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兩個聰明人對話無需廢話太多。
趙福生一說出關鍵信息,劉義真一下就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了。
幾十年前,劉化成經手的案子化鬼,鬼禍牽連了帝都鎮魔司一位馭使大鬼的金將喪生。
“鬼案之間是有因果的牽扯。”
劉義真道。
“不錯。”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重生的時間不長,可好歹也正經的辦過兩樁鬼案。
閒暇的時候也曾翻閱鎮魔司以往卷宗,從過往規律來看:“厲鬼沒有記憶、沒有思維,憑本能行事,但其法則的形成,與在生時的環境,甚至是死亡原因都是有關的。”
例如要飯鬼生前曾是乞丐,習慣向人討要食物,並因此而喪命,死後形成的殺人法則是敲門行乞,人、鬼皆無法拒絕它的請求;
狗頭村的厲鬼也同樣如此。
它的出生無法見光,使它死後規則便是抹除人們記憶中關於它的消息。
而鬼馬車也同樣如此,也會連接因果。
說起了正事,兩人便都變得心平氣和且神色嚴肅。
“馭鬼的金將因被未分解前的無頭鬼而死,而無頭鬼因你祖父而死,這三鬼之間彼此是有瓜葛的,因此鬼車前往劉氏宗祠,可不是巧合。”
趙福生這話一說出口,劉義真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
如果照趙福生猜測,鬼車的品階最少達到禍級,甚至災級之上,它一旦真的衝入要飯衚衕,兩個本來達成平衡的厲鬼必定會復甦。
也難怪昨夜劉化成與無頭鬼會出現氣息波動。
劉義真心理素質不錯,他雖知道情況危急,卻並沒有失態,而是道:
“這樣一說,確實不能怪你,事情原因在我。”
“不錯。”
趙福生見劉義真勇於承擔責任,露出讚許之色,大言不慚的道:
“因爲你當日向我提起過鬼車的存在,我纔會被鬼車標記,所以今日就是我沒有跟你提起鬼車,你將來仍會遇到的,這怎麼能怪我呢,你說是不是。”
“……”
劉義真沉默了半晌,默認了這口黑鍋。
“那你既然上了鬼車,又是怎麼逃脫的?”
他問話時,再次仔細的上下打量了趙福生一眼:
“禍級以上的鬼禍,你竟然能完好無損的逃脫——”尤其是在她馭使的鬼物力量被鬼車全面壓制的情況下,無法使用厲鬼的力量,卻能平安脫身,劉義真驚歎道:
“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趙福生想到昨夜驚魂,也覺得有些後怕。
一切純粹巧合。
幸虧她此前辦了狗頭村的案子,獲得了替身紙人,以替身鬼的法則天賦頂替自己坐在了車上;
隨後在駕馭鬼車的厲鬼手中利用鬼臂天賦盜取了金鈴,打斷了它殺人法則。
若非如此,她這會兒屍體恐怕都硬了。
“運氣而已。”
趙福生應了一句,又道:
“也不是完好無損——”
她付了代價。
劉義真半信半疑。
趙福生雖話中透露出她受了傷,可兩人今早相遇,她頭腦清晰,精神不錯,四肢完好無損,身上也沒見血跡,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她自言好運,可遇鬼之後生存的機率自然是靠實力說話,運氣雖說也很重要,但絕非佔主要因素。
不過每個人都有秘密,趙福生不肯說,他也不再多問。
“鬼車如今停在了哪裡?”
劉義真神情一整,最關心的還是鬼馬車的存在。
“它停在了——”趙福生說到這裡,頓了片刻。
劉義真耐心的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說話,還當她不知道,皺了皺眉,正準備再問下一個問題時,趙福生道:
“你猜?”
“……”劉義真嘴角抽搐,隨即皺眉看她。
趙福生不受影響,道:
“當初我辦要飯衚衕鬼案時,你就是這樣不痛快的,現在可算輪到我報仇了。”
“幼稚!”
劉義真忍無可忍,翻了一個白眼。
她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這樣簡短的插曲,二人之間氣氛一下又緩和了許多。
趙福生開過玩笑之後,才認真的道:
“鬼車停在了四十年前。”
“什麼?”
雖說劉義真此前並沒有看到馬車的存在,也曾猜測過馬車是不是有什麼隱蔽的法則,當一般人觸及不了法則便無法看到馬車的存在。
他萬萬沒想到,趙福生竟會說鬼馬車停在了四十年前。
“鬼車好似有無視時間法則的力量。”趙福生道。
她的回答令得劉義真眉頭緊皺。
“我跳下鬼車時,正好看到你爺六十大壽當晚的情景。”
無頭鬼復甦殺人,鬼車停在大門口。
“若非你當時及時出現,說不定我要被捲入時間洪流之中。”趙福生嘆了口氣。
鬼車的力量太過逆天。
劉義真無法接她的話,還在努力消耗她給出的信息。
這樣可怕的鬼車竟然流落在萬安縣,莫非是鬼霧影響的緣故?
“這樁案子,你準備怎麼做?”劉義真越想越覺得鬼車案棘手。
不過好在他不是萬安縣鎮魔司的令司,最多看在夫子廟兩鬼的份上,暫時給趙福生搭把手。
他想了想:
“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忙。”
畢竟趙福生捲入這樁案子與他多少也有一些關係,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觀。
“不過我力量有限,更何況我主要的任務是要看守夫子廟內的兩個鬼,在徹底解決這兩個鬼的隱患前,我不能長久的離開夫子廟。”
他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底限。
趙福生道: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她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粥湯,垂下的眼皮擋住了眼裡的思緒:
“你放心,我雖說此時沒有辦法徹底解決鬼車這個隱患,可短時間內,鬼車應該不會再作妖。”
厲鬼殺人雖說以法則爲主,但駕車鬼失去了金鈴,應該會優先尋找金鈴,其次再是尋找鄭河,衝擊四十年前的劉氏宗祠應該是前兩者的條件滿足之後。
劉義真聽出她話中言外之意似是已經暫時令鬼車失去了作祟能力,頓時驚得瞳孔急速收縮。
趙福生不經意間展示出自己的非凡實力,接着才道:
“不過這樁鬼案將來遲早會解決。”說完,她又狀似漫不經心的問:
“既然我們遲早會合作,義真,對付厲鬼,你有什麼手段呢?你也是馭鬼的人嗎?”
這個疑問她早就埋藏在心裡許久。
只是之前兩人之間彼此戒備,劉義真未必會和她說。
此時兩人定下了未來合作之約,有些東西劉義真也該透露了。
劉義真猶豫半晌。
這是屬於他的秘密,可他‘連累’趙福生捲入這樣可怖的鬼案中,已經失去了繼續隱藏秘密的資格。
片刻後,他似是下定了決心,搖了搖頭:
“我不是馭鬼者。”
他擡頭看向趙福生:
“但我爺在生時,曾說過我是天生的厲鬼看守者。”
“厲鬼看守者?”
趙福生聽到這個稱號,不由怔了片刻。
劉義真點了點頭:
“我的存在能——”他想了想,說道:
“鎮壓厲鬼?”
“那豈不是與無頭鬼的力量相同?”趙福生聽到這裡,是真的有些吃驚了。
“不一樣。”
劉義真搖頭:
“無頭鬼對鬼是有震懾作用,而我的存在,準確的說是能安撫鬼物,使鬼暫時陷入短暫的沉睡狀態。”
“這個技能豈不是更加逆天?”趙福生失聲喊道。
不過她隨即想到了一點:
“鬼才有技能法則,你沒有馭使厲鬼,如何——”
“因爲我本身應該就算是一個活着的鬼了。”
他話音一落,趙福生的面色一下就變了。
“不用擔憂。”
劉義真擠出一絲笑容:
“我的存在,與你之前辦過的狗頭村鬼案略有些相同。”說完,他又補充道:
“但也有不同之處。”
趙福生強忍驚訝,聽他接着往下說:
“狗頭村鬼案裡的厲鬼生來是鬼,後因張雄五的緣故,全面轉化成鬼。”
聽到此處,趙福生點了點頭。
劉義真又道:
“我的家族情況你也清楚。”
劉化成後半生與鬼相伴,使他兒子短命,厲鬼環繞的情況下,孫子險些胎死腹中。
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劉義真,生出竟有一部分安撫厲鬼的力量。
無頭鬼之所以能在缺失了棺材釘、蓋的情況下仍能沉睡,除了要飯鬼的供奉、彼此鎮壓之外,劉義真的存在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不過我畢竟是人,人性的一面佔據上風,所以我的鎮壓作用也並不大。”
趙福生聽到這裡,總算對劉義真的真實情況有了瞭解。
她想了想:
“這樣看來,你死之後,也有極大概率厲鬼復甦。”
“可能。”劉義真點頭。
“你劉家祖墳可冒青煙了,接連出鬼。”趙福生吐槽:
“將來如果你要死,可不能死在萬安縣中。”
劉義真輕笑了一聲,沒有接她的話茬。
“鬼車案暫時不提,將來我用得着時會再找你,你就守在夫子廟。”
得知劉義真底細後,趙福生雖說眼饞他的能力,但更不敢輕易的用他。
要是將人用死,麻煩就來了。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趙福生擺了擺手。
兩人一番交底,彼此之間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幾分信任,她看了桌面上的湯碗:
“我倒是有些好奇——”
她說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正忙碌着洗碗的孟婆。
“你懷疑她有問題?”
劉義真也極有默契的不再提鬼車案的事,轉而順着她的話往下問。
“能見到鬼車,卻沒被鬼車帶走。”
要飯鬼的案件發生時,鬼域剛好就出現在她擺攤的路口不遠處。
趙福生問他:
“你不覺得過於巧合?”
“是有些巧。”劉義真點了點頭:
“不過斷案查探是你的職責,可與我無關。”
說完,他喊了一聲:
“孟婆,勞煩將桌子擦一擦。”
孟婆應了一聲,連忙拿着抹桌布過來,一面擦拭着桌上的髒污,一面小心翼翼的問二人:
“你們可合好了?”
“本來也沒吵架。”
趙福生笑眯眯的應了一聲,隨即端起桌上已經放涼些的菜湯‘咕嚕、咕嚕’幾口喝完,末了一抹嘴:
“就他小心眼,誤解了一些事情罷了。”
“……”
劉義真沒有反駁,想起鬼車案始末,默認了她的指控。
趙福生喝完了湯,伸手摸了摸身上,暗叫一聲:
“糟了。”
重生之後,她出門的時間不多,身上沒什麼帶錢的習慣。
昨天出門帶的錢也不多,喝了湯將錢付完已經沒有了,本以爲能直接回鎮魔司,哪知因爲鬼馬車的出現又將她送回了夫子廟。
這會兒身上空空如也。
劉義真見她在身上摸了兩下,頓時警惕:
“你不會沒帶錢吧?”
孟婆笑道:
“沒錢就算了,我請二位喝碗湯又怎麼了,大人昨日說要幫我尋女,我感激還來不及……”
“那怎麼行。”
趙福生搖了搖頭:
“你做的只是小本營生,且淘米洗菜熬湯十分艱苦。”
孟婆賺錢不易。
雖說趙福生此時懷疑她爲什麼能如此走運避開鬼禍,但孟婆畢竟是人,又是萬安縣百姓,趙福生心中自有自己爲人處事的原則。
“這樣吧,義真付錢。”
“什麼?”
劉義真端着湯碗,連忙反駁:
“我也沒帶錢。”
趙福生沒有理他,指着他對孟婆道:
“記他賬上,回頭找他要錢。”
劉義真忍無可忍:
“都是記賬,怎麼不記你的?”他道:
“你說了你請客我纔來的。”
“我下次請,下次一定!”趙福生保證。
“……”
劉義真再次翻了個白眼,趙福生大笑出聲。
之後的時間兩人不再聊鬼禍,而是專心喝完湯羹,劉義真急着回夫子廟,臨走前跟孟婆說好讓她忙完去要飯衚衕取錢。
他走後不久,趙福生聽到了馬車到來的聲音。
有了昨晚死裡逃生的經歷,趙福生一掃先前放鬆的神態,在聽到馬蹄聲及車輪聲時,頭皮發麻,下意識的轉身。
只見遠處的路口有輛車子疾馳而來,在看清馬車的外形及駕車人時,她頓時大鬆了口氣。
是鎮魔司的馬車,而駕車的人正是範必死。
他的神情有些焦急,駕車之時也不大專心,正左顧右看。
當馬車轉出大道,駛向要飯衚衕的方向時,他下意識的轉頭往孟婆的攤位看來,接着目光恰好與趙福生對視。
見到趙福生的那一刻,範必死的眼睛一亮,他的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欣喜,接着他一拉繮繩,大喝了一聲:
“籲——”
喝聲之中,馬兒後蹄立即剎止,車輛停了下來,他跳下馬車,喊了一聲:
“大人!”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專門爲了尋找趙福生而來的,鎮魔司內應該是發生了什麼緊要的大事。
短暫的悠閒時光消失。
趙福生站起了身來,與孟婆揮手道別,往範必死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人,你沒事可太好了。”
範必死見到趙福生出現在孟婆攤位上的那一刻,心中大石落地:
“鎮魔司內可急瘋了,從昨夜起,府衙內的人都在尋你,龐知縣等人也一宿沒睡,這會兒還在鎮魔司內等你的消息。”
趙福生爬上馬車:
“府衙之內可一切太平?”
她看範必死神情不安,便先問了一句。
“這——”範必死有些猶豫:
“說來話長。”
“那你長話短說。”趙福生淡淡的道。
“寶知縣的人找上了門。”範必死果然直接將重磅消失拋了出來。
說話時,他偷偷的轉身打量趙福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