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劉義真頓了頓:
“看樣子我們這一次是要進牛欄村——”他扭頭看向趙福生,問道:
“福生,你說我們會不會遇上喬越生?”
一聽這話,幾人心中不由一個‘咯噔’,張傳世身體誠實的打了個擺子。
‘喬越生’這個名字成爲了他心中的陰影。
不僅是厲鬼的威懾驚人,更是因爲鬼物勾起了他曾經的回憶,令他痛苦不堪,卻又無法迴避。
蒯滿周的拳頭捏緊,眼瞳中有血液逸出,表情鬼氣森森。
掌控鬼夢的無頭鬼太過強大,縱使孟婆、蒯滿周合作也受到這厲鬼壓制。
“無論怎麼樣,我們總會靠近鬼的本體。”趙福生說到這裡,轉頭看向孟婆:
“孟婆,你還記得先前無頭鬼出現時的情景嗎?”
她早就想問孟婆這個問題,只是被突然出現的魯大江打斷了疑問。
趙福生的話令得孟婆愣了一愣:
“是躲在神龕背後的時候嗎?”
劉義真表情有些訝異的看了趙福生一眼。
無頭鬼的陰影出現在泥像背後的時候,大家應該都神智清醒,她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不是,是你送了湯給泥像喝之後——”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話一說完,便覺得其他人表情有些怪異。
“你們沒看到無頭鬼現身?”趙福生問。
張傳世咬着手指甲,還在爲魯大江的出現,以及即將進村的事感到恐懼,此時聽到趙福生問話,他略有些茫然的擡頭:
“孟婆遞湯時我們看到了,但後來夢境坍塌,我只記得紅月與青霧,後面的事便不知道了。”
劉義真也點了點頭:
“那會兒我就失去了意識。”
孟婆也道:
“我遞湯之後,便眼前發紅,撐到泥像碎裂,後面的事便再也不清楚了——”她有些歉疚:
“大人莫非看到了什麼怪異的事?”
她的話令得劉義真等人齊齊盯着趙福生看,就連蒯滿周也直起了身來,瞪大了眼睛望着趙福生。
趙福生點了點頭。
劉義真的表情有些複雜,除了有些高興之外,又隱隱夾雜着些許不可置信。
喬越生與孟婆交手後,兩鬼力量衝擊之下導致夢境碎裂,衆人俱都失去意識,但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趙福生能撐到最後,可見她的心性、毅力甚至總體的實力應該勝過了鎮魔司的其他人。
她至今還沒有出手,但她表現鎮定,且說過逃出鬼夢有五成把握,應該是有所準備依恃。
劉義真心中定了定,問道:
“你看到了喬越生?”
趙福生就道:
“我看到了無頭的鬼影,提了把砍刀——”她伸手比劃了一下長短,這個動作看得孟婆眼皮一跳,伸手來按她的手背:
“大人,可不興比這樣的兇物長短。”孟婆溫和而堅定的將趙福生的手推回原處,笑眯眯的望着趙福生:
“我家裡大人曾說過,這樣的兇物有詭性,如果是比量了長短,它會來找到你的。”
此時的孟婆看不出先前大戰鬼神時的樣子,宛如普通、平凡的和藹老婦,溫聲說道:
“這樣的大凶之物有邪性。”
趙福生笑了笑。
事實上她如今身爲鎮魔司令司主事,乾的就是與鬼相關的工作,馭鬼、驅鬼都是她的生活日常,碰觸大凶之物也並非晦氣事。
不過孟婆顯然是將她當成了格外親近的自己人,所以才願意關切提醒。
趙福生並沒有反駁,只是順從的收起了手,繼續說道:
“它提刀斬向了血月。”說完,再補充了一句:
“我懷疑那刀是殺死喬越生的兇刀。”
也就是說,十里坡真正的無頭鬼的本體是有伴生的大凶之物的,並非僅僅依靠泥胎像殺人。
衆人面露驚駭,還不知道後續發生的事。
這會兒聽她提起無頭鬼提刀出現,俱都覺得後怕不已。
“但刀光斬向血月的時候,月亮上突然出現了一層紅色的——”趙福生皺了皺眉,將心中早組織好的語言說出:
“說是薄紗也不準確,像是一層朦朧的窗戶紙,那層紙上有縱橫交錯的黑色印記。”她想了想,又說道:
“像是鬼咒,與魂命冊上的鬼咒語符號有些相似。”
“……”
劉義真等人面面相覷,俱都說不出話來。
趙福生又道:
“那刀光一砍中這層血紅色的‘紙’,便像是力量被卸去。”她嘆了一聲:
“我後面甦醒後想,興許是這層‘紙’救了我們。”
她講的話實在離奇詭異,不可思議極了。
“血紅色的‘紙’——”張傳世道:
“什麼樣的‘紙’竟能攔下無頭厲鬼這樣一擊——”他目光閃爍,“大人,你是不是當時看錯了?”
趙福生還沒說話,外間魯大江的聲音就再度響起:
“牛欄村到了!”
這聲音打斷了幾人對話,大家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失去了閒談的興致。
趙福生擡頭往窗外看,果然便見到遠處密林後出現了村寨的影子。
魯大江的聲音消失了。
趙福生將關於紅月上出現的帶着‘鬼咒’的血紙疑惑壓下,看向了張傳世:
“老張,你們來的是牛欄村,你來時看到過喬越生嗎?”
張傳世有些緊張,搖了搖頭: ωwш✿ttκá n✿Сo
“沒有。”
他說完後,解釋道:
“大人,我們送的是棺材——”他嘆了口氣:
“其實這樣一說,喬越生這個人我是聽說過的,但早前沒掛上名字。”
他苦着臉,抓了兩下腮頰,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大人有所不知,牛欄村分爲內、外兩村,內村住的是村莊自己人,外村則是用以招呼外頭的人。”
也就是俗話所說的收香客、貨販等。
“我們每回來時,都是夜裡入村,住在外頭,是不進村裡的,聽說是村裡有人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
“不喜歡你們這樣的人?”劉義真奇怪的道:
“你們只是賣棺材的商販而已。”
“是。”張傳世點頭:
“但畢竟賣的是棺材,有人嫌晦氣。”
他說道:
“反正我來牛欄村幾年,村裡接待的人都會提醒我,說是不要貿然進村子,以免遇上了那位老爺。”
張傳世苦笑了一聲:
“我猜這個老爺就是喬越生。”
趙福生點了下頭:
“很有可能。”她說道:
“喬越生爲人正派。”孫三娘、羅六都提起過,喬越生對於牛欄村與野豬寨子之間每年的爭鬥感到十分不喜。
從他無私的教人制香,與村民賣香料,以及公平分錢,並不剋扣村民,還開辦族學,便能看出此人與一般的尋常鄉衆眼光、見識、心性都截然不同。
張傳世賣的是棺材,賺的是死人錢,肯定令喬越生這樣品行正直的人格外不喜。
而村民與他的想法不同,所以這個村莊纔會有矛盾產生。
“反正來都來了,進村再說。”
趙福生話音一落,外間的魯大江聲音便響起:
“此時進不了村。”
這個‘人’神出鬼沒,一般人見不着他,卻又幾次在關鍵時刻出聲。
此時鎮魔司五人已經深入鬼夢的深處,接近厲鬼本體,在壓力之下,趙福生反倒放開了手腳,索性真將魯大江當成了一個可以對話的‘活人’,問他:
“爲什麼?”
“得等天黑。”魯大江道。
他話音一落,便見天色疾速黑暗。
前一刻還是陽光明媚,下一刻便夜幕降臨。
‘啾啾。’
兩聲蟲鳴在這驟然安靜的暗夜之中突然響起,魯大江大喜道:
“張爺,我們現在進村。”
只聽遠處傳來悉索聲響,兩個提叉的人影出現。
他們背後是遠處村莊中亮起的火光,光影將這兩道人影拉得極長,冷冷的望向車輛的方向。
張傳世一見此景,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小聲的道:
“當年魯大江就是被這叉子扎斷了手腳的。”
“走走走,進村。”
外頭的魯大江卻渾然不覺,招呼着夥計們運棺材進村。
‘咕嚕嚕’的車輪聲響中,似是有數輛車子從衆人所在的馬車處越過,往村口的方向過去。
魯大江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張爺,要不我來爲你們趕車?”
“老張,你去趕車。”
趙福生這一次沒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張傳世:
“把我的馬看好了。”
張傳世苦着臉:
“我的大人,連命都要不好保了,還惦記着馬呢——”
他話沒說完,便見趙福生皺眉瞪他,他麻溜起身,嘴裡喋喋不休的坐到了趕車的位置。
那兩個村民在前頭領着車輛往村子的方向行去。
因牛欄村、野豬寨子常年交戰,這裡的村莊與趙福生走訪過的村子截然不同,已經有了一定的城防規模。
外面挖了壕溝,築起了高牆,牆頂上安扎了許多削尖的碎瓦片,用以防止溜入村的外鄉人。
據張傳世所說,牛欄村分爲內外村,而外村已經不太像村莊,反倒像是一個鎮子。
鎮上雖說也是土路,卻鋪了些石子,許多房舍懸掛了招牌,應該是一些店鋪。
張傳世來過這裡,此時趕着馬熟門熟路的跟上了前方的兩道村民影子,直到在一間矮平房前停了下來。
那平房並不高,沒有掩門,門上垂掛了兩條青色的厚厚簾布,燈光從簾布的縫隙間逸出。
“這是我們之前住過的屋子。”
張傳世先從車上跳了下來,轉頭向衆人介紹着。
趙福生等人一一下了馬車,看向四周。
與周圍的屋子相較,附近的其他屋舍明顯要高一些,屋檐相對較精緻,下掛大紅燈籠,喜慶中透出一絲詭異。
紅光照耀四周,屋內可以聽得出來有不少人划拳、喝酒及高聲尖叫、說笑聲。
那房屋內的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出,似是有人感應到了外間有生人來,一道人影扭着腰站到了窗戶前。
從影子看,那身影像是一個女人。
接着趙福生便見一隻抓着煙桿的手伸了出來,‘砰’的一聲將支着窗戶的木棍取下,窗戶立即關得嚴嚴實實。
“這兩邊的屋子都是供收買香料的商販住的。”張傳世見趙福生的目光落到這些屋舍上,小聲的解釋:
“這些商販不止是來自萬安縣,有些甚至是從昌平郡、徐州來的大客商,這些人非富即貴,來這裡等着收香的。”
在收香的過程中,村裡人會好好招待這些‘貴客’。
他們的身份與張傳世這樣賣棺材的‘老闆’又不一樣了。
招呼好了這些商人,決定村裡香料販賣的價格。
張傳世說完後,見趙福生總盯着隔壁看,還當她是認爲隔壁屋子華麗一些,便道:
“大人,這些屋子晦氣——”
“我像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趙福生道。
“什麼?”張傳世聽聞這話,愣了一愣:
“熟人?誰?”
劉義真心中一動。
趙福生此前沒有來過十里坡,在十里坡自然是沒有熟人,但衆人進入此地後,倒也與好幾個本地人打過交道。
他想了想,說道:
“你看到了羅六他們?”
趙福生道:
“我像是看到了孫三娘。”
她說到這裡,又多說了一句:
“剛剛那邊關窗時,有人過來關窗,拿着煙的,我瞧着那煙桿與孫三娘當時掛在腰間的煙桿相似。”
她性情謹慎,記憶力又好,與孫三娘、羅六等人打交道的時候,便將這些人的特徵牢記在心。
此時一見那拿着煙桿的手,頓時便辨認出那人身份。
張傳世聞言一驚:
“孫三娘竟然在這邊?那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他話一說完,魯大江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爺,進來歇息吧,明日一早清點了貨,收了錢還得回城裡呢。”
趙福生神色頓了頓,招呼其他人:
“先進去再說。”說完,又壓低嗓音:
“但我們今夜不在此處歇息,我們進內村去看看。”
厲鬼的夢境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引人來此。
今夜必定會發生大事,趙福生打算在事變之前查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這個決定自然是危險至極。
她話音一落之後,衆人都難免有些緊張,不過卻並沒有人反對。
大家牽馬進了屋中,不知何時‘村民’送來了飯食,擺在了桌子上。
可是這會兒鎮魔司幾人自然沒有心情享用食物,也不敢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亂吃東西。
劉義真知道稍後可能會有一場惡戰,爲防萬一,他將捆在馬背上的棺材解下,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張傳世也牽着馬,孟婆懷抱着自己熬的那罐所剩不多的湯。
蒯滿周緊緊拉住了趙福生的手,等到一切準備就序,外間的嬉笑聲不知何時淡了下去。
趙福生看了衆人一眼,小聲的道:
“走!”
隨着她一聲令下,幾人跟在她的身後,悄無聲息的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