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錯話的阿園受到了抹除,新的‘阿園’同時誕生,笑意吟吟的站在了趙福生的身側。
紅光照映在她臉上,將她臉頰照得極有光澤。
阿園的笑意恰到好處,可正是這種‘完美’反倒像一層不真實的假面具,貼在了她的臉上。
她好像沒有意識到先前那一刻的停頓,目光仍落到了舉着紙卷的陳多子身上,滿臉不屑的道:“這老頭兒是鎮魔司的人,想趁火打劫的。”
‘趁火打劫、賣老宅’兩個關鍵信息一出,趙福生反應力非同一般,頓時便將腦海裡另一條相關的線索聯繫上了:
“是姓鮑麼?”
劉義真也反應了過來:
“送信的鮑二哥?!”
阿園點了點頭:
“是個姓鮑的,不知從哪兒聽了消息說我們孫府要賣宅子,已經跑來好幾回了。”
她這一次‘吸取’了教訓,沒有再說對婚禮有‘負面影響’的話了,道:
“我們孫家家大業大,老爺、太太生意做得不錯,人脈廣、人緣好,家裡銀子多着呢,怎麼可能賣宅子呢?這老頭兒真是失心瘋了。”
她嗤笑道:
“估計吃多了酒,不知從哪兒聽了渾話,還來開價七十錠銀呢,真是瘋了!”
趙福生三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出聲。
鬼宅的法則已經很明確了。
這裡一定要完成婚禮,幾乎變成了鬼的執念——一切對婚禮無益的人、事都會被頃刻抹除。
阿園等人當年已經死了,成爲了鬼倀,被困在這時間片段中,像是被厲鬼法則搓圓捏扁的可憐蟲。
它應婚禮而生,又極有可能因影響了婚禮的進程而滅。
生生死死的,對於一個鬼來說,毫無知覺。
但趙福生等人就不同了。
他們只是取代了這裡的其中之一的鬼的身份,一旦被法則抹除,就是真正的死亡,不會再‘復活’,因此幾人俱都要小心翼翼遵守孫府厲鬼法則,以免遭遇飛來橫禍。
阿園介紹完‘鮑二爺’身份,正要召人前來將陳多子趕走——
孟婆心念一動,正要說話,但在出聲之前看了一眼趙福生,卻見她並沒有動。
孟婆嘴脣緊抿,將欲說出口的話咽回了喉中。
“來人!”
阿園高喊了一聲。
只見陳多子的身後突然霧氣翻涌,兩個人影憑空出現。
正是之前趙福生沒有看到的範氏兄弟。
二人左右探望,一眼就見到了被衆‘人’簇擁的新娘子一行,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不過隨後範必死意識不到了不對勁兒。
孫府內外擺滿了席桌,坐滿了賓客!
他吃了一驚,待看清賓客們的臉俱都與兄弟二人一致時,這一驚又變成了悚。
兩兄弟的神情證明了二人正是範必死、範無救本尊,且趙福生看到二人手上鬼氣森然,隨着二人緊握拳頭,一串厲鬼所化的特殊武器出現在二人手側。
席面上來吃這一場喜酒的‘客人’們見到二範出現,臉上俱都露出畏懼的神情。
除了一個蒯滿周,鎮魔司進入鬼宅後分散的衆人此時聚合到一處。
見兄弟二人現身,阿園正要出聲之際,趙福生突然打斷了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且慢!”
事到如今,孫府的情況已經逐漸明朗。
孫家當年遭遇鬼禍,全府出事。
復甦的厲鬼執着於當年那一場婚禮,將孫家困成鬼域,這裡的厲鬼復甦,形成法則,循環重複着這一場婚事。
一旦婚禮完成,所有場景重置,接着重頭開始,進入全新的一輪婚禮啓始。
趙福生等人闖入這一場輪迴中,婚禮完成後,極有可能就是厲鬼抹去一切重新開始之時——這個時候纔是最危險的。發
活人不可能無限循環,她需要在這一場婚禮結束,厲鬼大開殺戒前將鬼域破除。
所以陳多子等人絕不能與她分散,儘量集中到一處是較爲安全的。
想到這裡,趙福生看向阿園:
“先不要將人趕走了。”
她弄清鬼的法則後,自然不會觸鬼黴頭,說些對婚禮不利的話。
人是活的,思維也遠比鬼要懂變通。
趙福生明白說話的藝術:
“今日是我跟紹殷大喜之日,來者即是客,這鮑二哥既是鎮魔司的人,又是客人,請進來喝杯水酒,慶賀我們婚禮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說這話時,已經將門神的鬼神令扣在手中。
但凡感應到丁點厲鬼煞氣的涌動,便能即刻召喚門神將自己背起,逃過鬼物抹除。
好在趙福生確實摸準了厲鬼的法則,她的話並沒有觸及這一場‘婚事’的逆鱗。
話音一落後,怪事並沒有發生,嗩吶、鼓樂之聲並沒有停,四周的客人及阿園等俱都不約而同且步調一致的微笑着點頭:
“小姐深明大義,說得真不錯。”
“小姐深明大義,說得真不錯。”
“……”
趙福生神情自若,但劉義真卻總覺得寒毛直豎,反倒比她這個被誇的人還要不自在許多。
“鮑二哥,麻煩你過來。”
陳多子知道自己身份,聽她召喚,當即將頭一低,把手裡的紙張一握,大步往趙福生的方向走。
範氏兄弟二人跟在她身後,幾人匯合。
阿園正要召人再開一桌席面,就聽趙福生道:
“大禮將至,幾位請都一起來當觀禮人。”
她並非召人制止婚禮,而是邀人觀賞,正與厲鬼法則相契合。
趙福生的邀請並沒有受到鬼的法則阻止,陳多子與範氏兄弟加入她的隊伍中。
衆人一路前行,陳多子看了阿園一眼,隨即試探着將手裡的紙張塞入趙福生手中:
“我與大家分開後,一路亂走,不知不覺出了園子,便見到了一個老頭兒。”她看了一眼阿園,小聲的說道:“他抓了張紙,正爬着牆頭,見到我時——”
陳多子一開始與趙福生說話時,還怕被阿園打斷,可說了幾句,卻見阿園對二人交談充耳不聞,仍自顧自的在跟周圍的‘賓客’寒暄,時而轉頭與趙福生說話,介紹‘來賓’身份。
賓客之中頻頻出現熟悉的面孔,範氏兄弟自不用說,有時一桌之上,竟會出現四五個相同的‘範氏兄弟’,甚至陳多子還看到了許多個‘自己’也坐在席桌中,以陌生的眼神與阿園說着話。
縱使她一路行來已經經歷過數場鬼禍,膽子早比當初大得多,此時見到這一幕驚悚至極的景象,依舊覺得可怕極了。
好在這些厲鬼並沒有暴動,它們或坐、或站,扮演着自己適合的角色。
阿園仍在熱情的介紹。
發現她並不在意自己與趙福生談話的舉動後,陳多子緊繃的心絃立時鬆懈了許多,再道:
“這個人見到我時,連呼有鬼,說是這孫家邪門,被一個女鬼殺光了。”
“什麼?!”
陳多子所說的話出乎了趙福生的預料,她不由驚呼出聲,隨即皺起了眉頭。
劉義真也奇道:
“難道不是孫紹殷殺的麼?”
他的想法與趙福生不謀而合。
孫府的鬼禍是時光的輪迴,這一法則是與沈藝殊的鬼信案相悖的。
衆人進入厲鬼時光法則開始,鬼禍之中並沒有出現鬼信相關的跡象——而事發之後,劉義真遍尋孫紹殷,卻不見他的影蹤。
這裡是厲鬼的法則循環,孫紹殷作爲這一場婚禮的主角,他是絕對不可能缺席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是這一場厲鬼法則的源頭,所以它不在衆人視野內,但實際無處不在,控制着這一場循環的始終。
劉義真頂替了梳妝娘子後,孟婆、趙福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便猜測當年孫紹殷不知因何故而死,死後厲鬼復甦,殺死了孫家人,接着將這裡變成了輪迴的鬼域。
可此時陳多子帶來的消息又顛覆了衆人的認知。
陳多子口中提到的鮑二哥竟說,孫府的人死於女鬼之手。
“他反正見了我後,十分害怕,邀請我跟他一起逃走。”
陳多子說到這裡,眼中閃過心虛之色。
她四處亂轉,本來是打算在鬼域內殺個‘人’,以便取代它的身份,存活於鬼域中。
見到鮑二哥時,便知道這個人可能就是自己要下手的目標,心中正自不安。
又聽鮑二哥勸她逃命,更是不忍當即下手。
“我想起大人幾回辦案,每次也要問些情況,便想先與他閒話家常,看能不能問出些線索。”
交談過程中,鮑二表明身份,說自己是金縣鎮魔司的人,姓鮑行二。
他這樣一說,陳多子當即便知道他身份了——多年以前,守門的周老頭兒提及過的鎮魔司雜役,在紅月當晚被厲鬼標記爲信使之一,之後無故失蹤。
鮑二出現在了時空的輪迴鬼域內,也就證明他當年就已經死於鬼禍,且只是自己渾然不覺,被困在了時光中。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想起昨夜的所見所聞,十分害怕,這會兒見到有‘活人’的存在,便一股腦的將自己的遭遇告知了陳多子。
正如周老頭兒所講,孫府遭逢大難,思圖變賣家財,鮑二有心想盤下孫宅,便在下值之後在孫家打轉。
他前一夜來到孫家,本想繞着府門看看,卻突然聽到了府中有幾個女子交談。
言談中,一個名叫阿園的女子提及孫府喜事在即,要出府去王氏緞莊爲小姐買鞋。
孫府要辦喜事已經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了。
那會兒孫家少爺要娶親,消息傳揚了開。
可惜後來上陽郡鎮魔司的銀將頒佈了新規則:但凡上陽郡治下,所有婚嫁之事,統統不得私辦。各家無論是嫁女、娶媳,得先將新娘送入鎮魔司,當銀將大人查看。
只有能活着從鎮魔司出來的人,才能繼續成婚。
因爲這一條規則,孫家的婚事戛然而止,那位即將與孫少爺成婚的沈小姐也連夜被送去了上陽郡,此後再也沒有回來。
“之後不久——”
陳多子正要接着往下說,趙福生立即喝止了她,示意她不要說出禁忌的話來。
陳多子在陳母的面前養成了慣會察言觀色的本能,此時機警的住嘴,將話題一轉:
“鮑二說,這是多日前的事了,之後孫家——”
她說到一半,便止住。
但衆人都明白她話中之意,之後孫家開始變賣家產——想也知道孫家應該是在上陽郡出了變故,想要將家產變現,興許是想拿錢四方奔走,活動一番,將這樁事情解決。
鮑二當時聽到孫府又有人在討論婚事,心中覺得十分古怪,好奇之下他趴在牆頭往府內看。
哪知這一看,便見到孫府已經化爲血海。
孫府的下人竟全部遇害,流出的鮮血匯成溪流、血灘,四處可見被血液浸泡的屍體,地面許多帶血的腳印,凌亂的佈滿了每一個地方。
一個穿身紅色喜袍的身影,在血海之中徘徊。
……
鮑二哥這一驚嚇非同小可,便大聲慘叫着從牆上摔落下來。
他駭得魂飛天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舉止,本以爲這樣大的動靜一定會引來厲鬼窺探,自己也會跟孫府的人一樣死於非命之際——他突然見到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輪紅月。
那徘徊於血海之中的鬼影原地消失,接着他腳上一緊,後背一寒。
隨即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鮑二以爲自己福大命大,當即爬起來轉身開始往孫府外跑。
他情知遇了鬼,不敢回家,深怕將禍害帶給家人,第一時間便往鎮魔司行去。
身爲鎮魔司的雜役,他知道鬼禍的可怕之處。
金縣鎮魔司內有令司主事在,總有對付鬼的法門。
……
之後的事情趙福生等人也清楚:鮑二當天實際並沒有逃脫。
他逃命之際,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踩中了地上的鬼腳印,腳下不知何時穿上了一雙紅色鬼鞋。
厲鬼將他標記,他成爲了鬼的信使之一。
血月照耀下,他跑回鎮魔司,與周老頭兒交談,血月之後他回了孫府,被捲入了孫府鬼禍中,截留在了這四十三年前。
“我們正說着話,他突然就、就燃起來了——”
陳多子想起當時的情景,打了個寒顫:
“像、像點燈籠一樣,然後整個人被燒了個精光,但不久後,我看到他又出現了。”
趴在牆頭上,與先前一樣,跟陳多子打招呼,看到她時大喊‘有鬼’,勸她跟自己一起逃命——“彷彿之前兩人的交談並不存在。”
陳多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