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工人的過往還是打工人
小天回到自己的小屋，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出去接了點水，燒水喝。
雖然有雨衣，但是他渾身冷的直哆嗦，他無比盼望着能有一口熱水喝。水終於燒好了，他看着冒着熱氣的水，有些迷茫。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這根本稱不上生活，這隻叫生存。
隔壁傳來一陣的聲響，柱子哥也回來了。小天想了想，決定去找柱子哥聊聊，他的心裡，開始迷茫了。
柱子也吃過了晚飯，此刻自己的電水壺正呼呼響着，也在燒水。
一看到小天過來，柱子就笑了，他問道：“小天，今天還不錯吧？跑了多少單？我跟你說，一般遇到颳風下雨的天氣，那單子是格外的多……”說着說着，柱子也意識到了小天的不對勁，他問道：“怎麼了？是有人難爲你了嗎？”
小天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柱子笑了，對小天說：“我大概能猜出來是爲啥。你想想，咱乾的是啥活？是伺候人的。說的好聽點呢，是咱們養活了這些人，沒有咱們，他們就得捱餓，爲啥咱公司就叫餓死了麼？但是，小天啊，你好好想想，沒有咱們，比如說全天下外賣行業都消失了，都沒了，這些人都餓死了嗎？不可能的。咱們就是服務業，就是出力氣讓別人方便，咱掙的就是這個錢。別說你，我一開始看到的各種冷眼，比你多的多，這個，服務業誰沒遇到呢？咱這不是沒辦法嗎？起碼，咱憑咱的力氣，也能吃飽飯不是？往大處說，咱們的服務，讓整個社會，好了不少呢，你說是不是？”
聽了柱子哥這一番話，小天的心裡好受了些，但是這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他對着柱子說道：“柱子哥，我在想，我爲什麼不能享受這個服務，爲什麼是我來服務別人呢？”
柱子聽到這話，非但沒有跟小天有什麼不同的觀感，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小天也沒說話，看着柱子笑得前仰後合。良久，柱子止住笑聲，說道：“小天啊，爲啥總說你年輕呢。年輕就是好啊，我當年其實也不服，也有想法，跟你一樣，憑什麼別人就可以在家裡安安穩穩地坐着，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有飯吃，憑什麼咱們就要風裡來雨裡去，累死累活一單掙他媽的幾塊錢，還要擔心人家給個差評，自己還要賠錢？”
看着小天的臉色，柱子彷彿陷入了沉思，他過了一陣子，才又說道：“小天，咱得承認，人跟人不一樣。就像我，不是讀書的料，初中沒上完就不上學了，出來打工，先是在電子廠，幹了幾年，那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就幹一件事，就是擰螺絲。擰啊擰啊，我人都麻了，到後來，我基本上幹活都不睜眼，因爲根本不用。我伸手，就有一大堆的螺絲螺母在手邊，兩手一合，幹唄。那時候，介紹進廠的人說，一個月保底五千塊，呸，去他媽的，底薪只有兩千，說是五千，全他媽是加班加來的。一週，不是，一個月，能歇個三兩天都是幸福的，加班，沒日沒夜的加班，正常的就是一天上班12個小時，然後白班夜班輪着來，下了班感覺自己跟個鬼一樣，連腦子都不會轉，就是別人叫我一聲，我都要過陣子才能明白，是有人叫我！”
這個時候，水壺嗚嗚叫了起來，柱子停了下來，起身關了水壺，然後找了兩個塑料杯，又在櫃子裡摸出個茶葉罐子，泡了兩杯茶。
看着眼前熱氣騰騰的茶水，小天忍不住就伸手要端，結果被燙了一下。他把杯子放下了。
似乎是想起來當年那些日子，柱子的眼神沒有再看着小天。他盯着茶杯，又開始說了起來：“我進過廠，那日子不好過，錢也不多，我覺得就是在透支我的命。哪個廠都差不多，電子廠，紙箱廠，甚至五金廠，現在在南方還有很多。那些都差不多，能不能掙錢？能。工作累不累？不累。可那些廠，想掙錢都是拿時間換來的，每天十幾個小時，都給了廠裡，下班了吃點喝點，趕緊就得睡，你整個人都是廠裡的，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後來，我也幹過別的，跟老張一樣，跟人幹裝修，這纔來的北京。這倒是有了自己的時間，可那是有活就有錢，沒活的時候，閒着自己心裡都發慌！是真的慌，沒錢，沒收入，自己都害怕。家裡，我爹媽年齡都大了，我得給他們預備點錢。對於我自己，前年回家相過親，人家姑娘是個好姑娘，家裡也開明，不要房不要車的，要咱也沒有不是？可問題是，我養不起，我連自己，都他媽過的這個樣，再結婚，那不是坑人家姑娘嗎？”
柱子有點動情，小天也聽的有些唏噓。柱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繼續說：“後來，我開始送外賣。一開始，我也不能接受，憑什麼就得老子看你們的臉色，憑什麼就得你們吃飯老子給你們送？後來，也想清楚了，沒啥，都是掙錢。幹這個，自己想下班就下班了，自己掙多少自己說了算，自己要是努努力，一個月也不少賺……”
小天忽然問了一句，打斷了柱子的話：“柱子哥，你有沒有覺得，其實送外賣和在廠裡打工，差不多？只不過是一個明着叫你加班，一個是暗地裡，你不加班就錢少，加班就錢多，其實一樣？”
柱子一愣，隨後哈哈大笑：“你這麼一說，倒有點那個意思，但是，起碼這個自由點啊。小天，別想了，就踏踏實實地幹活吧，這個世道，餓不死幹活的人。”
小天想了想，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略有些苦澀的茶水。放下杯子，他認真地對柱子說道：“柱子哥，我不服。”
柱子一愣，卻沒有說話，而是看着小天。
小天繼續說道：“爲什麼別人就可以付錢享受這些，爲什麼我們不能？”
柱子說道：“人家有學歷，人家是人才，當然能。”
小天說：“我也有學歷，我也上過大學，我覺得我也不差。”
柱子似乎沒什麼話好說了，他喝了一口茶水，看着小天。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小天，你來燕京時間也不長，你來我就拿你當兄弟。我看你這個人呢，有良心，講義氣，而且你身上確實有着一種不一樣的東西，你不會跟我們一樣一直幹着這些活。不過，作爲哥哥，我得跟你說，人，第一考慮的是生存。人是得有理想，但是得先保證生存，我也是考慮到這個，才介紹你來送外賣的。要是你有了積蓄，起碼能抗一個月，我支持你再找一份工作，一份體面點的工作。”
小天點點頭。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經算是有些積蓄了，就像柱子哥說的那樣，抗一個兩個月，沒問題。
看着小天的神色，柱子又笑了，他說道：“小天，我還是說，你跟我，跟老張，跟咱這個大院裡的人不一樣，你能幹一番事業。將來，你發達了，別忘了還有咱們這幫朋友，兄弟，就是了。”
小天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鄭重地說道：“這天底下，沒有誰生來就是比誰更牛逼，更應該享受生活。柱子哥，我不會忘了，在我最難的時候，是你，是這個院子裡的人幫了我。要是沒有你們，我估計現在就該回我們村子裡放牛去了。”
柱子也是哈哈大笑：“要不是出來打工，我估計得回去種地，咱倆差不多啊。”
小天和柱子，聊了挺久的，一直看半夜了，小天才回去。
回到自己的小屋，小天開始認認真真地考慮柱子哥告訴他的這些事情。特別是柱子的這個建議，小天自己也知道，燕京這個地方，生活成本是自己老家的好幾倍，沒有一定的積蓄，在燕京這個地方一天天的耗着，那是真的耗不起。
認真想想，自己這邊，錢呢，目前好像不怎麼缺，他還有一萬多塊，起碼能在燕京這邊生活幾個月了，反正他也沒啥生活品質的要求。這就夠了嘛。
那就這樣決定了吧，小天自己心裡告訴自己，沒關係，從明天開始，繼續找工作。反正，跟剛來到燕京的時候相比，自己起碼有了一些底氣了，不至於說連等都等不起了。
想好了這一切，小天扯過被子，倒頭就睡。
第二天，小天其實還是一早就醒了，但是他並沒有起牀，而是翻個身繼續在牀上躺着，他要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做。
反正，他覺得，就這樣一直風裡來雨裡去的日子，不是他來燕京的目的，要是真想吃苦，自己回家就好啊，貌似在老家放牛，也不怎麼苦啊——話說自己家到底有多少牛來着？
一直到九點多，小天才從牀上爬起來。他在外面打了點水，洗漱了一番，然後開始規劃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