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一想到此處,轉頭往四周看去。
卻見周圍人似是並沒有異樣,站在她身邊的張傳世臉似是很乾,一大塊皮痂飛起來了。
他無意識的撕着臉上的死皮,一面小聲的抱怨:
“大人這是做什麼?”
“我們趕了一天路,好不容易來到狗頭村,還沒有吃上一頓呢,就要立即去辦鬼案,來了這裡又不走——”他小聲的哼唧:
“以往鎮魔司辦案多威風,所到之處當地官員作陪,好酒好肉上着呢。”
說完,又碎碎念:
“出來拼命,還得吹冷風。”
“好了別說了!”
趙福生總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但她細細思量,卻又並沒有發現怪異。
四周彷彿縈繞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氣,可卻並沒有感應到厲鬼的氣息。
——是她多疑了?
她悄無聲息的將案卷重新塞回袖口。
如今她的記憶沒發現怪異之處,但這卷突然出現的卷宗總是十分可疑,等查看了武立人的房子,她到了歇腳處,再來細細盤復。
“走。”
衆人聽她這樣一說,便都打着火把往武立人家的方向走。
“大人還想知道些什麼?只管問就是了。”
“武立人他娘是個什麼來路,有人知道嗎?”趙福生想了想,問了一句。
她提到武立人時,覺得有些彆扭,彷彿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話音一落,村裡人就七嘴八舌道:
“武立人的娘倒真沒見過,武大通說是在城裡找的小媳婦。”
說完這話,有人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語氣神秘的道:
“說起武大通的媳婦,我倒是知道一個事——”
“什麼事?”有人問了一聲。
那說話的人就道:
“四十一年前你們記得不,我們村來了一撥外鄉人,說是要來找走失的閨女的。”
狗頭村位置偏僻,只是武安鎮所管轄之下的一個小小的山坳,常年不見外人。
而四十一年前來找人的那羣人衣着光鮮,一看就非普通人,所以這說話的男人一提起,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就眼睛一亮:
“是是是,是有這麼一回事!”
“我猜是武大通將人拐了。”
“什麼?!”有年輕人不敢置信。
那說話的人就洋洋得意:
“他那一年足不出戶,跟人炫耀說是找了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處女——”
“我娘當時偷偷隔着牆壁也聽到過他家傳來女孩哭聲。”
……
趙福生將這個重要的信息記在了心中。
她總覺得好像在哪裡也聽過這樣的消息,但無論她怎麼回想,又想不起來了,彷彿只是錯覺。
“先進武立人家。”
衆人邁過田坎,來到武立人家的大門前。
狗頭村的房舍大多都是土牆草蓋,而武立人家的房屋則是方正的石泥牆砌成,看起來確實是村中的大戶。
那掉漆的大門已經被人撞開,此時屋內沒有點燈,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衆人急於立功,幾個持火把的人率先進了屋裡。
他們進屋時撞到了大門,門開合間發出‘吱嘎’的幽幽聲響。
從武立人家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院落無人打理之後已經生出了荒草,給人一種詭異森然的感覺。
“你們說,這裡會不會有鬼啊?”
有人一入這房間,頓時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如果不是趙福生有言在先,衆人可減鎮魔司的稅賦,這會兒恐怕村民早就跑光了。
“村子是有鬼,但不是在這屋中。”
趙福生沉聲回了一句。
但她一說完,自己便愣住。
她說這話彷彿脫口而出,似是早就篤定,可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憑據與懷疑呢?
“那鬼在何處?”
那問話的人怔了一怔,又問了一句。
趙福生搖了搖頭,目光落到那對朱漆大門之上。
門上的漆因爲年生日久的緣故,掉了一部分,露出內裡本來木頭的原色。
上面殘留了不少凌亂的足印,門後不見門拴,她蹲下身來,看到地面一些被踩進泥中的木頭碎屑。
“你們當天是破門而入的?”她問了一聲。
其他人便交頭接耳,不敢吭聲,末了有人壯着膽子答道:
“不是我們讓撞門的,是,是村老——”
“是大敬叔讓我們撞門的。”
“誰是大敬叔?”趙福生疑惑的問。
她問完這話,心中一緊,總覺得自己丟失了一段重要的線索。
有一個人影好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擦除,無論她如何回想,都無法回憶起。
“大敬叔——”那人說話語塞了一下,接着轉頭喊道:
“立有,立有,說你爹呢。”
武立有連忙鑽了出來,答應道:
“大人,武大敬是我的爹,他老人家在村裡輩份高,所以被人尊爲村老。”
他解釋着:
“我們不是有意闖空門,實在是當天武立人家沒有聲響,大家擔憂,才推舉了我爹作主,將門撞開,這才發現武立人一家失蹤的。”
趙福生點了點頭。
“你們當天進來之後,發現門窗可是從內拴上的?其他地方還有出入口嗎?可打開過?”
“沒有。”
一個年輕的男人大聲的應了一句。
趙福生轉頭向他看去,武立有像是想起了什麼,頓時臉色一變:
“少春,你是不是進你立人叔家摸東西了?”
武立人家富裕,出事之後大門不閉,家裡又沒人,村裡一些閒散膽大的青年便趁夜色鑽入武立人大宅之中,將其家裡的擺設偷偷搬走。
被武立有一喝,那武少春臉上露出怏怏之色:
“叔——”
“先別管這些。”
趙福生道:
“武少春,你來說。”“是,大人。”
武立春眼睛一亮,連忙鑽上前來:
“立人叔家裡還有兩個後門,那天出事後,我跟幾個兄弟都查看過,從內裡上了拴,沒被人打開過。”
一大屋子的活人,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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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福生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這個年輕人二十來歲,相比起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他眼睛晶亮,神色靈活——但值得趙福生注意的並不是他的神情,而是他的臉上,數道抓痕十分明顯。
抓痕之上,一層經由指甲抓撓後呈細碎鱗片狀的皮膚碎片浮在四周。
她看了一眼,又轉頭去看張傳世,向他招手:
“老張,過來。”
張傳世聽到此地發生了詭案,已經是渾身都不自在。
他與鎮魔司比鄰而居多年,可是見識過鎮魔司辦案的方法的,那令使死亡率奇高,像是一茬一茬被割的韭菜似的,死了又有人來補充……
“大人——大人饒命——”
他哭喪着臉喊,不敢上前,擔憂趙福生坑他。
“過來!”
趙福生沉聲喝斥了一句。
張傳世不情不願的磨蹭着腳步向前。
他在趙福生面前站定之後,趙福生突然伸出手,伸手往他臉頰處抓去——
張傳世下意識想躲,卻慢了一步,趙福生牽住他臉上的死皮一撕——‘嘶!’
這老頭兒發出倒吸涼氣聲響,突然一把將臉捂住:
“大人您——”
一塊葉片大似的皮痂落到趙福生手中,像是一層蛇蛻,張傳世摸了摸臉頰,隱約覺得臉有些火辣辣的痛。
“這是什麼?”他一見趙福生手上捏的死皮,就知道自己誤會了。
可是這死皮什麼時候有的,他竟全然不清楚,而且趙福生爲什麼要撕這死皮,他也不得而知。
“皮。”
趙福生回答了一句。
她總覺得這皮膚組織十分重要,可惜一時之間無法將所有的線索串連起來——彷彿有一部分重要的信息缺失,使得這樁鬼案仍陷入迷霧之內。
“你先收好。”
趙福生總覺得這皮痂不簡單。
這狗頭村的風水確實不好,她注意到這些村民臉上或多或少都有抓痕,張傳世的臉上竟然也有。
一個詭異的念頭涌上趙福生心中,那她呢?
她伸手去摸臉頰,卻摸到臉部皮膚光滑細膩,彷彿新生嬰兒一般,並沒有摸到飛揚的皮屑及粗糙的手感。
趙福生心中的疑惑並沒有消失,而是皺眉道:
“我們先進屋看看。”
說完,她將手裡的殘皮往張傳世懷中一塞:
“收好。”
張傳世打了個寒顫,將那皮握在手中,看了半晌,一臉嫌棄:
“誰會收這東西——”
說完,他眼珠咕嚕一轉,接着順手一扔,甚至以鞋底踩上去壓了壓,回望四周時,發現並沒有人看他,趙福生已經在村民們衆星拱月的包圍中往武立人的大宅內行去。
照村民們所說,武立人的爹在村中算是高壽,活到了七十一歲,上個月二十一號才死,武立人家中一妻八妾,共生了二十七個兒子。
因此武立人的房子在武家村是最大的,修建得異常氣派,在村民眼中無異於皇宮似的。
但趙福生一踏入房舍內部,卻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死氣。
房子確實很大,按照並不十分講究的三進制修成。
每進院落之間左右兩側坐落廂房,曾有幸進入過武立人家中的村民熱心的指點着第一進院落中靠左手的廂房道:
“這應該是武少光的屋子。”
“武少光是誰?”趙福生心細卻又膽大,問話的同時伸手一推門——‘吱嘎’聲響中,房門搖開,大量灰塵落了下來。
一隻在門縫之間結網捕獵的蜘蛛受到驚嚇,垂吊了根蛛絲落在了趙福生肩頭。
她伸手捏起蜘蛛,若有所思的往門頂上方望。
武少春就搶答道:
“武少光是立人叔的七子,比我大了五歲,是黃三娘生的。”
趙福生聞言點了點頭,她將手中的蜘蛛一扔,順手在腰上擦了擦手:
“武少光是離家很久了嗎?”
“沒有呀。”
武少春就搖頭,道:
“在立人叔家出事前還好好的呢,上回我倆約過去幫附近黃崗村走貨——”
他話音未落,一個女人突然咬牙切齒的詛咒了一聲,伸手往他後背重重一拍:
“你這個狗東西,好的不學,朝廷逮到砍你腦袋。”
“娘——”武少春被打了一掌,回頭看了一眼,怏怏不敢出聲反駁,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擡頭往趙福生看來。
但見她皺眉沉思,心思像並沒有在‘走貨’之上,他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這裡不像是幾天不住人的樣子。”趙福生若有所思。
她沒有理睬這兩母子小聲的罵罵咧咧,而是踏步進入屋中。
這屋裡一股黴腐之味,彷彿常年沒有人居住的樣子。
屋中的傢俱簡單,上面積了很厚一層灰塵,桌椅邊角有腐朽長了白毛菌斑的架勢。
她往牀的方向走去。
牀鋪上擺了被褥,牀旁放了一個半人高的大櫃,上面擺放了茶盅,但趙福生上前揭開盅蓋,只見裡面一半呈漆黑色,下面鋪了一層煤灰似的東西,已經乾裂,隱隱可見發黃的杯底。
趙福生放下杯蓋,再伸手往牀上一摸——
牀上被褥潮溼,那被套用料倒是不差,但已經有些粘手,給人一種年生日久的噁心感。
她揭開被褥,在牀頭枕角處找到了一塊已經泛黃的碎屑。
皮膚組織!
這個古怪的念頭涌上趙福生心中,她伸手去撿,但那塊碎屑卻早與牀褥融爲一體,她手指剛一碰到,那碎屑便如燒過的灰燼,被壓進牀單內。
“走,再看其他房間。”
趙福生招了招手。
其他人不明就裡,又跟在她身後。
之後的時間,武家大宅的大部分屋子趙福生都檢查過了。
許多房間幾乎都與最初武少光的房間一樣,呈現出一種久未住人的荒涼感,有些更甚。
趙福生甚至在一個名叫‘武少財’的房間牀腳找到了一叢長出的菌子,可偏偏狗頭村的人都言之鑿鑿的說在半個月前,武立人一家都是齊全的,每個人時常出來與衆人打過照面的。
三進大宅除了武立人與正室太太所住的內院主屋之外,其他趙福生都看過了。
在每間房屋中她都找到了皮膚的碎屑,有些年生久遠,有些則較新,而且形狀大小也不一樣。
趙福生將稍新一些,且偏大的全都收集了起來,一路走來時收集了厚厚一撂。
最後就是武立人的房舍。
她站在武立人的房間面前,心中生出一股強烈的直覺:她會在武立人的房間有所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