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九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看起來是受到了柳七剛剛一番話的影響。
受天地元炁的影響,柳十九的內功修爲也是一日千里,現在距離頂尖層次只差臨門一腳。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眉夫人當年培養她們的方式的弊端也彰顯出來了。
和柳七不同,柳十九她們自小便在眉夫人言傳身教中成長,也因此失去了對自我的認知。
但是想要躋身武道之巔,就必須在茫茫天地間尋找到自我的存在。
所以柳十九的這臨門一腳,很難很難。
因爲在柳七看來,從某種程度而言,她在某些方面根本就不是一個健全的人。
她的冷血堅韌,完全是眉夫人用荒謬的謊言澆築而成。
這樣的心境看似強大,可在浩瀚無邊的天地面前,只能說不堪一擊!
當然,絕大部分人也都是不堪一擊。
眼瞅着到了晌午,柳七以真氣感應一番,發現附近並無茶肆村落後,便讓柳十九將馬車停在了一處樹林旁,幾人就地休息片刻吃些乾糧。
照例是柳十九複雜生火,天香在旁打着下手。
周宓則是主動找上了柳七,兩人沿着樹林邊散着步。
周宓回頭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天香,隨後輕聲問道:“你帶天香去雍城,當真只是爲了讓她了卻心中夙願?”
“既然已經看出來了,何必拐彎抹角呢娘娘。”柳七應聲回道。
周宓聞言無奈地一抿嘴,隨後嬌嗔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看出什麼來。”
兩人並肩而行,柳七雙目凝視前方看都不看她一眼,漠然開口道:“就算你看不出來天香身上的異樣,前幾日的暴雨應該感到很親切纔是。”
周宓美眸微動,隨即微微偏着腦袋看向柳七,繼而笑道:“以前我父親總是說大宗師已是陸地神仙般的存在,我一直不願相信,現在看來的確是我坐井觀天了。”
“並非你坐井觀天,只是時代不同罷了,蕭浪也曾是大宗師,你在她身上可曾有過現在的感覺?”柳七臉色平靜地回道。
周宓聞言當即端着下巴眉頭緊鎖,似是陷入了追憶之中。
片刻之後她語氣堅定地回道:“那倒是沒有,我之前就對蕭奇峰說過,他的滄海橫流已經勝過了蕭浪,可蕭奇峰卻只是默默搖頭,我以爲是他自謙。”
“不是他自謙。”柳七回道,“倘若蕭浪晚生兩百年,在在這個時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或許就是她了。”
周宓有些詫異地看向柳七,似乎沒想到柳七竟對蕭浪的評價如此之高。
柳七也察覺到了周宓的視線,隨即側眸直視着她的目光,而後輕聲說道:“一個身世如此悽慘的人,能有似滄海般寬廣的胸懷,她的心性之堅,也出乎我的意料。”
周宓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異光,隨即默然垂首,口中低聲呢喃一句:“的確是個死腦筋。”
柳七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出來。
那就是兩百年前的蕭浪似乎就已經預感到了即將來臨的天地大變。
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會在臨死之前找到了崑崙絕域,化身最後一道桎梏。
這個世界……真的就有這麼好嗎?
……
大約一刻鐘後,柳七和周宓回到了營地。
兩人剛剛回來,坐在篝火旁的柳十九趕緊站起了來,隨後狐疑的目光從兩人身上一一掃過。
“你們去哪兒呢?”柳十九臉色不虞地問道。
周宓晃了晃自己的胳膊,隨即一臉寵溺地笑道:“坐了這麼久的馬車,都快散架了,剛剛和柳七出去走了走,鬆了鬆筋骨。”
柳十九眼中的狐疑之色並未散去,但此刻柳七已經默默地上前坐下,順手接過了天香遞來的乾糧。
柳十九見狀也只能無奈地坐下,而後小聲抱怨着:“也不知道搭把手,鬆筋骨,幹活不是鬆筋骨嗎?”
“行了,行了。”周宓一把坐在了柳十九的身旁,輕輕地撫着她的頭頂,笑着寬慰道,“知道咱們小十九辛苦了,來趕緊吃點烤餅暖暖肚子!”
柳七擡眸看了一眼周宓手裡冒着熱氣的烤餅。
這不是剛剛柳十九起身時順手放在篝火上的嗎?
然後她又看向柳十九,只見這丫頭就好像只生氣的小狗,一邊氣鼓鼓地咬着乾巴巴的餅子,一邊被周宓順着毛,眼中的狐疑和不耐早已煙消雲散,甚至嘴角還掛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算了!
柳七挪走目光只當看不見。
反正眉夫人從小也沒將她們當人來養。
僅剩不多的肉昨晚已經做了肉湯,所以柳七她們只能就着涼水吃着乾糧。
噠噠噠……
馬蹄聲忽然傳入耳中。
柳七正拿着餅子的手瞬間一滯,隨後默默擡頭看向了柳十九。
“別吃了。”柳七隨手將餅子扔進了火堆,隨後開口道,“有肥羊來了!”
話音剛落,柳七雙目微微眯起。
強勁有力的馬蹄聲在耳中如同鼓點般有節奏地響起。
這說明什麼,說明騎的都是好馬!
柳十九聞言擡起頭朝着官道兩頭張望了一眼,隨後一臉疑惑地問道:“哪裡來的肥羊?”
“我說有就有,帶着刀去官道上候着,準備動手。”柳七當即肅聲下達了命令。
柳十九聞言表情一凜,將手裡的餅子放下,而後起身拿着刀走到了官道之上。
就在柳十九剛剛站定之時,突然看見官道一頭塵土飛揚,顯然是有大批人馬正在逼近。
原本臉色沉凝的柳十九頓時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這日子,她也過夠了!
“駕!”
“駕!”
噠噠噠……
大隊騎士疾馳而來,爲首之人一襲藍色貼身勁裝將魁梧的身材彰顯的淋漓盡致,其馬背兩側各懸着一柄尚在鞘中的長劍,隨着馬兒的狂奔,發出了“哐啷哐啷”的聲響。
馬背上的魁梧漢子隔着兩百步外,就看見了攔在官道中央的柳十九。
只不過他並未露出詫異之色,反而是雙眸驟然一沉,眼中立刻涌出了濃烈的殺意。
同時雙手鬆開了繮繩,悄然握住了馬背兩側的劍柄,繼而怒聲道:“弟兄們,抄傢伙,前面就是殺死四公子的妖女!”
“蒼!蒼啷!蒼!蒼……”
一時間,各式兵刃出鞘的聲音均被馬蹄聲所掩蓋。
正一隻手託着下巴準備看好戲的柳七也不禁坐直,隨後雙脣輕啓:
“十九,今日撞見的那個貴公子,他家人來上門報仇了。”
聲音瞬時傳入柳十九耳中。
柳十九咧起的嘴角緩緩抿住,隨後眼中浮現出森然冷意。
“蒼——啷——”
短刀緩緩拔出,斜垂於身側。
噠噠噠……
對面那隊騎士已經奔襲至她身前不到五十步的距離。
“殺!”
爲首的身材魁梧的騎士突然怒吼一聲,而後高高躍起,揮舞着手中雙劍便朝着柳十九掠來。
“我要將你這妖女碎屍萬段,替我四弟報仇!”
對方身形極快,眨眼間雙劍就已出現在柳十九的兩側,正以疾風之勢掃向柳十九的腦袋。
當!
就在雙劍即將交匯之時,柳七身形忽然如同鬼魅般地朝後掠去半步,隨後手中短刀一擡,兩柄長劍同時狠狠撞在了刀刃之上。
刀間涌來的巨力令柳十九眉頭一皺,但她還是咬着牙關手腕一翻,豎起的短刀也隨之一轉。
呲——啷——
旋轉的刀刃在兩柄長劍上劃出了火星。
魁梧漢子只覺得雙手苦口一陣刺痛,隨後定眼一看,才發現握劍的雙手已是鮮血淋淋。
這妖女是個硬茬!
魁梧漢子心中一凜,正巧這時身後傳來喊殺聲,知曉手下人已經殺到,他當下也顧不得臉面,雙手鬆開劍柄,同時縱身朝後退去。
柳十九見對方想逃,當即冷笑一聲便準備提身去追,結果前方數騎涌來,同時揮舞着手中兵刃劈頭蓋臉的朝着她砍來。
柳十九身形微微一滯,隨即便看見那魁梧漢子的身影消失在了一衆馬匹之中。
她心中頓時生出了幾分慍色,而後提刀一頭朝着奔涌而來的騎士衝去。
唰!唰!唰!唰……
只見柳十九身形時隱時現在人羣中如同電光般穿梭不停,所到之處無不是人仰馬翻哀嚎聲不斷。
就在柳十九砍的興起之時,柳七卻是站起身來,隨後視線緩緩挪動,看向了剛剛這羣騎士來時的方向。
在距離交手之地大約三百外,還有一騎人馬正在等候着。
馬背上坐着一個紫衣老者。
老者身材幹瘦,鶴髮童顏雙目細長,鼻子又高又直,鼻尖微微勾起平添了幾分陰鷙。
魁梧的漢子不知何時竟是退到了老者的身邊。
“劉伯伯,這妖女有些棘手。”魁梧漢子憤憤地開口道。
“的確是有些棘手。”老者冷聲回道,“二公子在此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來!”
嗖!
話音剛落,老者縱身而起,形如飛燕般朝着戰場掠去。
柳十九一柄短刀正上下翻飛砍的起勁,忽然感覺頭頂一股凜冽的氣勁襲來,她當即提刀掃向上方。
當——
刺耳的聲音瞬間迴盪開來。
柳十九強忍着耳膜欲裂的痛楚,昂首看去,只見自己的短刀赫然被一隻乾枯的手抓住。
她見狀不由得臉色一沉,隨後瘋狂催動真氣想要掙脫束縛,但任憑任何用力,手中短刀竟是無法挪動分毫。
“桀桀桀……”耳邊隨即傳來陰鷙的笑聲,“小丫頭倒是生得可人,老夫不會殺你,反而還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快活!”
咔!
說完,老者忽然手腕一扭。
柳十九隻覺得一股旋轉的氣勁沿着刀柄瞬間瀰漫至手臂之上。
嗤拉——
她右手袖口應聲撕裂。
柳十九稍一抵抗就知道這股氣勁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隨即腳下一跺原地騰空而起,順着手臂氣勁旋轉的方向在空中躺着旋轉了幾圈,方纔卸去了這股力道。
卻未料剛剛穩住身形,一隻枯瘦如鷹爪的手卻是驟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眼看着這隻手就要攀上柳十九的脖頸,突然另一隻手從柳十九的肩下探出,輕飄飄地印在了那隻乾枯的手掌之上。
嘭!
一聲細微的悶響。
“噗——”
有人仰面一口血霧出,隨後身形猶如離弦之箭般朝後瘋狂掠去,直至重重地砸落在地。
柳十九眼睜睜地看着那隻突然出現的纖纖玉臂從自己的視線中緩緩收回,她原本怦怦直跳的心臟也慢慢恢復了平穩的跳動。
“去看顧天香她們,這裡交給我了。”
身後傳來柳七的聲音,柳十九默默地側身讓開,將柳七暴露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柳七一步上前,漠然的目光自剩下的騎士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遠處老者落地的位置。
“咳咳咳……”
老者平躺的身軀忽然一陣抽動,隨後掙扎着支起了上半身。
“仗着如今天地元炁充沛才堪堪突破到頂尖之境,就這點水平也敢在外耀武揚威仗勢欺人。”柳七淡淡地說道。
老孃不出手,還真以爲家裡沒大人了!
老者臉色灰白,雙目死死盯着柳七:“你……你究竟是何人?”
柳七言簡意賅地回道:“柳七。”
“是你!”
“是你!”老者突然擡手指向柳七,瞪大了眼睛連喊兩聲。
但下一秒,他表情一滯,瞳孔隨之渙散,“嘭”一聲倒下了。
倖存的騎士們看着紫衣老者就這樣死去,紛紛面露駭然之色。
這可是他們莊主花了重金請來的客卿啊!
就這樣被一個女人一掌給打死了!
恐懼瞬間涌上所有人的心頭,再加上週遭倒了一地的同伴屍體,更是讓這些人驚懼不已,於是有人帶頭高喊了一聲“快跑啊!”,剩下的七八名騎士頓時作鳥獸散地跑了。
遠處身材魁梧的漢子看見了這一幕,他眸光閃爍悄然後撤,隨後身法利落地翻身上了老者留下的馬,正欲勒馬調轉方向離開,忽然身後一股強大的吸力襲來。
漢子身形頓時不受控制地朝後掠去。
直至“撲通”一聲摔落在地。
頓覺渾身好似散架一般的漢子尚未來得及起身,便聽到了一句輕飄飄的聲音鑽入耳中。
“讓你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