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真道:
“興許等到他該出現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孟婆在一旁沒有說話,但她的耳朵卻動了動,顯然認真的在聽兩人討論。
“其他人是有這樣的可能。”趙福生道:
“但孫紹殷不可能!”
“爲何——”劉義真話剛一問出口,眼中便露出瞭然之色:
“我明白了,孫紹殷確實不可能。”
鬼宅的時間、事件的走向是有跡可尋的——衆人先入敲門後驚醒鬼宅,探聽到的對話其實就是線索之一。
衆人除了聽到關於阿園與衆孫府僕從的對話外,還聽到了孫紹殷與沈藝殊的對話。
雖說不明白孫家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從目前種種線索,都可以知道孫紹殷與沈藝殊在金縣時期的孫府舊宅時,是形影不離的。
此時趙福生已經取代了沈藝殊,孫紹殷在哪裡?
幾人神色頓了一頓,接着心生警惕。
……
“大人,我爲你梳妝打扮。”
孟婆將首飾、衣物等整理好了,這纔跟趙福生輕聲說了一句。
見趙福生點頭答應,她滿含欣喜,小心翼翼的捧起趙福生一縷頭髮,神態認真、溫柔得近乎虔誠。
時間緩緩流逝。
等到趙福生梳妝打扮完,孟婆的臉色已經舒緩了許多。
她端詳着趙福生的臉出神,彷彿透過趙福生的臉,看到了自己的女兒當年大婚時的樣子。
就在衆人沉默間,外頭突然又有腳步聲傳來。
阿園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小姐,我替你尋來了一雙鞋子。”
“吉時將至,幸虧趕回來了。”說話中,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腋下挾了個紅色錦盒的阿園出現在門口處。
她換了一身大紅的衣裳,十分的喜慶,此時快步挾着盒子入屋。
進來之後,她像是沒有看到劉義真的怪異之處,而是看向趙福生,仔細打量了片刻:
“新娘子真是美,少女如果看到,不知多歡喜。”
說完,又急切道:
“時辰不早了,老爺太太都等着呢,咱們快些換了鞋,稍後揹你的人就要來了。”
說完,她將盒子打開。
內裡擺放了一雙精美的鞋子。
鞋長約十寸,上面繡滿花紋,花蕊中間點綴了珍珠,做工十分精緻。
“吉時到——”
外面傳來一聲吆喝,阿園還沒有動,趙福生腳下一緊,低頭提裙一看,那雙先前還擺在盒中的珍珠繡鞋已經穿在了她的腳上。
“真合適。”阿園讚了一聲,“哎呀,時間緊急,尋鞋耽誤了一些時間,劉娘子,咱們也快些過去。”
她看向劉義真說道。
孟婆也在屋內,但她還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若隱似無的受到了鬼宅的排斥。
隨着阿園的目光掠過她,孟婆的身體竟然晃盪了一下,變得像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
“哼!”
孟婆輕哼了一聲:
“今晚這場‘婚禮’,除了‘新人’之外,缺了誰都可以,卻唯獨不能缺了我。”
她一發怒,身上散逸出大量血光,屋內龍鳳喜燭光影受到壓制,那原本虛幻的身影竟立馬凝實。
阿園轉過頭,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像是這會兒纔看到了她,迷茫了片刻,接着纔想起了孟婆身份:
“你是——小姐的同鄉——”
“是。”
孟婆緩緩的點頭:
“今夜我想在貴府討杯喜酒喝。”
阿園愣了愣,臉上僵硬了片刻。
孟婆今夜是絕對要留下來見禮的,堅決不肯被鬼法則排斥在外,見阿園不出聲,她的胸口重新開始淌血。
血煙緩緩升起,在她頭頂形成一輪紅月的幻影。
月亮的血光將阿園籠罩,先前呆愣的阿園受到了紅月的影響,表情又靈動了幾分:
“討杯、討杯喜酒喝?”她複述完,接着笑了起來:
“當然可以。”
“吉時到了!”
外頭有人高喊了一聲。
大門被人推開,一大羣人魚貫而入。
伴隨着這些人一併傳進屋內的,還有外頭的喧囂聲。
頃刻功夫,外間已經人聲鼎沸。
“新娘子出行。”
一個身穿紅紫衣袍的女人喊了一聲,接着‘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也跟着響起,有人吹響了嗩吶,一時間安靜的孫宅熱鬧無比。
外頭四處掛滿了紅綢,紅彤彤的燈籠將黑夜照亮。
趙福生在衆人簇擁之下出了房門,順着長廊進入正宅。
只見孫府內外大門敞開,內庭、外面的庭院已經擺滿了桌椅,前來喝酒的人將桌子坐滿。
桌上擺滿了酒菜,送菜的小廝、僕人在席間穿梭,看上去是異常熱鬧。
“老爺說了,今夜是少爺大喜之日,還要搬些銅錢發放。”
孟婆攙扶着趙福生下了長廊,進入庭院時,途經一個桌子時,聽到一旁的男子在討論:
“孫府家大業大,聽說如果不是現在上陽郡情況不對,孫家的少爺成親,應該請個戲班子來坐鎮。”
“不宜招搖啊——不宜招搖。”
坐在另一旁的一個男人搖着頭招呼了一聲。
“新娘子來了!”
阿園高喊了一聲,那說話的二人立時噤聲,且不約而同的轉過了頭來。
趙福生、孟婆與劉義真一見這二人的臉,不由渾身一震。
說話的二人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容,只是一個膚色略黑,一個稍白一些。
二人年約十八,穿了一身青黑勁裝,外罩帶皮毛的坎肩,如果不是趙福生幾人對他們的長相十分熟悉,恐怕還真分不清這兩人誰是誰。
“範大、範二?”劉義真驚呼了一聲:
“你們怎麼在這裡?!”
他一喊完之後,就知道自己可能認錯了‘人’。
果不其然,阿園及同行的其他人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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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娘子莫不是眼花了?這裡哪來的什麼範大、範二?這分明是二老太太的孃家兄弟,姓孫呀。”
“哈哈哈哈。”其他人也跟着善意的大笑出聲,試圖緩解劉義真的尷尬。
眼前的局面既荒謬又驚悚。
劉義真看向趙福生,阿園道:
“小姐纔來金縣不久,家裡親戚多,你還沒認全呢,等婚後太太自會介紹一一認識的。”
她說完之後,又看向桌子:
“這一桌面都是熟人,這兩位是老太太的孃家兄弟及妻眷等人,這兩位是孫大姻伯、二姻伯,還有兩位太太。”
隨着她的介紹,桌上的人一一轉過了臉來。
趙福生等人先前見過的守門周老頭兒也在其中。
只是此時的周老頭兒咧着嘴笑,露出並不整齊的牙齒:
“新娘子真是端莊美貌,聽說是官家千斤,真與紹殷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他頂着一張老頭兒的臉,說話時卻是婦人聲音。
周圍人竟全然不覺得詭異,反倒笑着應和了幾聲。
還有另外幾張生面孔,都擠坐在一張桌子上,善意的望着趙福生幾人笑。
耽誤了這一陣,阿園連忙道:
“幾位親家老爺們,吉時快到了,誤不得,我們得趕緊入喜堂去。”
“快去、快去,別誤了時辰,紹殷等很久了。”
‘範必死’老氣橫秋的揮了揮手。
阿園鬆了口氣,拉着趙福生往前行。
孫家佔地面積不小,從‘沈藝殊’臨時所住的屋舍至成婚的正堂,有數進門的距離。
沿途掛滿紅綢、燈籠,四處張貼喜字。
只要有庭院的地方,擺滿了桌子,桌上擺了各式各樣講究的席面,大魚大肉俱有,瓜果點心也不缺。
新娘子所走的路被清理了出來,鋪了紅綢子。
趙福生從這一桌面穿過時,途經另一桌席,一個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聽說了嗎?今夜紹殷成婚,大老爺十分豪氣,說是要發放三十筐銅錢呢。”
這一相似的話語響起,趙福生身上躥起雞皮疙瘩,腳步一頓。
另一人也隨之接話:
“唉,聽說紅泉戲班前些日子去過幷州,當時孫大老爺聽到消息,還想去一趟呢。”
“如果不是上陽郡出了事,以孫大老爺的脾性,這長子成婚,怎麼也該請這名戲班也唱幾臺戲的。”
“那戲班子一立,這金縣之下四面八方的村莊恐怕都要聽到消息,趕來城中聽一聽。”
“可惜就是臧大人情況不穩。”
“聽說是不是上陽郡鎮魔司出了新的法令?”有人問。
“什麼法令?”另一人也好奇的問道。
“鎮魔司的令司制定了個新的規則,說是新婚的女子,必定要先送鎮魔——”
……
此人話音未落,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這一張桌子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血紅的燈籠,燈籠內的血光一亮,彷彿內裡的火光點燃了燈籠的外皮,頃刻間將那籠罩表面燒燬。
火焰疾速蔓延,不多時將這一桌人全部席捲入內。
討論聲戛然而止。
火光所到之處,將桌椅及吃席的人全部吞噬。
阿園及其他桌子旁的人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這一桌鬼竟然說被抹消就被抹消!
趙福生正怔愣之際,見那火光所到之處,光影一閃,她眼前一恍,卻見先前目睹的火光彷彿只是她的幻覺。
那一桌被火光吞噬的‘人’又好端端的坐在原處。
桌面擺了碗碟,上置腣膀等大油大葷之物,蔬果點心應有盡有,還在桌子的兩角擺了兩盞精美的酒壺。
身穿青衣皮坎肩的範氏兄弟又坐到了桌子邊:
“……孫老爺說了,今夜是少爺大喜之日——”
“孫府家大業大——”
“新娘子來了!”
相同的討論聲響起,與之前同樣的情況再一次發生,範氏兄弟及桌面其他‘人’不約而同的轉頭,面容僵硬的看向了趙福生。
阿園再次介紹:
“這是城裡王氏緞莊的客人——”
“……”
趙福生與孟婆相對無言,沒有出聲。
衆人從桌面一一走過,每桌都在熱情的討論今夜的婚事,再也沒有人‘掃興’的提及上陽郡的事——彷彿對這一場婚禮來說,上陽郡的臧氏銀將是個可怕的禁忌。
孫府內外擺滿了桌子還坐滿了人,一眼望去,便如人山人海,熱鬧無比。
可趙福生一路行來時,見到的都是幾個熟悉的面孔。
範氏兄弟、劉義真,甚至連蒯滿周及阿園等都是席面上來道賀的客人。
初時劉義真總見這些反覆出現的面孔時還覺得有些瘮人,但見得多了,甚至連自己都成爲了此時鬼宅中的‘來賓’之一後,他已經習以爲常。
“這一場婚禮不對勁兒。”他靠近趙福生,輕聲的道。
“夜半舉行,像是假的。”趙福生也道。
滿宅喧囂,有種故意製造出來的熱鬧。
孟婆聽聞這話,渾身一顫,低下了頭,沒有出聲。
阿園每過一桌,便被人叫住。
一個個範氏兄弟擡起頭來,與趙福生搭話,阿園再接着一一介紹這些人身份。
彷彿這段困守在四十三年前鬼域中的厲鬼記憶,執着於要將這一場婚事進行到底,要將沈藝殊的身份大告天下,介紹給每一個與孫家相關的人。
……
趙福生跟在阿園的身後,隨她在鬼席面間穿梭,聽每人相同的恭維話語、道喜聲音。
她的心思逐漸不再與眼前的‘人’打招呼上,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困住孫府幾十年的鬼案本身。
正有了幾分眉目之際,突然遠處傳來呼喊聲:
“大——沈大小姐!”
聲音有些熟悉,趙福生幾人不由自主的擡頭望去。
只見遠處陳多子正站在數太開外的一個拱形入門處,正侷促不安的看着衆人。
她臉色煞白,渾身直抖,手裡捏了一卷裹成一條的紙筒。
阿園也聽到了她的呼喊聲,轉頭看了她一眼,頓時面露厭惡之色:
“又是這老頭兒。”
“老、老頭兒?”
劉義真一問,頓時明白陳多子應該是找到了適合她的‘身份’。
阿園點頭:
“這老頭兒是鎮魔司的人。”
她說完,輕輕拉了趙福生的袖子一把,接着看了看四周,像是怕被人聽到一般,低聲道:
“前些日子,咱們家出了些事,打算將老宅賣了——”
她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接着臉上露出困惑之色,彷彿自己都有些不能理解爲什麼孫家好端端的要賣掉老宅。
阿園的體內突然紅光一閃,接着一團無形的鬼火頃刻間將她吞噬,她前一刻還在與趙福生說話,後一刻便像是觸發了此地規則,被這一場‘鬼火’燒得不見灰燼。
趙福生眉心一跳,但她知道觸發了厲鬼法則的阿園消失後,會有另一個相同的‘阿園’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