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鳳咬了咬嘴脣,佳蕊擰着帕子,視線集中向某一點。錦馨笑笑,垂頭退到自己的位置。雖說胤祿後來承嗣莊親王,完成了由無爵阿哥向人臣之極的飛躍,但現在錦馨只是排行第十六的阿哥之嫡福晉。酒席擺上來了,芷青讓我上座。看着她虛假的笑意,看着婉鳳惡狠狠的眼睛,看着佳蕊厭惡地撇嘴,我真格兒坐在上頭了。我代表太后來的,壓你們一頭當仁不讓。
菜至三獻,酒已過三巡,我只去了小半杯酒。婉鳳起來巡酒,滿斟了一大杯,笑着對我說道:“到底萱兒妹妹是代表皇祖母來的,這杯酒婉鳳敬皇祖母。”安心要醉死我?我笑道:“不敢當。今兒是四阿哥的生辰,太后老佛爺身體舒爽,自然親自來賜酒的。我忝入正座,也只沾了老佛爺的光,怎麼敢當八福晉敬酒?福晉若說這是敬老佛爺的,但不知她老人家是否想飲此酒,萱兒實在不敢擅自作主。”
婉鳳紅了臉,依舊說道:“酒我已經端過來了,妹妹真不敢賞這個體面嗎?”我笑了,說道:“八福晉說笑了。離了今兒的席,我佟佳氏?紫萱還是平民丫頭一名!福晉稱我爲妹妹,我更不敢受姐姐的敬酒呢!”旁邊雪瑩笑道:“八嫂就別難爲萱兒了。即使將來真怎麼着,還是側福晉,越不過在座的各位姐妹頭上去。”佳蕊立刻跟上,笑道:“九嫂說得有不妥當。如果當了太子爺的側妃,不但八嫂,三嫂、四嫂都得改稱呼了。”這女人的嘴,比刀子還尖呢!怪道說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雖然我很鄙視這句話,但宮裡的女人確實以互相傾軋爲樂趣!惡俗!然而,真有一天我嫁給胤禎,是否也要進入奮勇搏鬥,爭奪寵愛的地步呢!我不覺心灰!柔雲瞧見我黯然的樣子,笑道:“今天是四哥的生日。我們該共敬四嫂纔是。”芷青泰然舉起酒杯,笑道:“我代爺領了。謝謝諸位妹妹。”我才注意到太子妃和三福晉沒來。
酒飯已畢,下面戲臺上唱着賀壽之詞。我想打呵欠,又不得不忍着。又坐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了,丟了個眼色給玉嬤嬤。玉嬤嬤附耳笑道:“格格得忍到散席。”我的苦瓜臉快變成南瓜臉了。
這時一個小男孩在奶孃丫頭的圍隨下,進來給芷青磕頭,又給各位福晉行禮。這男孩六七歲的模樣,略顯削瘦,眼神帶着疏離與冷漠。我猜測了一回,猛然想起他是誰了。果然芷青笑着向我說道:“妹妹沒見過吧。這是我們家三阿哥弘時。”又說道:“弘時來給佟姨請安。”我起身躲過弘時的一揖,說道:“不敢當。”玉嬤嬤從後面遞過一個荷包,我思索一回,方悟到這是表禮,便雙遞與弘時,笑道:“小小心意,留着賞人吧。”弘時接過來,回手遞給奶孃,說道:“賞你。”一屋子人都抿着嘴兒笑。我嘆了口氣,怨不得你老爸不喜歡你!真一點面子也不給人!
芷青問弘時道:“前面席上怎麼樣?各府的兄弟們都照應好了?”弘時答道:“十七叔一幫子正院裡放炮仗呢!其他人我沒留意。”芷青的臉上有些下不來。柔雲笑道:“看來弘昇他們又夥着胡鬧呢!四嫂該打發人說說他們了。”芷青“嗯”了一聲,吩咐嬤嬤帶弘時回去,又打發人勸阻胤禮。
好容易席散,先打發人瞧說雍親王在府門外送各位兄弟呢,我趕緊和玉嬤嬤上了車,一溜煙地逃了。雖然我很想借此見胤禎一面,但我不想意外見到胤禛。雖然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但躲得一時算一時。我就這麼鴕鳥!
進了宮門,我放下心來。十月底,紫禁城的樹葉只有幾片頑強地留在枝頭。硃紅的宮牆,說不盡蕭索之意。不知不覺,我來此一年了。現代的我遠去了,留在此間的我越來越向古人轉變了。曾經的夢想,完全變成現實的苦苦求索。人生七大苦!如果我“求不得”,該怎麼辦?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低頭往慈壽宮走,咕咚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我揉着碰痛的額頭,一眼瞧見他腰上的黃帶。只有胤禎纔會跟我開這個玩笑,我驚喜地擡起頭,叫道“胤禎”。然而此胤禛非彼胤禎。我想逃跑,腳下卻像灌了鉛一樣,擺了個蹲姿,算行禮了。胤禛的臉上罩了一層薄薄的怒意,冷聲吩咐道:“跟爺到承乾宮。”我猶豫着,他低聲在我耳畔說道:“爺不介意抱你過去。”他要在紫禁城裡幹出這事兒,我鐵定被康熙指給他!不過,這是紫禁城,除了太子,這些阿哥們都沒那麼大膽子,尤其是對有帝位覬覦的。我鼓了鼓氣,跟上他的腳步,還不忘拼命使眼色給玉嬤嬤。
進了承乾宮,胤禛指着椅子命我坐下,跟班們都到外面候着。我圖個坦白從寬,趕着說道:“那天晚上宮門下鑰匙了。皇上也說過不准我再惹事兒,我不想捱打,捱打很痛的。上次你們那麼些人都沒保下來我,如果這次再被皇上舊仇添新恨,我就要光榮犧牲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真是不敢!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次吧。再說今兒是您生日,因爲我惹你不高興,多不值啊!”我忽然頓住,脫口道:“不對!你怎麼在我前面回的宮?我明明聽說你在府門口歡送嘉賓的!”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爺不是老虎,吃不了你。害得爺騎馬追進宮來,你說爺怎麼罰你?”我咕噥道:“又不是你求你追我過來的!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他沉下臉來,說道:“你說什麼?”
我得拖到太后派人來!我趕忙笑道:“沒,沒說什麼!什麼也沒說!”又一想,恐慌地說道:“你追上我,不是想罰我吧?”胤禛說道:“爺來要壽禮。罰的另說。”我笑道:“老佛爺賞的,我都和四福晉交割明白了。是少了什麼嗎?再不然嫌少?這沒關係。你要什麼,我回去到老佛爺的庫裡翻,保證達到雍親王滿意。”他冷冷地盯着我,說道:“少兜圈子!你送爺的壽禮呢?”我結結巴巴地說道:“你沒說要啊!”
胤禛坐在椅子上,氣定神閒地端起茶碗,小飲一口。他的姿勢從容優雅,如遠來之行者阿難,雖風塵僕僕,卻掩不住悟道者之深邃與上位者之高貴。我不禁有些看呆了。他微微一擡頭,說道:“那你就坐這兒想。什麼時候拿出來,爺再說你下一件事兒。”唉!真煞風景!剛纔的美好意境全沒了。我苦着臉,說道:“此地此時,叫我怎麼給你變弄壽禮去。”他玩味地說道:“如此,爺要什麼,你就給什麼了?”我慌道:“那不行!那不行!”答應他,就相當於簽訂《辛丑條約》。他把茶碗輕輕放在桌上,但壓抑的空氣告訴我,他生氣了。太后怎麼還不派人來啊?玉嬤嬤你就不能跑快點嗎?胤禎,你怎麼還不來救我啊?胤禩,你與他是同級別的對手,怎麼能想不到他會找我的麻煩呢?
我低頭盯着自己的足尖,冷汗一滴一滴順着鼻尖往下落。一塊雪白的帕子出現在我眼前,我想拒絕,但又沒帶手帕,只好接過來拭汗。百合的香味縈繞在鼻端,我的靈光一閃,便說道:“你不缺錢,一般的古玩玉器你瞧不上,很難送你禮的。就像上次我賠禮道歉,賠了夫人又折兵……”話到一半,又後悔了。現在的還沒擺平呢,又提陳年舊帳,我想哭了,嚅嚅地說道:“我送你一件獨一無二的禮吧。我自己寫的歌,絕對原創!”我的耳根悄悄的紅了。胤禛點了一下頭,算答應了!不管好不好,我至少甩掉這筆債。我哼起了小齊哥的《天涯》。
《天涯》的曲子很長。“贏得天下輸了她”貌似我們之間關係的最純粹表達。“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燙不傷被冷藏一顆死星”,胤禛就是那樣一個死星,我更想稱他爲白矮星,我不相信清穿小說中他的外剛內柔。“揮別的種種揮不去的種種,毀不了被淹沒一往情深”。我不相信他會有心情玩一往情深的遊戲。他是在十七位可以獲得繼承大統的兄弟裡衝殺出來的。他謹慎地選擇他的臣僚。他有限的下屬中,充分發揮了他們的才幹,也榨乾了他們的才幹!他的心不夠狠,不夠硬也站不到最高處,即使站上去也會□掉。這使我想起胤禩,謙謙君子的外表下,他又是何種類型呢?可惜歷史就是歷史,不會給任何驗證的機會,也不會給你重頭再來。我是否悲觀了一些呢?我該爲阿瑪,該爲胤禎捨棄這些宿命論的!
胤禛聽完後,沉默了許久,方緩緩說道:“爺會贏嗎?”我怔了一下,不解他的意指。他的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輕聲說道:“爺會贏得大位嗎?”我如墜冰窖,小心地說道:“雖然只有你我二人,四阿哥難道不擔心我會說出去嗎?皇上最恨皇子爭大位!爭大位者如國賊是皇上親口說出來的。走了風聲,四阿哥不擔心壯志難酬嗎?”他冷然說道:“你的暗示,爺明白了。爺也給你一個明示——天下和美人,爺都要!爺不會放掉任何一條魚。至於那條最小的,只是爺應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