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碭是抱着嘗試的心思跟着翻找的, 但是看到地上那一灘淡紅色的痕跡時,心裡沒來由咯噔了一下。
兩人圍着附近的灌木叢找了十來分鐘,連個影兒都沒見着, 耿嬙一屁股坐在花壇上, 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啊, 真的跑了?是不是被人救了...”
鍾碭又走了兩圈, 終於在血跡不遠的灌木叢裡看到幾根貓的毛髮。
他有點相信耿嬙了。
“你怎麼知道...”鍾碭坐到她身邊, 話問了一半又覺得不太合適,止住了話題。
“它受傷了。”耿嬙垂着頭,聲音淡淡的, “是我不好。”
我就不該玩心大亂跑,遇到那幾只野蠻的貓, 平白搭上那可愛的狸花貓, 到現在下落不明。
鍾碭坐在她身邊, 聽着她小聲說着道歉的話,一聲一聲的, 他不明白貓和耿嬙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甚至都不確定耿嬙口中的那隻貓是哪一隻。
但是從她落寞的語氣中,他聽出了耿嬙很難受。
許久後,耿嬙揉了揉眼睛,扭頭看向身邊一言不發的人, 他被自己急着叫出門, 連頭髮都是隨便抓了幾下, 細碎的劉海兒半遮着額頭, 從頭到尾幾乎什麼也沒問, 幫着自己。
如果他知道,是自己害他的狸花貓下落不明, 一定恨死自己了。
感覺到他的視線,鍾碭偏頭看向她,安慰道:“沒事的,貓會自己找到家的,像我的那隻一樣,會回來的。”
一瞬間,耿嬙紅了眼眶,她不敢開口,說你的那隻貓不是迷路了,它是受了傷,受了很重的傷。
“怎麼哭了?”鍾碭隨口安慰的一句話讓她突然淚如雨下,驚地忙翻口袋找紙巾給她,卻發現自己清早換的衣服,口袋除了鑰匙和手機,剩下什麼都沒有。
“你別哭,怎麼了?”鍾碭急着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她的臉,也不在乎弄溼了自己的衣服。
“我弄丟了你的貓。”耿嬙含含糊糊說了這麼一句,就沒眼看他,環着手臂把頭埋進去,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哭,“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耿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讓鍾碭有些詫異,他腦袋裡順了幾個思路才試探性問她:“昨晚你見到我的貓了?”
耿嬙頭埋着,鼻音很重地應了一聲,“嗯。”
“它當時在這裡是嗎?”鍾碭追問她,“不對,你只見過它一次,狸花貓那麼多,你怎麼會記得它的樣子,一定是你認錯了。”
耿嬙不知道怎麼跟他表達自己其實晚上魂魄就會穿到那隻貓的身上,根本不存在自己會認錯的可能,但這種怪異的事件又不能這麼說出口,她一邊止住眼淚一邊編着謊言,“我記得它,昨晚它被野貓打了,受傷了,逃到這裡。”
鍾碭沉默了,他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半夜裡耿嬙會出現在這,但是一口就否認耿嬙昨晚見到的那隻貓就是禿禿,那是他在逃避。
“它也許自己找地方療傷了。”鍾碭安靜了好久,纔開口道,“或許它被人救了。”
耿嬙已經做好了被他罵的準備,她想着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言,至少會讓他遷怒自己見死不救,卻沒想到他定了半晌說出口的話還是在安慰自己,愧疚地無以復加。
“對不起。”她低聲道。
鍾碭站起身,將她也拉起來,清晨的露水厚重,打溼了她的衣服,“不用跟我道歉,你有秘密不想說我不會追問你,貓是我弄丟的,我帶它出來卻沒看好他,是我的責任。”
耿嬙被他拉着站好,紅腫的眼睛像金魚的一般,早上出門半點都顧不上妝點自己,現在又哭了這麼久,肯定已經醜得沒眼看了,耿嬙不想在他面前多留。
確定這裡沒有貓的身影,她跟鍾碭告別就準備離開,卻聽他說:“貓我會找的,不是你的過錯,不要太愧疚。”
耿嬙愣愣地看着他,點了點頭,“可以留個聯繫方式嗎,如果你找到了它,告訴我一下好嗎?”
存儲下電話號碼,她也沒有逗留的興致,順着綿長的小道往回走。
他一定是以爲她愧疚於沒有救貓,如果知道昨晚的那隻貓是自己,也許就沒這麼寬容了。
頭一回,她這麼期待夜幕的降臨,讓她再回到貓的身上,至少能讓她瞭解到現在的貓怎麼樣了,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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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夜幕降臨,她懷着忐忑的心情進入夢鄉,卻在深夜裡醒來時,摸到自己手邊那個熟悉的毛絨玩偶,失眠了。
她的魂魄留在自己的身體,半點沒有要到貓身上的跡象。
她好像...不能感知到那隻貓的存在了。
那個可愛的小生命,是不是因爲自己一時疏忽,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也許在生命結束的前一刻,它還拖着滿是傷痕的身軀,找了個僻靜的角落,一點點舔乾淨身上的污漬,然後在疼痛中感知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流逝。
耿嬙一想到那樣的畫面,眼睛就酸脹,她今天哭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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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白天和黑夜過去,她回到一百多天前正常生活的自己,沒有半夜魂穿的困擾,過得卻一點也不比當貓的時候輕鬆,她逐漸在夜裡失眠,抱着膝蓋坐在窗臺上想着如果自己現在是那隻小貓咪,說不定還在鍾碭家裡搗亂上躥下跳,或者纏着鍾碭陪自己玩,亦或者是陪着他在臺燈下備課。
像是因爲肩頭揹負了鮮活的生命,她開始拼命回憶之前的一點一滴。
這麼久都沒有鍾碭的消息,耿嬙原先的那點期盼都快消散了,從玻璃窗的反光中她看到自己穿着睡衣蓬亂着頭髮的樣子,整個人在鬧鐘咔噠咔噠走動的秒針中漸漸沉寂。
許久,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奇怪的男生,一本正經地告訴自己花睡着了人,光着腳從凌亂的牀上翻出手機,找到那個人的聊天界面。
——你說過你能看到更多的東西是嗎?
黑夜裡,她握着手機等着他的回信,之前明明是不相信他那些奇怪的言語的,可是在這個時候卻成了唯一的期盼。
——是。
耿嬙從未有一刻這麼興奮於收到他的消息,雙手在屏幕上飛快滑動,字打了又刪,最後猶猶豫豫地發了一句
——那隻貓還活着嗎?
——嗯。
收到消息的那一剎那,耿嬙心跳都要撞出胸口,本以爲這是一個天大的驚喜,卻見他說
——在我心裡,她永遠活着。
好似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打碎了她所有的期待,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荀卓一定懂一些玄幻的東西,卻不能讓自己相信所有不好的結果都是假的。
——謝謝你。
她關掉手機,想着爲了一隻貓而傷感是不是太矯揉做作了,但使用了它身體一百多個夜晚,無法當成一場短暫的夢,她曾經感受過它的心跳,它的朝氣蓬勃。
那些個夜晚她能肆無忌憚又帶着享受的心態度過,基於存在那個鮮活的生命。
“總有人在熱鬧過後纔看的見蹲在角落裡的一言不發的人,失去後才能明白有多少東西是本該夢寐以求的。”耿嬙自嘲地靠在牆壁上,“對不起,可愛的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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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失落中走出來並不容易,耿嬙一連好些天消沉,月末的時候纔想起找荀卓催稿,點開聊天界面看到上回的記錄,失神了幾秒,如往日一般輸入了催促的用語。
迴應他的是一張照片,有些模糊,耿嬙點開以後驚訝了幾秒,軟靠着的脊背慢慢挺直,坐正身體一點點放大那張圖片,從一片模糊中分辨出那就是自己心心念唸的狸花貓。
——它在哪?
——我家。
耿嬙詢問到地址,沒等到下班就請假,火急火燎地趕到了他說的地址。
荀卓只給了小區的位置,她被那張照片衝昏了頭腦,忘了問具體哪家那戶。
微信上詢問的消息發過去,一時半會兒沒得到迴音,下午日頭正盛,她坐在小區進門的樹下,看着偶爾走過的行人,都想上前去探聽荀卓的消息,可轉念一想,這疾步從她面前路過的人裡,可能都沒有一個見過荀卓的模樣,又作罷了。
看着天上的太陽從正中到偏西,再一點點留下落日的餘暉,手心的手機總算抖動了一下,荀卓發來了具體的地址。
她對着一棟棟樓外的數字,總算走到了他的門前,敲門半分鐘後,睡眼惺忪的荀卓打開了門,“下午睡覺了。”
這算是他對她在樓下等了一下午的解釋吧。
“貓呢?”耿嬙也不在乎自己在火辣的太陽下汗溼了後背,進門後第一句話便是詢問。
荀卓的目光落在遠處一個嬰兒搖牀上,“在那。”
耿嬙這才注意到,這個裝飾得格外冰冷的房子,僅有的朝氣便是那張嬰兒牀。
她大步走到小牀前,看見裡面躺着睡覺的狸花貓,哪怕被剃光了渾身的毛髮,成了鍾碭口中實實在在的那個“禿禿”,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剎那間紅了眼眶。
真好,它還活着。
不敢伸手去觸碰它,怕會讓它疼,大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它的身上哪裡是被撕咬的傷口,哪裡是被撓破的傷疤,渾身上下有多疼。
“如果夜晚還能成爲你,讓我替你忍受疼痛也好。”耿嬙小聲道,像是和它商量一般,“雖然我真的很怕疼。”
一旁的荀卓聽到她的話,眼神閃爍了一下,緊閉着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