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並非趙福生幻覺。
她下意識的回頭,只見自己的陰影彷彿在她入廟的那一瞬便與她分離。
一道黑影殘留在廟門之外,黑暗中,有一道陰冷的視線在盯着她的後背,隨即在鬼燈照耀下,不甘的散去。
這應該就是劉義真曾提到過的,他天生的能力。
趙福生心中暗忖。
與此同時,拉着趙福生的蒯滿周出現了反應。
她幾乎是進入夫子廟的剎那,便用力抓緊了趙福生的手。
小丫頭所走過的地方開始留下一點淡淡的黑氣,黑氣所在之處,鬼氣頻生。
有惡意要從鬼氣之中鑽出,好似要開花結果。
“不要失控。”
趙福生反握住蒯滿周的手,平靜的跟她說道:
“不要擔憂,我在這裡。”
劉義真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兩人。
他此時給人的感覺不像是活人。
雖說劉義真說自己不是馭鬼者,可他神情僵硬,臉色怪異,目光之中看人不帶半分溫度,被他盯住時,給‘鬼’極大壓力。
趙福生有種走在自己身邊的並不是活人,而是一個真正的厲鬼感覺——偏偏這個鬼與一般的鬼不同,‘他’有思維,有記憶,且有交流的能力。
她壓下心中的怪異,跟劉義真說道:
“滿週年紀小,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
劉義真深深看了趙福生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心中對蒯滿周的反應並不詫異。
相較於蒯滿周的失控表現,趙福生明顯纔是不正常的。
沒有馭鬼人能在馭使了厲鬼後,仍不受厲鬼影響,尤其是她馭使了兩個鬼物,此時卻像沒事兒人似的。
趙福生說完之後沒有再看他,而是跟蒯滿周道:
“我們馭使厲鬼後,你要學會控制鬼的力量,而不是反被厲鬼影響。”
這話說得容易,做到哪有那麼輕鬆?
可下一瞬,蒯滿周點了點頭。
她還不知道如何控制厲鬼能力,但她謹慎的提腳落步。
當她再往前走了數步時,劉義真發現她身上肆意張揚的厲鬼氣息不見了。
小丫頭腳底下的黑影消失,那種給他帶來壓力的惡意也被她一併收斂。
這個發現令得劉義真大驚。
趙福生究竟有什麼能力,竟然一句話就能令這馭使了災級厲鬼的丫頭真能在轉瞬間就將厲鬼的氣息收得一乾二淨?
如果不是三人身處厲鬼環繞中,劉義真又情況特殊,他真忍不住想問個究竟。
……
趙福生早前曾站在夫子廟前往廟內看了一眼。
從廟外往內看,廟堂幽深,彷彿深不見底的深淵。
但進廟之後的感受與在外的感受又不相同。
這裡厲鬼環繞,外間的風聲、夜裡的露氣、人間的煙火氣在此地統統被隔絕。
縈繞在廟中的就是無盡的幽暗與寂靜,還有充滿戾怨的惡意,以及令人寒毛倒豎的森然感覺。
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常年累月的生活,很難不受此地氛圍影響。
趙福生想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怪異的劉義真,想到了自己與他相識以來的種種,對於面前的青年又有了更深的認識。
廟中的盡頭供奉了神龕,要飯鬼的鬼屍就供奉在那裡。
這個厲鬼被趙福生分解後,陷入短暫的沉睡狀態,再加上受到劉義真特殊力量的剋制,一直尚算安定。
可隨着趙福生踏入廟中,神龕上迅速有了異動。
藏在趙福生袖口中那半腐的鬼臂也跟着動了動手指,像是迫不及待要與鬼屍相拼湊完整。
神龕上,那撩起懸掛在兩側的紅簾突然繫繩‘卟啪’一聲斷裂。
被塵污及不知名黑褐色髒污玷染的紅布垂落下來,將神龕擋住,把那無臂的鬼屍擋在神龕內。
夫子廟內極靜。
可是布簾卻像是被風吹拂,輕輕晃動。
紅布掃拂着神龕,發出‘悉索’的響聲。
劉義真擡起了頭,看向神龕,表情越發沉凝。
他的膚色此時更深,眼神幽暗,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更濃,令得先前還不安份的鬼臂再一次被鎮壓,失去了動靜。
飄蕩的紅布逐漸平靜,安靜的垂落下來,擋住神龕。
三人在神龕前靜默了片刻。
接着劉義真打破了靜寂。
‘咚!咚!咚!’
劉義真踩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擡起胳膊,突然往紅布撩了過去。
沾滿血污的布簾被掀起,神龕內空空如也!
但一股惡意蘊藏在神龕中,彷彿那空地之中,有一種隱形的存在冷冷窺探着三人。
夫子廟內陰風吹動。
趙福生袖口中的鬼臂又開始不安的跳動。
劉義真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嘴脣緊抿,整個人的面龐在幽暗的環境中,顯得更加冷厲。
他緩慢的轉過頭,面無表情的衝趙福生示意。
趙福生知道時機已至,取出了鬼臂。
這一刻她內心的弦繃緊。
雖說她在做出拼湊要飯鬼的決定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如今她馭使了門神,且有5324功德值在手,又有蒯滿周跟隨在身邊,就是有意外發生,也有辦法收拾善後。
但與鬼打交道總是伴隨着風險與機遇的,一不留神興許命就沒了。
趙福生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逐漸變得冷靜。
鬼臂從袖口中滑出,她仰頭盯住了半空的神龕。
被劉義真撩起的紅布又開始微微的晃動,黑暗中,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憑空閃現,夾雜着淡淡的惡意。
空蕩蕩的神龕內彷彿有黑影晃動。
蒯滿週一隻手挽着趙福生,並沒有受到厲鬼現形的影響,只是好奇的左右轉頭——要飯鬼的品階太低,對她造成不了威脅,反倒是這裡除了劉義真外,還有另外兩道氣息,隱隱令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夫子廟內血腥味兒越來越重。
‘嘀答!’
‘嘀答!’
不知何處突然傳來詭異的水滴聲響,只是那水滴彷彿格外濃稠,許久才匯聚,隔了數息功夫才滴落,帶着一絲黏膩、腥甜的味道。
除此之外,原本漆黑的神龕上方也開始出現大量的血污。 無數凌亂的抓痕出現在石壁上,彷彿古老的印記重現,似是曾經有滿手血腥的‘人’徒上爬上神龕過。
神龕底座的下方,有污血開始出現。
並在三人的注視下,順着神龕底部往下淌。
濃重的血腥氣就是從這裡傳出的,而在血跡出現的剎那,厲鬼的身形在黑暗之中重現,以怪異的形態扭曲着,手裡提了一個乾癟的人皮燈籠。
燈籠染滿了褐色血污,內裡的燈早就熄滅。
要飯鬼的另一隻胳膊齊根而斷,內裡黑氣翻涌。
它一現身,神龕底部的血污便流得急了許多。
剎時間,本來濃稠的血液如同崩潰的堤口,順着神龕往下淌落,‘啪嗒’落在桌上,再蜿蜒流向桌沿,滴落下地。
血液一落地,向前遊行的速度加快,頃刻間流至趙福生腳跟之前。
同一時間,神龕上方提着熄滅鬼燈的斷臂厲鬼身影消失。
污血裡,黑影閃動,惡鬼瞬間現形,抓扯向趙福生手中緊拽着的鬼手。
‘砰!’
劉義真提起右腳,用力落下!
他這一跺腳,在夫子廟內傳來震響。
整個廟宇內部都劇烈震動。
不知是厲鬼出現使得這裡氣場曲,還是因爲光線昏暗,人因爲太過緊張而眼睛出現了幻覺,彷彿劉義真這一跺腳下,地底塵煙飛揚而起,形成陰霾,將那地底滾動的血污一下壓制住!
血污一旦被制,那要飯鬼往前攝取鬼臂的屍身一下僵滯了片刻。
它的鬼軀好像一具年久生鏽的鐵塊,不再靈活。
但劉義真這一腳在制住了厲鬼的同時,也遭到了鬼物的反噬。
他的身體本來呈暗金色,身體表面光滑,如同鍍了一層銅膜。
可隨着厲鬼力量反噬,他面龐光滑像是裂開了一條縫隙。
裂縫從額頭開始,順着眉心撕裂,將他的鼻樑骨劃開,再往左側而下,撕向他左頰處。
“將它引出夫子廟,在要飯衚衕內拼湊。”
劉義真冷冷開口。
他此時聲音很怪,有些沙啞,不帶半分情緒起伏,給人一種冰冷無情的感覺。
廟內還有兩個恰巧達成平衡狀態的大鬼,要飯鬼在此地復甦後劉義真擔憂夫子廟出事,因此想趙福生將鬼物引走。
趙福生點了點頭,說道:
“你就留在這裡。”
劉義真目光冰冷,微微頷首。
趙福生看向蒯滿周:
“滿周,你替我將鬼控住,讓它慢慢走。”
說完,她看向蒯滿周。
小丫頭偏着腦袋,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趙福生也不再與她多說,而是舉着鬼臂,轉身想往夫子廟的大門口走。
厲鬼的殘軀近在咫尺,鬼臂與鬼軀相互吸引。
兩者之間帶來強大的拉墜力,趙福生不敢動用厲鬼的力量,因此便只能憑藉自身力氣與厲鬼相抗衡。
要飯鬼一見鬼臂即將離開,立即便想追上去。
但它鬼軀剛一動,突然它後背心處傳來‘叩叩’聲響。
無形中,有人敲響了鬼的後背。
厲鬼沒有知覺,不知畏懼。
不過隨着敲擊聲一響,它的四肢、軀幹上突然出現了大量細如絲髮的黑線。
甜腥的怪異花香氣壓蓋住了濃郁的血腥味兒,厲鬼本該化爲無形的屍身像是被這些黑線困住,再也無法肆意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切換了。
青白交錯的鬼屍之上,纏滿了黑線。
黑線的另一端則是被蒯滿周握在手中,猙獰可怖的厲鬼宛如一個提線木偶。
小女孩稍一鬆手,厲鬼跌跌撞撞往前走上一步;
而她瘦弱的小手一握成拳頭,鬼物的屍體便僵在原地,如同殭屍,一動不動。
趙福生舉着鬼臂在前走,蒯滿周控制着厲鬼跟隨在後。
曾經在夫子廟要飯衚衕之內造成了無數血腥恐怖人命案的厲鬼,此時宛如這一大一小兩個人手中的玩偶。
劉義真站在夫子廟內,看着趙福生提着鬼臂,如同拿着誘餌,將厲鬼引出夫子廟。
二人將鬼包夾在中間,鬼燈下,三道身影很快從大門前消失了。
自上次鬼案後,要飯衚衕就是白天的時候都人跡罕至,更別提入夜。
此時四周房舍空置,方圓數裡應該是沒有活口。
要飯衚衕的佈局浮上趙福生心頭,她毫不猶豫選擇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方向走。
要飯鬼帶着無數細黑絲髮枷鎖跟隨在後。
兩人一鬼前行了數裡,趙福生心中思索着大約離夫子廟已經有一段距離後,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鬼臂此時瘋狂的顫動。
從這條鬼臂落在趙福生手中後,經歷過數次挫折,本該受到厲鬼力量的反噬,呈現出半腐的屍臂形狀,可僅僅是離鬼軀接近的這兩三刻鐘,鬼臂腐爛的趨勢一下止住。
斷臂接口處開始‘淅淅瀝瀝’滲出詭異的黑色血液,血液淌落拉絲,化爲一條長長的黑線,飛向要飯鬼的屍身處。
而要飯鬼的肩膀斷口也開始流出黑血。
這些黑血如同瀝青,在斷裂的傷口處形成一條條猙獰可怖的肉須、觸手,拼命攢動着試圖尋找斷臂接口。
趙福生此時不再抗拒這鬼臂與鬼屍之間的引力,她緊拽着鬼臂,緩緩順着鬼臂與厲鬼之間相互尋找的力量靠近,接着鬆手。
斷臂與鬼屍之間的裂口處血液化爲細黑的絲線飛往半空,這些血線一旦交碰,便隨即相互絞纏、扭緊,頃刻間擰匯成數股細如絲髮的黑線。
黑線越來越多,且相互收束,剎時拉扯着鬼臂與鬼身相結合,頃刻化爲一體。
要飯鬼一旦拼湊完整,那腐爛的鬼臂便開始緩慢復甦。
封神榜的提示隨之響起:煞級厲鬼出現,是否開啓地獄捕捉?
纔剛開啓兩層的地獄無法困住煞級的厲鬼,趙福生站在原地沒有動。
厲鬼拼湊完整,恢復的剎那,它向趙福生伸出了那隻還沒有完全恢復的鬼臂。
‘叩叩叩。’
怪異的敲擊聲響起來了,厲鬼殺人法則啓動。
“真是翻臉如翻書。”
趙福生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鬼自然不會因爲她的話而動容,鬼手張開,趙福生早就已經有所準備,手腕翻轉間,將一個物品捏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