰,我不多留你坐了。”叫聲“人來”,有人端過一個盤子,裡面擺着一條花領子。她起來親手給我係上,端詳着笑道:“這是我給你的節賞,自己繡的,別閒手工粗糙!”我蹲身謝過,卻想着自己橫針不會縫豎線,在古代好像要受拿捏的!
出了永和宮,我腳步輕快地打包回家,早把那會兒的冷汗涔涔丟到腦後了。家的感覺真好!我每天吃得飽飽的,睡得美美的,最多到阿瑪和額娘那兒“晨省”,其實一般都是中午去,晨昏定省合併。額娘從來不嘮叨,只顧給我添菜,再不就給我送這樣那樣的東西,弄得我總是鼻子酸酸的。假期的最後一天我賴在上房,非要和額娘一起睡,阿瑪很自覺地搬到書房去了。
次日一早,額娘就把我從牀上拉起來,說宮裡就有人來接。我又不是賣給皇宮了,又不是欽犯,幹嘛一大早就來逮我?梳洗已畢,額娘囑咐了好多話,阿瑪不慣表達,只拍拍我的頭,說道:“有事兒找八爺,十四爺畢竟根子還淺!”我忍了這半日的眼淚,終於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阿瑪抹了一下眼角,背轉過身,說道:“這風怎麼吹迷了眼?”額娘哭得由丫頭們扶着坐下,阿瑪一直送我上車,眼看着我的車消失。
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