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趙福生放任自己偷了半晌閒。
約半個時辰後,範必死便尋過來了。
他已經將蒯良村鬼案的前因後果記錄在冊,也聽從趙福生吩咐,把蒯滿周收入了魂命冊。
範必死偷偷打量着趙福生,心中還有些恍惚。
他萬萬沒有料到,當時他們兄弟一念之差,竟會爲萬安縣帶來如此大的變化。
這座本該被放棄的城池,逐漸在煥發新生活力。
趙啓明死後,已經羣龍無首的萬安縣鎮魔司落入趙福生手中後,竟重新恢復正軌。
萬安縣鎮魔司沒有沒落不說,且此次還能加入一個新的馭鬼者。
一個鎮魔司有兩個——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三個。
範必死已經從古建生口中聽說趙福生準備將鄭河也招攬進萬安縣了。
鄭河一來,萬安縣鎮魔司便是擁有三個馭鬼者的強大陣容。
除此之外,張傳世因差陽錯馭使了大凶之物,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普通令使,甚至擁有了一定從厲鬼手中保命的手段。
這樣的司府陣容,已經不弱於大漢朝直屬朝廷管束的州府這樣大鎮魔司所屬府衙所擁有的實力了。
甚至比州府鎮魔司的實力要強得多。
範無救說過,蒯良村中的莊四娘子厲鬼復甦後因爲殺了兩個村莊的人迅速晉階,據趙福生所說,莊四娘子在被馭使時,已經達到了災級的品階。
蒯滿周馭使了它,相當於直接馭使了災級的鬼物。
這樣的實力,在大漢朝內部,已經不弱於金將級的力量了。
除此之外,蒯良村的村民也因受鬼禍影響,死後化爲特殊的詭異鬼花,與厲鬼相輔相纏,相伴相剋,也一併被蒯滿周收服。
種種情況令得範必死既興奮又恐懼。
興奮於萬安縣鎮魔司實力大漲,有了蒯滿周及趙福生這兩個馭使災級厲鬼的強大馭鬼人,再發生鬼案時,就是令使同行,保命的機率也大大增加;
而恐懼則是在於蒯滿周本身。
與趙福生相比,蒯滿周更像一個‘正常的’馭鬼者。
小丫頭沉默寡言,脾氣喜怒無常,眼神中透出一種令人膽寒的冷漠。
她的身體很冰冷,膚色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慘白色。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自覺的總會展露出鬼相。
範必死擔憂蒯滿周力量失控,繼而厲鬼復甦。
一旦災級厲鬼失控,那後果是異常嚴重的。
蒯滿週年紀小,本來心智、情緒就不如成年人,他擔憂蒯滿周到時反被鬼物所控,淪爲災禍。
好在目前看來趙福生心緒平靜,她彷彿並沒有擔憂蒯滿周失控的後果。
不知爲什麼,範必死見到她時,心裡的焦慮瞬間就被撫平了。
“大人,這是記錄好的鬼案。蒯滿周的名字已經記錄入鬼冊中,至於古建生,因爲他還有任務在身,爲了方便行走,暫時沒有入冊,而是給了他一個我們縣府的令牌證明身份。”
範必死穩定了心緒,解釋了兩句,隨後將記錄好的卷宗交給趙福生過目,隨後再拿出裝魂命冊的盒子,一併遞交到趙福生面前。
趙福生應了一聲。
範必死的性情謹慎,萬安縣鎮魔司的內務如今不算複雜,他處理得井井有條。
在古建生入冊這件事上安排得也很合理。
她先將卷宗接了過來,一一過目。
範必死的字寫得不如龐知縣工整,但他心思細膩,將這一樁鬼案記錄得很完整,她看完之後點了點頭,將卷宗收攏重新遞迴範必死手上,並沒有去接他遞來的盒子:
“魂命冊就暫時放在你手中。”
如今魂命冊無法約束她,她便不用一切都掌控住。
“寶知縣送來的財物你分類記入庫中,之後龐知縣招攬來一位賬房先生,到時再交到他的手上。”
範必死應了一聲,又說道:
“士紳們也感念大人恩德,在城中酒樓訂了席桌,可惜萬安縣如今這光景,找不到戲班子——”
他說到這裡,趙福生心中一動,想到了紅泉戲班。
她準備在古建生去寶知縣傳話時,讓他向鄭河傳話,在鄭河前來時,將紅泉戲班的人一併全帶來。
想到這裡,趙福生應道:
“好,晚宴之後有個事你需要幫我去做。”
範必死精神一振,問道:
“大人想我做什麼?”
“你替我派人去夫子廟通知劉義真,說我今夜要去一趟夫子廟。”
趙福生說完,範必死就愣了一愣:
“大人要去夫子廟?”
他腦子轉得快,夫子廟的情況頓時浮上他心頭。
城南要飯衚衕鬼案始末趙福生可沒有瞞過鎮魔司內的衆人,據範必死所知,城南夫子廟一共如今藏匿了三個厲鬼。
這樣的消息可不敢宣揚出去。
鎮魔司之外的人對此情況一無所知,就連龐知縣,也只知道趙福生對夫子廟十分看重,除了特地留了一個鎮魔司令使在那裡值守外,還令萬安縣的差役對那邊嚴加防守。
若夫子廟有三個厲鬼的情況泄露,城中的士紳恐怕會被嚇破膽子,連夜會逃離縣城。
此時趙福生突然提起要去夫子廟,範必死猜測:
“大人莫非是想解決夫子廟中藏匿的厲鬼?”
他說完這話,被自己的大膽猜想嚇了一跳。
蒯良村的鬼案纔剛過去,趙福生就馬不停蹄的又要解決鬼案,莫非她就真的不怕厲鬼復甦的威脅?
想到這裡,他偷偷擡頭去看趙福生,卻見她點了點頭:
“我準備將要飯鬼的屍體拼湊完整。”
“什麼?!”
範必死大吃一驚,不由自主低呼出聲:
“大人當時說,要飯鬼受到分解後,才暫時陷入沉睡,如果一旦拼接,可能會厲鬼復甦——”
“是。”
趙福生點頭。
拼湊要飯鬼的任務迫在眉睫。
要飯鬼的法則實在好用,只要鬼手一伸,是人、是鬼都無法拒絕它的請求,她不準備放棄要飯鬼。
雖說如今她有封神榜在身,又冊封了門神,但與鬼打交道,多一分底牌就多一分保命的機率。
範必死看她神情平靜,彷彿一個厲鬼復甦的可怕鬼禍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由神色怔忡,心裡有些怪異。
要知道要飯鬼的品階可是已經達到了煞級。
當日令趙啓明死亡,且屠殺得萬安縣鎮魔司百餘口人的厲鬼也同樣是煞級。
“我準備將其復甦後,看能不能馭使它。” 趙福生平靜的說道,她彷彿在討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一件事關生死的大事。
“可是——”
範必死還有些擔憂,想要勸說,但話一說出口,隨即看到趙福生眉宇間的堅毅。
她意志堅定,做出的決定便不容人置疑。
“那讓蒯滿周與大人同行?”他試着出聲。
趙福生知道他心中害怕,笑了笑,沒有拒絕。
雖說她有功德值在身,自恃此次收服要飯鬼並沒有危險性,但如果範必死等人不放心,那麼讓蒯滿周同行使他們安心也可以,反正不影響她最終的結果就行。
兩人說完話後,範必死神情恍惚的離去。
他對趙福生之後的舉動既感恐懼,但這恐懼之中又隱隱夾雜着一絲興奮。
趙福生如今已經馭使了三個厲鬼。
除了趙啓明當日留下的先予後取的鬼物外,還同時馭使了災級的趙氏夫婦。
她的實力在大漢朝鎮魔司中都已經是不輸於金將級的存在。
但她並沒有僅滿足於此。
此次拼湊要飯鬼,且她還要馭使鬼物,昭示出她想要擁有強大實力的野心。
古建生說鄭河即將要來投誠,萬安縣又收到了大筆捐獻的金銀,如今一切不止是在步入正軌,且還有日益發展的趨勢。
若有朝一日,朝廷得知這個本該被鬼霧籠罩,最終被厲鬼佔據的領地不止沒有成爲死域,反倒發展蓬勃的時候,朝中的那些人又該是什麼樣的神情?
範必死越想越是興奮,這種興奮感甚至壓過了對於厲鬼的畏懼,令他幹勁十足。
他按照趙福生吩咐,先找人去了一趟夫子廟傳話,隨即又令人備了馬車,以便趙福生酒席之後便能乘車前往。
……
夜間酒席之上,衆士紳們輪流向趙福生敬酒,恭維她此次再次破獲鬼案。
她再辦鬼案,且沒有展現出失控危機,情緒穩定,這越發令以於維德等人爲首的士紳心中更如吃了定心丸似的。
心思一定之後,衆人便真開始思索在萬安縣重開商鋪的事宜。
萬安縣經歷過之前鎮魔司被毀,一切百廢待興,趙福生含笑聽着衆人討論,天色逐漸晚了。
待兩個時辰一過,範必死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向趙福生打了個眼色,自己則跟龐知縣二人將士紳們纏住。
趙福生帶着蒯滿周從酒席退出,從酒樓大門出來,便見外頭停了一輛馬車。
趕車的車伕早得了範必死吩咐,見趙福生二人一出來,便行了個禮,待二人上車,便驅車前往夫子廟。
一路安靜,車裡蒯滿周安靜的拉着趙福生的手,一句話也不說。
車伕既感緊張,又有些害怕,但一想到鎮魔司內關於趙福生這位新任令司的輝煌戰績,又覺得心中莫名有些踏實。
夫子廟逐漸近了,遠遠就能看到廟內點的燈火。
“到了街廟前,你將我們放下,就先回鎮魔司。”
趙福生在進入要飯衚衕前,打破沉默,吩咐車伕停靠馬車。
馬伕應了一聲,嘴裡發出吆喝聲響,馬車停靠在路邊,趙福生帶着蒯滿周下了車。
城南本來人煙就不多,數月前要飯衚衕爆發過鬼禍後,人就更稀少,到了夜裡,這裡更是冷清。
趙福生牽着蒯滿周進了要飯衚衕,四周靜謐非凡。
受到此地氣氛影響,一大一小二人進來時,似是呼吸都輕了幾分,只能聽到柔軟的鞋底踩到地上時,發出的‘悉索’輕響了。
“稍後我準備引個鬼出來。”
趙福生跟蒯滿周說話:
“你怕不怕?”
蒯滿周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趙福生握緊了她的手,兩人來到夫子廟前,許久不見的劉義真已經站在廟外守候。
劉義真瘦了許多。
他的臉頰骨骼更加分明,但那一雙眼睛透露出的神情卻更加沉穩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趙福生牽着的蒯滿周身上,半晌後露出笑容:
“恭喜你。”
蒯良村的事他已經聽說了,範必死派人知會他前,將鎮魔司內新來了個馭鬼者的情況也一併說了。
趙福生搖了搖頭:
“這不是什麼好事,沒什麼好值得恭喜的。”
蒯滿周的馭鬼經歷慘痛。
旁人羨慕的力量,對她來說是沒有選擇。
劉義真沉默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嘆了一聲:
“也是。”
兩人僅只是簡短的兩句對話,卻已經勝過無數言語的溝通。
劉義真不再多說,而是直接切入正題:
“你來得正好,要飯鬼處於復甦邊沿,你要再不來解決這個麻煩,我可鎮壓不住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疲倦之色。
“不過你要拼湊它的屍身,一旦它拼湊完成,厲鬼復甦,你有沒有鎮壓它的把握?”
他對於馭鬼者也有所瞭解,身爲鎮魔司內一員,雖然劉義真如今僅只是掛名,但範必死處事細微,會將司府內的情況與他說。
除了趙福生辦理的鬼案及詳情之外,連她馭使了趙氏夫婦的消息也沒有瞞過他。
“有。”
趙福生點了點頭。
劉義真隨即大鬆了口氣,向她招手:
“你跟我來。”
說完,他率先邁入廟宇之中。
趙福生也跟着進入夫子廟內,她還沒來得及叮囑一旁的蒯滿周留在外頭等候,小丫頭也毫不猶豫,跟着她進入廟中。
一入廟內,外間的所有感應便像是被隔絕了。
廟裡縈繞着一股若隱似無的臭氣,厲鬼的怨煞氣瀰漫了整個廟宇。
內裡沒有點燈,黑暗中,彷彿有惡意在窺探着進入廟宇的幾人。
劉義真一入廟內,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瞬間就變了。
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陰冷,膚色迅速轉白,再由白轉黃,經由外間朦朧的慘白燈光映照,竟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暗金色。
彷彿此時的劉義真像是被鍍了一層銅粉,不再像人,反倒更類似於一個行走的銅雕。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難言的壓制感,趙福生本能的想離他更遠,她甚至感應得到自己馭使的先予後取的厲鬼對他有種抗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