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沒有一點點防備,許安安有些手足無措。
此時滿懷玫瑰開得正好,花瓣上的水珠因爲乍起的夜風微微晃動,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就跟顧承愈的一對晶亮瞳孔相得益彰。
認識這麼一段時間,許安安第一次嘗試,好好的、仔細的去看面前賣烤串兒的老闆。
顧承愈好看,濃眉,直鼻,眼睛尤其亮,仰頭的時候下頜骨線條特別好看。
顧承愈不怎麼愛說話,至少跟阿來他們比起來,他不算活潑。雖有勃勃英氣,卻隱而不發。
此時此刻,在許安安眼裡,這個男人,他像是舉世罕有的神兵利器,即便委於喧囂塵世,也仍舊難掩風華。
有那麼一種人,他們的萬丈鋒芒,與生俱來。
大概是之前從阿來和大升那裡聽了太多關於顧承愈的“崢嶸歲月稠”,許安安就覺得,有一天,神兵出閣利器出鞘,顧承愈踢開腳邊的豬大腸和羊肉串,就會變成紫霞口中那個身披金甲聖衣的蓋世英雄。
然後……
許安安眨眨眼睛,面前的神兵利器忽的就變成了朗朗少年。
六月份初夏的照相館,牆壁上掛着的展示照片多數都已經泛舊。十八歲的賀青峰站在照片牆前面,穿最大衆的T恤仔褲運動鞋,一舉一動,都是朗朗日光裡最鮮活明亮的顏色。
他拿着粉紅色的自動鉛筆給她講幾何證明題,鉛筆在虛虛實實的線條上、在錯落不一的ABCD間,點來點去的就留下幾道淺淺劃痕,擾得她一顆少女心蕩漾無邊。
十四歲的生日,她一整晚都趴在窗臺上看月亮,只盼着月老可以快一點兒找到她跟賀青峰的紅線,然後結結實實的打個死結,玉皇大帝都解不開的那種。
只不過,這世間情緣,她跟賀青峰,卻佔了一個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關於賀青峰,前幾天的時候陸欣曾經試圖開導,還像模像樣的問出了一句話,她問:安安,你好好想想,到了現在,對於賀青峰,你到底是真的還一如既往的喜歡,還是被這說起來好唬人的十年迷了眼?
許安安繼續眨眼,她還真說不上來。
可是,到底那是她心繫十年的明日光。
喜歡、不喜歡,那些她從少女時期到現在的懵懂的、純粹的、熱烈的感情,可全都毫無保留的統統砸給了賀青峰。
許安安的眼神開始越來越飄疑似走神兒,顧承愈默不作聲的又看了一會兒,就伸腿踢了踢她的鞋尖兒。
許安安回神,微微收腳的動作弄得包花的彩紙簌簌作響。
空氣裡火鍋的熱辣跟玫瑰的馥郁混在一起,就產生了一股奇異味道。這味道包裹着許安安的十年情殤,漸漸地就讓她又開始頭腦發熱。
更何況,一花之隔的男人逆着露臺燈光,往常隱於市井的朗朗風華開始逐漸顯現,真真的就好像下一秒就會變身一樣。
許安安吞吞口水,堪堪懸崖勒馬:“我、我得考慮考慮。”
“不行。”
“感情的事情不能這麼草率。”
“不行。”
許安安瞪眼:“你怎麼不講理啊!”
“撩出火了你說要想想,等你想完了我這兒都燒成灰了。”顧承愈湊近,仍舊半步不讓。
許安安氣短:“那我要是現在道歉,還有用麼?”
顧承愈沒說話,只一動不動的盯着許安安看。
“好吧,我知道了。”許安安喏喏,垂了眼去數懷裡的玫瑰,等數到第十一朵的時候,就看到巨大的陰影漫過嬌豔花朵向着她過來。
顧承愈傾身,雙手撐在她頭頂的露臺欄杆上,寬厚肩膀投下來的陰影把她罩得嚴嚴實實。
許安安跟着顧承愈的動作往後仰,等靠上身後欄杆再不能後退,就開始結巴:“你、你要幹嘛?”
“準備親你。”
“我、我、我還沒同意呢!”
顧承愈不動聲色的鬆開提着的那口氣,瞄着許安安的臉蛋兒找好位置,就俯身低頭——女孩子的臉頰軟軟的,那上面說不出來的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味道,顧承愈將其統一稱呼爲許安安的化妝品味道。
輕輕的一個吻,帶着酒氣,還帶着顧承愈的熱乎氣。那一小塊被吻過的皮膚,初開始潮|溼|溫熱,再之後緊繃微涼。
許安安縮縮肩膀,再對上顧承愈的眼睛雖然無從開口,但也沒有預想之中的無所適從。
吻過了美人頰,顧承愈在重新坐下之前把椅子拉着離許安安更近一些。
他伸手,找到許安安在鮮花掩映下的雙手,就把她的雙手連同滿懷玫瑰一起捧起來:“喜歡麼?”
許安安垂眼,如實點頭:“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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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九十九朵玫瑰被送上二樓快一個小時,大升第二十六次撥拉了一下遙控飛機的螺旋槳,就有點兒等不住:“班長,這怎麼還沒動靜啊?”
老班長也是頗爲疑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個人偷偷上去看看,緊接着聽到腳步聲,就立刻扭頭去看通向二樓的樓梯——顧承愈拉着許安安的手拾級而下,是真般配。
這一邊顧承愈跟許安安大手拉小手,那一邊除去老班長,串兒吧的夥計就在大升的統一指揮下看着許安安喊“嫂子”。
許安安開始起雞皮疙瘩,明明笑得尷尬,可被顧承愈看進眼裡就成了滿面嬌羞。
“你們繼續吃,我們先上去。”
顧承愈留下這麼一句,就帶着許安安重新返回二樓。
走廊最靠裡許安安的房間,顧承愈在花店撅着屁|股精挑細選了一個下午的九十九朵玫瑰把四方的玻璃茶几佔得滿滿當當。
茶几後面的懶人沙發是剛剛好的兩人位,但等到顧承愈也坐下來,沙發承重不均,許安安就開始跟着下陷的墊子往顧承愈身邊傾斜。
顧承愈把身子側過來一些面向許安安,見着她呆頭呆腦,心情就開始莫名愉悅:“給我抱抱。”
其實許安安現在還有點兒沒回過神兒:“我可以拒絕麼?”
“不可以。”
許安安撇嘴,被顧承愈拉過來橫抱在胸前,就枕着他的手臂如實相告:“我現在腦子有點兒懵。”
“然後?”
“然後就沒了,就是懵。”
顧承愈騰出一隻手捧住許安安的臉,用拇指在他剛剛吻過的地方細細摩挲:“許安安,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許安安因爲顧承愈的摩挲眨眨眼又扁扁嘴:“親完了才說啊……”
顧承愈笑,低頭直到他的鼻尖碰到許安安的鼻尖才停住:“那再親一下。”
關於初吻,許安安以前想過,但一直都是朦朦朧朧的並不清晰。
顧承愈最開始蜻蜓點水式的一啄一啄帶着不確定的試探,溫柔小心。她覺得沒有不良反應,就學着他的樣子給予迴應。
兩個人的脣瓣被一點點濡溼,顧承愈就伸了舌頭,只流連於脣齒之間,仍舊重複着剛剛的溫柔試探。
許安安在迴應和不迴應之間猶豫,等到顧承愈的舌頭探進來,就從善如流。
她的舌頭是軟的,顧承愈的舌頭也是軟的。可就是這樣的柔軟經過觸碰,卻糾|纏出了最不可思議的力量。
潮|溼且溫熱的觸感漸漸演變成滾熱岩漿,跟着早就混在一處的兩個人的呼吸以滅頂之勢席捲而來的時候,顧承愈放手放得不情不願。
許安安還保持揪着顧承愈衣服前襟的狀態,這一個比預想要綿長熱烈的初吻,吻得她有點兒心口發緊。
但是感覺……還不錯。
四目相對,許安安因爲眼神交匯間再未被斂藏的情愫難得嬌羞:“你爲什麼喜歡我啊?”
“因爲你長得好看。”
許安安撇嘴,難掩笑意:“膚淺。”
顧承愈沒再說話,又低頭去美人臉頰偷吻。
他心裡有個小故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四年前,他二十四,剛剛成爲空軍特種兵王,帶着手下的一幫瘋子四處征戰,意氣風發,所向披靡。
那年春夏交節的時候,紅藍對抗演習,他們贏得毫無懸念,由此換來兩天假期。
以他爲首的瘋子們換下戎裝,從炮彈橫飛的蒼茫戰場走入歡聲笑語的紅|塵人間。
潞城夜晚的霓虹有一萬種顏色,從公交車上跳下來的女孩子只穿素白T恤,烈焰紅脣恣意張揚,過目難忘。
一年前,他二十七,是新開張的串兒吧的老闆,萬丈豪情,遠大抱負,都隨着爐竈間的烈烈火焰化作飛灰。
新店開張,客流並不理想,他坐在吧檯後面數過大廳裡寥寥幾個客人,就去看店鋪外面行人往來匆匆。
初秋時候,紅花綠葉就像是比賽一樣你追我趕的敗下去、落下來。
走進窗框的女孩子只能看到上半身,天藍色的風衣簇着一張好看側臉,清新別緻,沁人心脾。
今年,他二十八歲,串兒吧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因爲白玦的關係又見過許安安幾次,卻一直沒機會再好好看看她。
今年一進了夏天,天氣就燥得厲害。白玦咬牙切齒的抱怨過單子被人半路截胡,就笑嘻嘻的要他管飯。
然後,惡毒女反派出現了。
她眼角眉梢漾出來的粉色豔麗卻不突兀,如滿園春|色,關不住,就擾得他心神不寧。
許安安。
他得意,他失意,他無意。
她總是毫無徵兆的就突然跳進他的視線,還每次都帶着與衆不同的顏色,告訴他生活還可以更好,生活還沒那麼糟糕,生活還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驚喜。
她那麼好看,好看得讓他不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