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似瀑布飛泄,狂風呼嘯不斷,雷鳴電閃,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時而閃爍出蛛網狀的銀絲。
“蓬!”
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粗暴的推開。
“這鬼天氣!”進來之人一邊解着身上的蓑衣一邊罵罵咧咧個不停,“自打咱們離開了清江府,這天氣就沒一日好過,我看老天爺分明是成心與我們作對!”
待到蓑衣解下,柳十九一臉憤憤地走到篝火近前坐下,而後將滴着水的刀從腰間解下,放在了火邊烤着。
“前方情況如何?”柳七坐在篝火旁,表情淡定地往火裡添着乾柴,一面隨口問道。
“渡口已經被衝爛了,我沿着江邊找了半日,就沒找到一處可以過江的地方。”柳十九擰着溼漉漉的袖口,邊應聲回道。
“早知道我們就該乘船離開的。”臨了柳十九還不忘小聲嘀咕一句。
同樣圍坐在篝火旁的周宓和天香見柳十九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後默契地沒有說話。
她們離開清江府已經有三日了,這一路上柳十九是又當馬車伕又當煮飯婆子,偶爾還得客串一下獵人打打野味。
雖然纔過去了三天,但柳十九心中已然沒有了剛剛離開清江府的喜悅。
在徐家的生活雖說算不上奢華,但一日三餐總歸是不需要自己動手的,平日裡的打掃浣洗那也是丫鬟的事。
現在好了,她柳十九倒成了丫鬟了。
如今外面下着暴雨,她不但得將馬兒馬車安置好,還得冒着雨出去查看前路是否可以通過。
好在是回來時,篝火上已經煮上了肉湯。
柳十九看着拿着勺子在鍋裡攪動的天香,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要不是平日裡天香還能搭把手,她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至於另外兩位……
柳十九先是看向了周宓。
周宓似是有所感應,她昂起頭回應着柳十九的視線嫣然一笑。
美人笑靨如花,眸光流轉間,柳十九頓覺身上的寒意消退了幾分,原本積蓄的怨氣也隨之消散。
罷了,這位就不是個能吃苦的主!
至於另一位飯來張口的主,柳十九看都懶得看一眼。
她見袖口已經烤乾,隨即起身去找出了乾糧,一一分發到衆人手上。
天香見狀也趕緊將肉湯盛起一碗,雙手遞到了柳七的面前。
柳七一隻手拿着乾巴巴的餅子,另一隻手接過了碗,看着碗裡表面那一層薄薄的油腥,柳七也覺得這日子着實過得有些不是滋味。
“柳七!”柳十九已經大口大口地咬着餅子,身子頗爲豪邁地往後仰着,同時開口問道,“你到底打算去哪裡啊?咱們總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裡瞎轉悠吧。”
柳十九剛說完,坐在對面的周宓和天香也不禁擡頭看來。
從徐家離開已經有三天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如今也只是剛剛出了清江府的地界。
本以爲在去哪裡的問題上柳七已有成算,但看見柳七一路上悠哉的狀態後,三人心中不免也有些打鼓。
莫不是真打算邊走邊看吧?
在三人的注視下,柳七將碗裡的肉湯一口飲盡,隨後不疾不徐地回道:“別看我了,我也不知該去往何處,只是不想再留在徐家而已。”
話音剛落,三人眉頭不約而同的皺起。
柳七接着說道:“倒是你們,若是有想去的地方,不妨去看看,免得日後沒機會了。”
聽到柳七如此說來,周宓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柳十九則是眼睛冒光,身子往前收了收,隨後問道:“當真哪裡都可以去?”
柳七聞言扭頭看向柳十九,見其雙眼放光,當即淡淡說道:“江南不行。”
柳十九聽到江南不行,臉上頓時流露出失望之色,有些不死心地問了一句:“江南爲何不行,咱們找條船沿着水裡順江而下,也就是半個月的事!”
柳十九回想着呆過的所有地方,唯獨對江南的富庶繁華念念不忘,那裡可是有最時興的衣裳款式和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啊!
“不行就是不行,哪來的那麼多爲什麼。”柳七語氣不容拒絕,“若是你想去,自己一個人去。”
“去……”
柳十九下意識地就想說“去就去”,但看見柳七已經轉過去的側臉後,還是乖乖地將嘴閉上了。
倒是一直低着腦袋,兩隻手不斷揉捏着衣角的天香突然擡起頭來,紅着臉說道:“那個……我能不能……回家看看?”
柳七和柳十九聞言紛紛凝眸看向了天香。
柳十九搶先開口發出了質問:“你還有家?”
天香的表情更加窘迫了,兩隻手急促地不知該往哪裡放:“我被送往地宮時,國都的家中還有父母弟弟……”
“都已經上千年了,連骨頭都成沙子了!”柳十九不以爲意地說道。
天香本是大秦勳貴家族的女兒,家就在昔日大秦國都。
聽到這裡柳七忽然擡手搭在了柳十九的肩頭上,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其不要亂說話後,方纔對着一臉黯然的天香問道:“你想去雍城?”
大秦舊都千年間歷經滄桑,數次被毀又重建,早已不復往日,如今在原來舊都地上確有一座名爲雍城的城池,就是不知道與昔日的大秦舊都還有多少幹聯。
天香有些怯怯地看着柳七的眼睛,隨後咬咬牙,堅定地點了點頭。
但此時的柳七眸光大盛,眼中精芒似是利刃般激射而出,直視着柳七眼睛的天香瞬間瞪圓雙眸,隨後眼底泛出猩紅血漬……
就在天香的雙目即將被血色侵染之時,柳七卻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天香,你的眼睛怎麼了?”柳十九看着天香發紅的雙目不禁開口問道。
剛剛一切發生的太快,即便是坐在柳七的身旁的柳十九也沒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身爲當世人的天香更是心中一陣茫然,她剛剛只覺得腦海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怒吼,緊接着就是雙眼刺痛,然後……
“我的眼睛……”天香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血紅悄然褪去,瞬間恢復了正常的視野。
就在天香心中疑惑之時,柳七忽然開口道:“都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出發雍城!”
是夜,屋外依舊狂風驟雨不歇。
轟隆隆——
擂鼓般的悶雷聲中,柳七赫然站在了熟睡的天香身側。
看着天香平靜的臉龐,柳七的右手悄然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轟隆隆——
蒼啷——
在雷聲的掩護下,柳七緩緩拔出了短刀。
漆黑的刀身彷彿和黑夜融爲了一體,在搖曳的篝火倒映下,刀刃一寸寸地逼近了天香的臉頰。
就在刀鋒抵在天香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時,柳七突然停下,隨後靜靜地看着天香。
轟隆隆——
屋外再度傳來震天的雷聲。
“嘩啦啦……”
雨似乎也更急了些。
柳七默然擡眸看向了房門,隨後低聲呢喃道:“竟然還沒分出勝負嗎?”
說完這句話,柳七收刀歸鞘,隨後後退一步隱入了黑暗之中。
……
翌日一早,雨就停了。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破損的牆壁灑進屋裡時,柳七就睜開了眼睛。
“太好了!”同時醒來的還有柳十九,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色不禁歡喜地高呼一聲。
簡單的吃了個早飯後,四人便收拾一番,踏上了前往雍城的道路。
好在是去雍城無需過江,只是沿途的路有些崎嶇,柳七她們的兩輛馬車在官道走了半日後,終於撞上了一羣活人。
這羣人用人力拉着馬車,打頭的幾人騎在馬上,手裡揮舞着鞭子,不斷抽打着拉車的苦力。
兩波人很快就彙集在了一起。
不過很明顯對方沒有什麼眼力勁。
“四公子,你看那趕車的娘們!”其中一名騎士眼尖地瞥見了正在趕馬車的柳十九,他瞬間眼睛一亮,隨後策馬湊到了正在揮鞭打人的騎士身邊說道。
被喚作四公子的騎士順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去,視線落在柳十九臉上時,嘴角瞬間勾起一抹淫笑:“倒是個不錯的貨色,荒郊野嶺的正好可以給本公子泄泄火。”
“去!”四公子大手一揮,“將人給我攔住!”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車廂。
周宓正欲掀開車門簾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一旁緊閉雙眸的柳七卻是開口提醒道:“我勸你還是不要看的爲好,十九這丫頭下手向來沒輕沒重的,怕你看了等下吃不進去飯。”
周宓聞言伸出的手瞬間收了回來。
就在此時,馬蹄聲來到了車廂的前頭。
“嘿嘿,小娘子,這麼急着走幹嘛……”
聽着外面人淫蕩的聲音,柳七不禁搖了搖頭。
這世上果然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居多。
蒼啷——
刀出鞘聲驟然響起。
柳十九也沒和對方廢話,直接抽刀出手。
“啊!啊!啊……”
車廂外頓時傳來了皮肉撕裂的聲響和痛苦的哀嚎聲,期間還夾雜着轉瞬即逝的求饒聲。
幾個不入流的小蟊賊,柳十九料理乾淨總共沒用十息的時間。
“還有個領頭的,要不要一併解決了?”隔着車門簾傳來了柳十九的聲音,剛剛經歷了一場屠殺,她言語之間不自覺地流露出肅殺之意。
“隨你。”柳七漫不經心地說道。
“呵!”柳十九當即冷笑一聲算作迴應。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十幾年,柳十九什麼秉性,柳七豈能不知道。
隨你的意思就是……你可以開殺了。
嗖!
果不其然,車門簾外有人縱身而起。
“不——!”淒厲的求饒聲遠遠傳來,但直說了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柳十九看着腳邊身穿錦袍的無頭屍體不歇地冷哼一聲,隨後上前兩步一腳將地上的腦袋踢到了路邊的溝裡,隨後聽到身側傳來動靜,於是轉身看去,只見路面上已經跪倒了一片光着膀子的漢子!
“女俠饒命!”
“女俠饒命啊!”
……
此起彼伏的求饒聲反而令柳十九眸光微冷,她秀手一翻,薄薄的刀刃立刻迎着陽光泛出了懾人的寒光。
可就在她即將跨步上前的同時,耳邊卻是傳來了柳七清冷的聲音。
“行了,回來吧。”
柳十九上前的動作一滯,隨後眼神冷冽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苦力們,便收刀轉身離去了。
車廂內,柳七雙手環抱身前,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到柳十九回到馬車上,柳七方纔開口說道:“你出刀太過偏激,雖在面對同等或是弱於自己的對手時,可以做到一擊必殺,但倘若真正遇上高手,恐怕被一擊必殺的會是你自己。”
柳十九本來已經拉起了馬繮,聽到柳七這番言論,不禁小嘴一癟:“我看你從來都是這樣出招的啊。”
柳七有些無語地搖了搖頭。
學自己?
簡直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
莫要說是修爲上有着天壤之別柳十九,就是放蕭奇峰和顧連城來,他們也不敢學柳七這樣出招。
這種罔顧一切的戰法,普天之下也就是她柳七一個人用得出來。
畢竟再冷漠無情的人,在這世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眷念,但凡心中存有一絲眷念,就不可能用出和柳七一樣的刀法。
“我是我,你是你。”柳七淡淡地說道,“學我者死,似我者亡,在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武道,你若想在武功上更進一步,就要找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
柳十九臉色一沉,眼底不禁浮現出茫然之色。
柳七感覺到了柳十九體內氣息的紊亂,直到她的心境有些亂了,便開口道:“現在說這些對你而言還是太早了,不要多想了,出發吧。”
柳十九聞言心中瞬間一凜,原本紛亂的心境也隨之冷靜下來。
“駕!”
她用力扯動着繮繩,驅趕着馬兒動了起來。
隨着馬車漸漸加速前行,柳十九腦海中卻還是迴盪着柳七剛剛那番言語。
“小十九最近怎麼了,體內真氣總是不經意地就溢散出來。”周宓此時突然開口問道。
她在失去武功之前,也曾是頂尖高手,自然能夠察覺到柳十九身上的變化。
柳七沒有直接回答周宓所問,而是看向她開口問道:“你就不想恢復武功?”
“天地元炁這般活躍,我想你恢復到過去的修爲水平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算了,算了。”周宓連連擺手,淺笑着回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這時候恢復修爲可不是一件好事,到時候九鼎之力一開啓,只怕整個江湖都會成爲你們的墊腳石。”
柳七默默地挪走了視線,沉默片刻之後緩聲說道: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周宓聞言眸光一閃,她盯着柳七幾乎完美的側臉,嘴角漸漸浮現出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