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蘭折野,就是系雩難,也被漢軍的吼聲嚇了一大跳。
不過跟蘭折野相比,系雩難倒是不需要翻譯——他們家族世代都曾經負擔着與漢朝交流和往來的責任。
對於漢朝的文字語言甚至文化,他都有一定的瞭解。
聽到漢軍的吼聲,系雩難沉沉一嘆:“漢朝人的野心,終於揭露了……”
系雩難的祖父是當初給冒頓和老上單于都做過使者的系雩淺,系雩淺當年甚至還與漢朝的大文豪,號稱是國士的賈誼打過交道。
因此,系雩難知道,賈誼曾經公開闡述過他的漢匈政策。
而在對匈奴的政策方面,賈誼的主張主要是三表五餌,令匈奴不戰而降和漢朝皇帝理所應當統治草原的論調。
而這些論調,與今日漢朝人的主張,真是幾乎一模一樣。
只不過,在當年,漢朝人只敢悄悄的議論。
但現在卻是明目張膽的對匈奴人發出他們的要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者,天子也!苟舟車之所至,人跡之所及,雖蠻夷夷狄,亦天子之民!今稽粥氏頗率天子之民而不聽天子,此大罪也!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話只用聽到這裡就夠了,漢朝人慾要鯨吞世界,獨霸寰宇的野心,讓系雩難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他心裡很明白,未來的世界,真的會是漢朝的世界。
想到此處,系雩難的心氣就又低了幾分。
不過,他回頭望着自己的軍隊。
四五千騎在廣闊的平原上,如排山倒海一般,氣勢洶洶。
這讓他稍稍有了些底氣。
黑鴉騎,雖然在王庭,算不得什麼精銳。
但在整個草原上,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強軍。
至少,這四五千騎,足足抵得上一萬以上的康居騎兵!
有此精銳在,哪怕打不過,總還跑得了吧?
“全軍聽令!”系雩難抽出自己腰間的馬刀,向前一指:“集中兵力,衝擊漢朝一角!”
頓時,馬蹄聲聲,響徹天地,塵土飛揚,在地平線上拉起道道煙塵,哪怕十里之外,也清晰可見。
……………
“敵騎距離——五百步!”與北軍的龍騎兵們不同,南軍的兩個校尉部是純正的騎兵,而且還是遊騎兵。
在漢軍的戰鬥序列和職能規劃之中,遊騎兵是軍隊的先鋒,是騎兵的利刃,也是速度最快的輕騎兵,更是如今漢家騎兵部隊裡最主流的騎兵。
他們裝備的是標準的騎兵作戰武器。
一柄精鐵馬刀,一付護手,加上兩把手弩和一把角弓。
但南軍的騎兵,總是會比一般部隊的裝備要豪華一些。
畢竟,南北兩軍的軍官,基本都是長安城的勳貴大臣之後,將門之子。
其中甚至不乏列侯、外戚的子侄。
自然,他們的關係網和能耐遠超常人所可想象。
兼之,南北兩軍乃是拱衛長安的武裝力量,是宿衛宮門的禁軍,更是漢家歷代天子手裡最強有力的戰略機動部隊。
所以,他們的裝備,自然比一般野戰軍團的裝備要豪華的多。
樑遠騎着戰馬,從北軍的弓弩陣前掠過,他看着這些‘龍騎兵’嘴角露出幾絲冷笑。
“龍騎兵?”他哂笑一聲:“不過就是騎馬的材官和強弩嘛……”
作爲南軍的騎校尉,樑遠當然有着自己的自豪。
而且,南北兩軍的歷史宿怨,由來已久,對每一個南軍軍官來說,絕不可以在氣勢上輸給北軍!
所以,樑遠冷哼了一聲,就調轉馬頭,來到一側的山坡上,故意大聲的問着已經列隊完畢的一千騎兵:“諸君,南軍是什麼?”
“吾輩乃劉氏之劍,守護宮門的鷹眼,忠臣義士之家!”一千人整齊劃一的回答,瞬間就在氣勢上將北軍壓倒。
對南軍而言,北軍,雖然不是敵人,但也絕不是朋友。
甚至,曾經有南軍衛尉在與天子派來的護軍使交談時,公開說道:“君身負聖命,行走南軍各營,自百無禁忌,但有一點——決不可親近北軍,否則,必將引發全軍不滿……”
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卻也是事實。
南北兩軍的軍官,在校尉以上的階級裡,已經有三十年未曾相互交好、聯姻了。
即使有,那也是調離了南軍或者北軍後發生的。
而在現在,在茂陵的賽馬場,每旬一次的馬球賽,最激烈的比賽,一直是發生在由南軍退伍士卒組成的玄武隊和北軍退伍士卒組成的朱雀隊之間。
這兩個隊的比賽,從來都是火爆非常,而且火藥味十足。
每到兩隊比賽日,賽馬場內外,數百衙役如臨大敵,還有五官中郎將和執金吾的軍隊,鎮壓內外,以防不測。
即使如此,也常常失控,上演全武行,兩方支持者經常打的頭疼血流。
甚至曾有列侯在比賽場上被人抱以老拳。
而這一切的起源,都在於三十餘年前那場同室操戈的血戰。
那場爲了信念和政見而展開的廝殺。
南軍雖然失敗了,雖然流血千里,伏屍上萬。
但南軍的精神沒有滅,南軍的主體沒有滅。
而且,太宗孝文皇帝登基後,天下輿論和百姓士林,對於南軍都抱以同情、敬重,甚至是敬仰的心態。
畢竟,忠君思想,是當世最正確的普世價值。
而南軍的表現,無愧於此。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敢於在大勢已去,一切都已經結束的時候,依然帶兵披甲列隊,攔在新皇帝的車駕面前大喊:天子在也,足下何來?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膽量,敢於拔刀保護兩個已經無藥可救,註定要死的小皇帝。
不過,在這裡面,卻也未嘗沒有某些頂層的黑手在故意放縱的緣故。
畢竟,南北兩軍,前者拱衛長安,後者守護宮廷。
要是這兩者裡,再出一個緩則,那未央宮裡豈非很不安全?
所以,這兩者鬥而不破,相互敵視,就成爲了上面的人玩弄帝王之術的抉擇。
也就是當今即位,羽林衛和虎賁衛相繼建立後,南北兩軍的敵視狀態才得以緩解,不至於出現有我無你,針尖對麥芒的尷尬局面。
即使如此,南軍和北軍之間的恩怨,卻也不是可以輕易消除的。
甚至不是一兩代人可以抹去的。
在現在,對南軍來說,輸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輸給北軍的混賬!
而對北軍而言,也是如此!
是以看到南軍騎兵們趾高氣昂的模樣,北軍的龍騎兵們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此戰,若吾輩斬首不及南軍的混蛋,吾無顏回長安再見父老!”有北軍隊率說道:“諸君,請與我一起殺賊!”
“諾!”回答他的是憤怒值max的一百名弓弩手。
前排的陌刀軍列之中,因爲北軍的挑釁,士兵們竟然忘卻了戰前的恐懼和對匈奴騎兵的擔憂,轉而紛紛咬牙切齒的說道:“決不能讓南軍的混蛋壓過我等!”
在很多時候,情感的力量,確實非常大。
而此刻,匈奴騎兵已經高速衝到了漢軍陣列之前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
匈奴人的前鋒的馬蹄濺起來的塵土,都已經清晰可見。
“敵軍距離一百五十步!神臂弓準備!”軍法官們大聲喊道。
隱藏在陣列之中的兩百名神臂弓弓手,默默擡起了自己的巨弩。
“風!”
“大風!”
隨着一聲令下,兩百張弓弦轟鳴,利箭出弦,帶着尖嘯聲,射向了匈奴騎兵。
嗤嗤嗤!
不過三個呼吸,這些可怕的強弩就穿透了整個匈奴騎兵的陣列,將數十個倒黴蛋射落下馬。
不過,這相對於匈奴人數千的騎兵而言,連蚊子咬都算不上。
但,卻也依然讓匈奴人,尤其是匈奴貴族們膽戰心驚。
這一輪齊射的威力,實在太大了!
距離漢軍陣列一百五十步開外,也不能安全!
好在,漢朝人弓弩手火力似乎有問題。
想到這裡,系雩難就大聲說道:“全速衝進!至漢朝陣前五十步,持弓攢射!”
…………
“風!”
“大風!”
又是一聲號令,前排的弓手開始了齊射,然後是弩機部隊。
一時間,漢軍陣前,箭落如雨,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的漢匈戰場。
不過,在哪個時候,漢軍的弓弩部隊的箭雨規模,恢弘而龐大。
若是一個兩萬人的軍隊,起碼可以組織起八千以上的弓弩手,用遮天蔽日的箭雨來阻滯匈奴騎兵的突襲方向。
在哪個時候,匈奴人的戰術,就是以一部分輕騎,吸引漢軍弓弩部隊的注意力,而調動另外一支速度更快的騎兵,衝擊漢軍薄弱的側翼,只要撕開一個口子就足以奠定勝利!
所以,哪個時期,漢軍的材官部隊傷亡慘重。
但在現在,漢軍的箭雨無疑薄弱的多。
只是稍微遲滯了一下匈奴騎兵的速度,射死了大約一百餘人,還讓百餘人落馬,匈奴人就已經衝到了漢軍陣前。
那些巨盾組成的防線前。
“嘀!”吹着嘴裡的哨子,北軍校尉陳阮大聲下令:“諸君,讓天下人見識一下,我北軍丈夫的威風吧!”
“陌刀兵前進!”
於是,本來蹲坐在地上,閉目養神的數百名漢軍壯士嘩啦一下,就站了起來,長長的陌刀,被握在了手上,隨時準備迎接匈奴騎兵的衝撞,並殺上去,來一場屠殺!
……………
但匈奴人這一次卻沒有如願的撞上漢軍陣前的盾牆,反而在漢軍陣前五十步就開始忽然減速,然後,向着兩翼分散,緊接着,這些匈奴人張開了他們手裡的騎弓。
嘣嘣嘣嘣!
匈奴人的弓身用的是草原上常見的松木,其弦一般是用着牛筋,所以發出的聲音有別於漢軍的弓聲。
聽到弓弦震動之時,前排的盾兵立刻按照訓練的要求作出了正確的反應。
他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就將大盾仰舉,形成一片幾乎密不透風的牆壁。
然而,匈奴人的弓箭實在太多了!
那漫天的箭雨,在瞬間就將整個漢軍陣列的前排全部覆蓋。
在後方正準備上前的陌刀兵措不及防,瞬間倒下了數十人。
而在前排,數百面巨盾,現在已經支離破碎,陣地一片狼藉。
好在,在漢軍兩側的通道中,已經隨時在待命的輔兵們立刻擡着擔架跑了過來。
從過去的戰例來看,只要搶救及時,一般,七成以上的傷員和一半以上的重傷員,都可以再次迴歸軍隊,而他們下次將成爲軍隊的精英!
同時,在後方,北軍的弓弩手立刻調整方向,對匈奴人還以顏色。
漢軍的弓弩,更強,上弦速度更快,威力更大,最重要的是——命中率更高。
即使敵人是高速移動,並且已經分散的騎兵,漢軍的這一輪報復性齊射卻由於距離更近,所以造成了兩百餘人落馬。
假如戰爭就是這樣相互對射,那麼毫無疑問,笑到最後的肯定是漢軍!
因爲,騎兵在馬背上,哪怕是匈奴人現在已經山寨了馬鐙和馬鞍,但射擊的準確性和精度卻也非常低。
方纔那輪齊射,匈奴人不過是因爲忽然襲擊,漢軍毫無防備所至。
而站在地上的漢軍,則無疑可以更有效並且更加致命的威脅匈奴人。
但可惜,騎兵作戰,從來不是如此。
遊射,只是一道開胃菜。
所有的騎兵戰鬥,最終都要靠白刃衝鋒,貼身肉搏來決定勝負。
這一點,漢軍清楚,匈奴人更清楚。
所以,就在此時,一面骷髏大纛,從漢軍右翼出現,他們沿着河流的邊緣,滾滾而來。
“逼落騎兵?也就是鬼騎?”義縱舉着千里鏡,望着那些從七八百步甚至一千步之外襲來的敵人,他冷笑一聲,對身旁的一個大將說道:“鬼騎!吾中國之敵也,張都尉,當爲天子和天下,除此惡賊!”
那大將聞言,拜道:“謹遵將令!必不負將軍之望!”
然後,他翻身下馬,朝着他的軍隊疾馳而去。
義縱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道:“兄長,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那人正是義縱過去的大佬,現在的小弟,河東人張次公,不過這位過去的大哥,在漢家的官場混的不是太好。
沒辦法,義縱只能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