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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龍穴前,掀開楚生的棺材板,順着臺階走了下去。
地下的空氣些許的混濁,被釘死在地道牆壁上的鬼們都痛苦地望着我。
“小煙!你終於回來了!”沒眼球鬼哭喊着。
“楚生呢?”我問她。
“在最裡面!”我徑直走到那面幻境前,老殭屍楚生被封在幻境裡,血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主人回來了,小煙回來救我們了,小煙終於回來了。”老殭屍囁嚅着,聲音裡透露着喜悅和傷感。
“小煙,我們日日盼,夜夜等,終於把你等回來了。”錢五倒掛在牆上喊道:“這個小娃娃是你的兒子嗎?真漂亮阿!”
“小煙,李二呢?”長舌頭女鬼問我。
“對不起,李二姐姐她……”我有些難過而自責地說:“她爲了救我,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了。”
“阿?”沒眼球鬼失聲喊道:“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說。
“不過,我想,她今天如果能看到你回村了,應該是覺得值得的。”錢五幽幽地說。
“不管怎麼樣,今天我是回來幫你們超度的,不多說了,我現在開始念亡靈經了,你們把握時機,趕緊脫身!”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他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
“好!”衆鬼皆激動地說。
我取出三孃的菸袋鍋子,全身繃緊,開始對着鍋子唸咒,注意力全都凝聚在菸袋鍋子上。
龍穴內的濁氣漸漸都被逼迫到一個角落裡,眼袋鍋子劇烈地顫抖。快了,快了。
“快,快,亡靈經快要念完了,大家快抓緊時間鑽進菸袋鍋子裡!”我急促地喊道。
衆鬼紛紛脫離了怎麼擺脫也擺脫不掉的封印,縱身跳入菸袋鍋子的嘴巴里。我嘴裡的咒語依然不停,不停的念道着。
“哎喲,哎喲,這是誰阿,念個沒完沒了的阿,吵死我了。”黑白無常不耐煩地出現了。
“這一菸袋鍋子,都是村子裡不得投胎的亡靈了,他們前世的罪過我已經都幫他們洗脫了,來世他們不會作惡人間,煩請二位帶他們上黃泉吧。”我客氣地將菸袋鍋子遞過去。
“你是誰,你怎麼能保證他們來世不作惡?”白無常質問。
“看我的眼睛。”我步步靠近他們兩個,雙目發出青白色的光。
“天眼!”黑無常驚訝地怪叫道。
“好吧,那我們就幫你走一趟,不過,你得欠我們一個人情啊,和你交個朋友,你看怎麼樣?”白無常說。
“好吧,二位官差走好。”我長嘆一口氣,地獄裡也流行起了人情關係,唉。
離開龍穴,又把龍穴上的土好好地填整了一番,我搖了搖肩膀,無鳴已經睡着了,真是個省心的孩子。
“小煙,心願完成了嗎?”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了。
“恩,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我笑了笑。
“那我們回去吧。”爹說。
祖孫三人的身影漸漸在墳地中央消失。
幸福是一種瞬間而來的短暫,這一秒用盡全身的力氣去享受,下一秒化爲幻影。
無鳴穿着神樹葉子編制的衣服乖乖地躺在森林的神石上,他快樂地允吸着自己的小手指,森林之上的天空蔚藍無暇,幾塊雲朵悠閒地漂盪於其中。
我和爹靜靜地面對面打坐,一年的光陰如梭。被淨化後的眼,第一眼所見的父親,是高大,是偉岸,是慈祥,是讓我崇拜的;而如今,他像是已經衰老不堪了,身形已經枯槁下去,面無血色。爲了幫我脫胎換骨,爲了幫我修成真身,他已經犧牲了一切自己所能犧牲的。
“爹……”我輕輕地喚着,千言萬語,還是說不出來最妙。
“爹的時日不多了。”爹的嘴角微微浮現了笑意。
這是我想問的,卻也是我不想聽到的。這世間的萬事往往如此,你費勁心機想要得到的,最後捧在手心裡,卻發覺那根本不是自己一廂情願想要的東西。
追求的過程是快樂而充滿期待,而得到,卻是一種痛苦。
“爹,我和無鳴都不能失去你。”我的話很動情,但是心卻平淡無波,漫長的一年修煉,身心的淨化,母性的滋長,已經讓我的內心難以再有什麼漣漪。甚至偶爾想起麻八尋,也覺不過是前塵舊事,如果他再出來行兇,我自盡力收復他便是,卻沒有那種恨之入骨的激憤。
“小煙,這世間的人和事,自有冥冥之中的定數。”爹閉着眼睛說:“如今,能看見你修行有成,爹就算得到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爹,小煙不會辜負你的期望。”我輕巧地回答。
“爹的一生,多少有些寂寞。雖然自是由天,但多少覺得對不起你娘,心中始終有牽掛。”爹說:“我死後,不會去天堂成仙,會去下面陪你娘一道修煉,希望有朝一日,一同成仙,也算百年修來的共枕眠。”
“爹,娘不會怪你的。”我笑了,爹的臉上死氣橫生,無鳴瞪大眼睛望着外公,我走過去,把無鳴抱過來:“無鳴,快讓外公抱抱。”
看着無鳴幸福地依偎在爹的胸口,祖孫二人其樂融融的場景。我突然明白了爹不顧一切幫我修行的意義。或許,這時間,最最珍貴的感情,無非是父愛與母愛,是夫妻之間前世修來的愛,這是任何感情都無法逾越的。
爲了女兒,爲了妻子,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