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援兵,全城斷然是守不住的.這一點,高遠心中極是清楚,他現在所統轄的這些士兵終究不是他的扶風兵,只消他手中有兩千扶風兵,那麼全城便將固若金湯,只可惜,現在他手中雖然有五千士兵,但戰鬥力卻遠遠比不上.不僅是在個人的戰鬥力上,更重要的是團隊的配合,彼此的性命相托.
一天的功夫,便有上千士兵失去了戰鬥力.一羣烏合之衆或許能在短時間內激發起他們的鬥志,喚醒他們深埋於心底的野性,迸濺出最原始的慾望,但卻不能讓他們變成一支進退有序,如臂使指的軍隊.
兩次作戰,高遠都將自己和他們一齊置身於毫無退路的境地之中,只有這樣,他才能讓這些士兵們不顧一切的拼死作戰,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只有兩個選擇,沒有第三個.
眼下高遠能使的,也使得最爲順手的便是這一招.
當然,比起開戰之前,現在這支軍隊應當已經算是煥然一新了,雖然在高遠的眼中,他們的確還不值一提,不過有了全城的城牆相依託,這支軍隊的很多弱點都被掩蓋了.
感謝趙東加固了全城的城牆,感謝趙軍在全城貯存了這麼多的防禦利器.高遠坐在血泊之中,看着士兵們將損壞的牀弩直接推下城牆再換上一架架嶄新的牀弩時,他的嘴角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遠處戰鼓聲聲,趙軍又要來了.還真是鍥而不捨啊!高遠嘆了一口氣,自己付了千多人的代價,對方可死得更多.如果自己麾下的這郡兵經驗再老到一點的話,趙軍死更慘一些.
但是,援兵在哪裡呢?對於姜大維,他是真沒有多少的信心,要不然,他也不會特別叮囑步兵在接到信號之後,第一時間便給周淵也送去了份了,姜大維或許會公報私仇,但周淵必然不會.在周淵的心中,自己的死活與燕趙這場大戰的勝負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自己死也好,活也罷,只要燕國能打贏這場戰爭便好了.
這也是自己冒險一擊的原因,只有讓自己的重要性上升到與這場戰爭的勝負相關聯的時候,周淵纔會保住自己.
而且,高遠必須要想法設法迅速結事這場戰事,如果戰事拖延下來,便給了姜大維這樣的人更多的時間和空間來耍手段對付自己,他身爲一方主將,有大把的藉口和機會來弄死自己,而自己也不是每一次都會有好運氣的.
步兵走到了高遠的背後,伸出左手替高遠輕輕地揉捏着肩部,雖然現在只有左手能用,但這隻手仍然很有力量.
“縣尉,援兵會來麼?”步兵輕聲問道.
“會來的,姜大維不來,大將軍那裡也會來的.”高遠肯定地道:”只要我們還能堅持一天,大將軍哪裡,如果派出的是騎兵的話,最多兩天,也就能趕到全城了,檀鋒不會拖延的.”
“姜部離着我們這裡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他肯來,我們真是可以少死很多弟兄啊!”步兵嘆息道.
高遠閉上了眼睛,”今天,老兄弟們又走了多少?”
“二十多個老兄弟與我們告別了!”步兵聲音有些哽咽,”他們指揮的兵實在有些不順手,有些時候,爲了彌補手下犯下的錯誤,他們付出的是他們的生命.”
“勝利終究會是我們的,步兵,打起精神來.”高遠重重地道.”他們不會白死.”
“是的,勝利會是我們的.”步兵重複了一遍,”縣尉,我也準備上了,右手不得勁,左手一樣能揮刀.”
“你的手是用來拉弓的,現在還用不着你.”高遠搖搖頭,”好好的養你的傷吧!”
“如果讓趙兵攻破了全城,命都沒了,還怎麼拉弓?”步兵笑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高遠不再做聲,轉身拍了拍步兵,站了起來,轉動了一下脖子,活動了一下手臂,看着遠處和着戰鼓聲步步逼近的趙兵,他哈地笑了起來,”趙東這廝又來了,倒像個打不死的蟑螂,.”
趙東身上已經多處負傷了,此時的他,上身赤裸,橫七豎八地纏着布條,布條上面,血跡累累,他今天帶隊衝鋒了數次,作爲一員大將,親自帶隊衝鋒已經成了他記憶之中很遙遠的事情,今天,他終於再一次赤膊上陣了.
趙東知道,丟掉全城的危害性,全城的丟失,使得整個趙軍在這場戰事之中已經陷入了被動,可以說,已經將趙軍推到了失敗的邊緣,這個責任,他是擔不起的.爲了奪回全城,他一次又一次地率衆發起反攻,但高遠太頑強了,整整一天,趙軍在城牆之上丟下了數千具屍體,全城依然巍然不動.
那些自己準備的御城利器,現在反過來,成了傷害自己的元兇.高遠的部隊,本來就沒有多少守城的武器的,自己,竟然成全了他.
趙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城牆之上,一敗再敗三敗,在這個高遠的手下,自己雖然每一次都能逃出生天,但這,卻比一刀砍了他更讓他難受,一個武將的尊嚴,一次又一次地被高遠無情地踐踏着.
奪不回全城,勿寧死了.趙東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高舉着手裡的彎刀,兩眼血紅.每一次振臂呼喚,身上的傷勢都會迸濺出鮮血.
將軍的奮不顧身也激起了士兵的鬥志,城牆之下,累累屍體更是讓這些趙軍心懷憤怒,打下全城,將這些燕人斬盡殺絕,以泄心中塊壘,每一個趙軍心中都懷着同樣的心思,他們咆哮着,擡着一架架雲梯,越過了趙東,衝向了城牆.
咣噹一聲,雲梯搭上了城牆,士兵冒着城上的箭雨,死死地頂着雲梯,不讓城牆之上的燕軍將雲梯推開,而城上,燕軍手裡執着推杆,十數人喊着號子,將一架架雲梯遠遠的推開,雲梯向後倒去,爬在雲梯之上的趙軍慘嗥着跌將下去,只要不死,便又會爬起來,不屈不撓的再一次順着雲梯向上攀爬.
城內,油脂早已用盡,一口大鍋裡燒着的只能是水了,燕軍將燒得滾開的水傾泄下去,每一次的傾倒,都會聽到不類人聲的慘嗥之聲,被開水澆到的士兵裸露在外的皮膚在眨眼之間便變紅,一個個手指頭大小的水泡雨後春筍一般地冒將出來.如果是油脂,這些人早就沒命了,但即便是如此,一股股肉香仍然在血腥的空氣之中瀰漫.
趙東將刀插在背上,兩手交替,快速地向上攀爬着,箭雨呼嘯,擂石飛舞,一個個的士兵從他的左右跌下,趙東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迅速地向上攀爬着,殺上城去,殺上城去,在他的心中,現在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了.
快到頂端了,他已經看到了牆垛,就在這個時候,雲梯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城牆,只差一步就能攀住城垛,但就在這個時候,雲梯卻被推開了.
趙東狂吼着,攀上了雲梯的頂端,用力一蹬雲梯,藉着這一股力量,他凌空跳向城牆,人在半空之中,已是反手拔出了背後的大刀.
腳踏上了城垛,他的心頓時便沉穩下來,一刀劈下,斷掉刺向自己的長矛,橫削,一個斗大的頭顱飛起,他一躍下城,站到了城牆內裡,大刀飛舞,硬生生地殺出了一個小小的圈子,在他的身後,一個趙兵爬了上來,然後又是另一個.
趙東咆哮着,衝殺着,盡力地擴大着控制的範圍,他知道,自己每多撐一刻,便有更多的趙軍從他身後爬上城來.身後已經聚集了數十名士兵,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便好了.
圍在他身邊的燕軍也越來越多.
突然,圍攻他們的燕軍散開,然後,趙東便看到一水兒的青衣撲面而來.打頭一人,正是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寢起皮的高遠.
“你好,趙東將軍!”高遠大笑着,手中所執的,並不是青衣扶風兵們慣用的大刀,而是一柄尺餘長的短兵器.
趙東不認識這玩意,那是高遠最常用,最慣用的三棱軍刺,蹂身而進,軍刺帶着低沉的嘯叫之聲,高遠與趙東鬥在了一起.
趙東不是一員無能的將領,相反,他是那種武技相當高明的戰將,此時捨生忘死的與高遠相鬥,根本不顧自己的生死,換作一般人,早就被他這種打法殺退了.
可惜與他對陣的是高遠,一個在前世無數次經歷過這種搏殺的格鬥手,這一瞬息之間,高遠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無數人環繞着,瘋狂嘶吼着,鮮血噴濺的格鬥臺.
似乎是一霎那,又似乎過去很長時間,激斗的兩人驟然分開,趙東凝立,高遠後退.
高遠的身上,多了兩道血淋淋的傷口,燕軍尚來不及驚呼,便看到趙東的脖子上,一道細細的血線出現,緊跟着似乎是熟透的瓜炸裂一般啪的一聲輕響,鮮血便如同噴泉一般噴灑而出,高遠垂下的左手之中,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之上,鮮血一滴滴落下.
高遠傷,趙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