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姜維愚忠,而是如今天下,三國互伐,魏國雖強,卻道義不存,有識之士皆不願事魏。
而魏國雖強,不能一統三國,如是深究原因,那麼也就是曹操的原因了,曹操得怪他自己的性格過於殘暴。
比如當年挽天傾的大漢丞相諸葛亮,若不是丞相在,可能大漢早已經亡了,而丞相卻是爲何非要反對曹操呢?
諸葛亮是哪裡人?徐州琅邪陽都人。
徐州在哪裡?曹魏境內。
那麼徐州人諸葛亮好好的爲什麼要跑到荊州去?
興平二年,諸葛亮和叔父離開徐州,當時諸葛亮好像只是跟叔父去外地上任而已,然而此事卻非是那麼簡單。
諸葛家族遭遇了一件千古少有的慘事:“本州傾覆,生類殄盡”,而這件讓諸葛家三兄弟分離,被迫背井離鄉流亡的事件是什麼呢?
這件事就是,當年曹操的父親曹嵩疑似被徐州牧陶謙的屬下殺害,曹操攻打徐謙,卻把屠刀伸向了徐州的無辜百姓。
接連兩年時間,曹操連徵徐州,攻屠徐州。
而在曹操第二次屠徐州時,基本可以確定經過了陽都縣。
如果那一年諸葛亮走的早,他會聽說自己家鄉被屠了,如果諸葛亮走的晚,他會親眼見證自己的家鄉被屠。
很難說要是沒有這次曹操主持的徐州大屠殺,諸葛亮會不會留在家鄉依靠家族和成年的長兄諸葛瑾生活,然後按正常程序出仕曹魏,而不是跟着叔父在亂世中顛沛流離。
當年的丞相,看着“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家鄉是那麼無力。
那麼此事也將會使他毫不猶豫的站在了曹操的對立面,最終他選擇了漢昭烈皇帝,君臣相合,卻非是爲了權利,而是都有着相同的道義。
後來,丞相即使是在北伐的過程中,他也依然對淪陷於敵國的百姓充滿善意,秋毫無犯,因爲他深知手無寸鐵的民衆,有多麼的弱小與無助,他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當年曹操害得他十幾歲就當了難民寄人籬下,被迫和長兄繼母天各一方無法侍奉眼前的時候,他就不可能從事曹魏了?
諸葛亮還只是其一的受害者,而東吳在孫策身亡時穩住大局,力挽狂瀾的股肱重臣張昭,也是當年從徐州避曹操造成的災難來的江東。
雖然說王朝末年戰亂頻仍,天下儘快統一是不是好事?自然是好事。
但這個完成統一的人是曹操是不是好事?卻未必是好事。
就像是幾乎完全繼承自曹魏的司馬晉統一天下後,百姓不但沒有過上太平盛世,反而陷入了更加深重的苦難。
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開啓了這片土地上這個民族持續幾百年的黑暗時代。
儘管這是很多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是曹魏的開國法理性不足和政體缺陷仍然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如果季漢能統一天下,雖然可能也解決不了門閥士族的問題,但是季漢內部政治環境遠好於曹魏和司馬晉,因爲在季漢中,忠義仁愛依舊是普遍的道德準則,必然不會發生那麼多權力傾軋和血腥清洗事件,那麼後來的那一段爭權混戰很可能會變成某種更加平和的演變,百姓所受的苦難會少得多。
而姜維等人,若是投靠魏國,雖然能富貴一時,但是卻不合心中道義,當然,也是鄙視曹魏,而這天下,也就此形成了三國之勢。
只是苦了天下萬民,只是一時痛總比一世痛要強,一世痛總比百世痛要好。
隨着微微的風雪傾下,此時姜維的心也是冰冷,非是曹操和曹魏之將那屠萬民之時的冰冷,而是爲了救萬世之民,忍一世之痛的冰冷。
這時,忽然聽到一陣喧譁,這讓姜維忽然一驚,立刻起身,喝道:“不是宵禁了嗎?”
左近立着的親兵此時立刻上前,道:“將軍,吾這就去看看!”
恐怕是有亂民!
不過想着佈置在各處的彈壓之軍,就是有人作亂,也鬧不起什麼亂子來,只要緊閉城門,那麼也就無憂。
如今的季漢,雖然不是當年丞相治蜀時的大漢,但是曹魏也不是當年的曹魏了,這漢中郡,雖然不算是什麼太過堅固的堅城,但是也不是簡單就能攻下來的。
“給吾披甲,吾親自去看看!命府衛,點起燈火!”
姜維此時神色一肅,卻是如此說着,如今已經是暗夜時分了,暗夜中,鬼魅最多,卻是得小心行事,先不敗,再慮其他。
還沒等姜維整理好戰甲,此時就有府衛近前來,說有緊急訊息送達。
“啓稟都督,有緊急軍情送達。”
“念。”
“魏軍集結十萬兵馬,魏晉王世子司馬炎領軍,襲南鄉郡,徵東將軍關彝據守五日後,後撤入房陵郡,以山河之險拒敵。”
“傳令:點兵馬三千,星夜出發,入上庸郡,以做防備。”
姜維聽完軍情,立刻就下了命令,魏國十萬兵馬,就是有虛言,也得至少五萬,而關彝手中,也就萬餘人而已,十倍之敵,就是節節抵抗,三郡此時也是危險,那麼至少要留下一個上庸郡。
三千兵,雖然少,但是卻也是姜維能拿出的極限了,還得防備西線戰事有變,還得防備魏國的關中軍團,這漢中郡是一定不能有事的。
“都督,還有……”
這時,那府衛卻未曾退下,手中還有另一封書信,姜維聞言,卻是神色稍變,然後才說着:“念……”
卻是有些緊張了,如今軍情,也就兩處了,一個東線,一個西線,東線的情勢不穩,也不知西線如何。
“朕已入賊天水郡,並據賊隴西郡,朕曾聞,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左軍都督姜維,與國有功,晉冀縣候,涼州刺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姜維忽然感覺一陣熱血涌上心頭,卻是大禮跪下,朝着西北方向,叩首說着。
府中上下此時也都跪下,呼喝萬歲。
“使者呢?”
叩首之後,姜維方纔起身,然後才問着。
“都督,使者還在城外,因星夜而來,身困疲乏,只送來陛下詔書……末將一併送來。”
“哼,下去,領十鞭!”
姜維說着,如何不知此人擅自做主,按說規矩,這傳信自然不需要他來,只是此人覺得這等訊息,卻是搶先來報,他本是府中衛士,監督門令而去的,如此卻是失職,要是換了以往,姜維就要斬了這等人。
苦難之時,卻是要嚴苛軍法,不然不足以治軍,但是此時,卻是可以稍微寬一些了。
“傳令:另派千騎至徵東將軍,將陛下詔書傳與徵東將軍,讓他稍待一二,敵自退爾!”
此時,若是魏國收到西線的消息,那麼也就只能退了,漢國已然騰出手來了,就像是漢中郡,至少還可再抽出兩千兵東援!
而等着陛下帶着御衛回來,也就是三五日的時間,魏國想要這般時間打下東三郡,卻是不可能了,到時,遣一上將,自然逼退魏人。
如此,這社稷如今纔算是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有望!
……
“賈充,吾看錯了你!”
陳倉,鍾會屯軍於此,此時他終於從逃至此的敗軍口中,得到了前線的訊息,得知三軍盡沒,自賈充以下等將盡皆戰死,此時卻是大喝一聲!
“叔父……”
鍾辿此時趕緊呼喚着,這等訊息卻不能在軍中傳開,不然此時三軍皆要亂,這是鍾辿這數月來,跟隨鍾會所學得的一些軍中常識,自然也是兵法。
當然,他此時也在納悶,他也知道了賈充的履歷,也算是名將了,本事比着叔父也不差,在關中數月,就讓叔父很是難受,從叔父手下拉出了不少的兵馬來。
雖然此前一戰敗北,但是事後鍾會曾分析給他說,那一戰責任不在賈充,一是漢軍以逸待勞,二是叔父掣肘所致,但是賈充在那等大敗之下,還能逃得性命,也是天選之人了。
可是這份幸運,並沒有一直延續到今日,這一番大敗,卻是讓鍾辿明白,漢國的那個玩家着實太過強大了!
大家同樣爲人,你怎麼會如此強大?都有着兩千年的見識,你怎麼就那麼秀?
做了皇帝,三宮六院不說,這些本來我以爲早晚我也能有,但是如今,好像是不能了。
按着叔父所分析的形勢,如今天下,三國對立,但是比着前些年,三國的國力都有所下降,特別是漢國,困居一隅之地,基本上不可能復興了。
這一點,鍾辿也是深以爲然的,他擁有着兩千年的學識,雖然對歷史只是粗通,但是也知道,歷代之後,以北征南的多,也有以南征北的大神,但是從蜀地徵天下得天下的卻是未曾有過。
華夏的地理格局就像一個不規則的圍棋盤,在這個不規則的圍棋盤上,關中、燕雲、東南和蜀地是其四角,幷州、青州、荊州和漢中則是其四邊,中原則爲其中央腹地。
華夏民族傳統的疆域則在黃河中下游和大江中下游地帶,在禹貢九州圖裡,將天下分爲九個州,豫州居中,洛邑位居天元。
在幾大戰略要地中,蜀地這個金角則是典型的盆地地形,在盆地外圍的每個方向,都是重山峻嶺。
蜀地被稱爲天府之國,大江及其支流呈向心狀匯入沖積,形成肥沃的平原,宜於農業。
巴蜀之地的封閉地形,在戰亂時中原飢謹,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益州的富裕甚至能和開發後的江南相埒,賦稅爲天下最。
蜀地據大江流域的上游,以北方進取南方,取得蜀地便可順流長驅,直下東南;以南方對抗北方,確保蜀地則可以屏護上游,確保江南形勢的完整。
種辿也很清楚,歷史上,幾次的南北對峙都以北方統一南方而終結,南方卻少有北伐成功過。
而蜀地,更是無一例,而以蜀地的沃野千里,爲什麼卻如此呢?
這些時日,鍾辿也分析過,並和叔父討論過。
蜀地險峻,而鍾辿細想,歷代據蜀者好像大多在政治上也是安於偏安割據,不思進取。
而且蜀地本土好像從未能形成強大的力量,歷代據蜀者均系外人。
蜀地險峻的地形,也不利於向外發展。
而自古出蜀兩條路,北面走漢中最終至關中,這一條路險要很多,漢丞相諸葛亮六次北伐也未能勝利。
而且即使佔領關中,奪天下還要經過函谷關向中原,經洛邑後東邊還有虎牢關,可以說這一路都是險阻,路線遙遠。
而走東邊則是沿長江而下,順流而下可以佔據水上優勢,但是僅有水軍也難以佔領城市進行擴展。
可以說,蜀地險絕,成也蜀道,敗也蜀道,亂世時期蜀地因爲山路險阻使可輕易成爲一方割據,但是封閉地形也將會導致蜀地難以北伐或者東進。
而在這個時代,蜀地的險絕卻像是未曾困住偏居一隅的漢國,頻繁北伐,讓佔據了天下大半的魏國都曾遭遇了數次危絕之局。
而時至今日,漢國再次北伐,竟然真的有所成了,而這將是困龍昇天、虎入山林。
按着這局勢,鍾會應該全力攻伐,以期奪回天水郡,這個關鍵的節點。
若不然,漢國佔據天水郡,那麼就可隔絕涼州,從容收拾涼州各郡。
但是,如今已經下雪了,凜冬將至,若是出征,天水郡城如何堅固,鍾會自然是清楚的,就是真的攻下,那他手上的兵馬,恐怕也要損失大半。
“派探馬,聯絡涼州各郡,讓此輩務必堅守,等來年春日,大軍必至!”
此時鐘會下了命令之後,卻是讓人再傳信洛邑,然後卻是點起兵馬回長安。
“叔父,可否一戰?”
鍾辿深知,此時若走,那麼涼州局面定然崩壞,他不信叔父不知,但是叔父如今,和司馬氏隱然決裂,手中兵馬卻是鍾氏安危的保證,怎麼可能拿去消耗!
“撤了吧,你二兄如今安危不知,吾家有此之難,如今卻得小心爲上!
吾本有意爲你娶賈氏女,如今卻不行了,賈氏倖進之族,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扛過此局?”
鍾辿聞言,卻是沉默,如今,饒是他兩千年的見識,卻也不知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