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帶這麼多東西?”
看着沈明和呂瀟從車上一個一個搬下來足足五個大箱子。
“兩個多月呢,我還不得多帶點東西啊!”程好道。
“中間你不回京城麼?”賀新難免有些驚訝。
程好的戲份不算太多,大概只有他的一半,中間有不少空閒的時間。
“不回去!省的花姐又要找上門來,這個活動那個商演的,煩!”程好一臉不耐煩道。
賀新笑道:“有錢掙還煩呀?”
“我現在又不缺錢,要掙這麼多錢幹嘛呀?走啦,上去了!”
說着便一扭小腰往裡面走。
賀新笑着搖搖頭,當然這也是他最欣賞女朋友的地方,知足,對金錢的慾望不高。
其實他也特別看不懂後世的那些女明星們,都那麼有錢了,還拼命的在各種折騰、撈金,動不動就上市、跟資本對賭之類的,甚至還不惜拋棄家庭,於此同時自身卻在觀衆中的口碑越來越爛。
慢下來,享受生活的同時,精心打磨一些有質感的作品難道不好麼?
其實這也就是在中國,或者說整個東亞地區,明星的所謂商演、各種帶有盈利性質的活動格外頻繁,這從本質上還是把明星定義爲戲子,所謂商演、活動其實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堂會。
這在國外,尤其是在好萊塢是很少見的。很多大牌明星甚至連廣告都不願意接,就象某次梅麗爾.斯特里普接受某家國內採訪的時候被問到爲什麼不接廣告,斯特里普當時很驚訝的回答:我拍電影已經掙的足夠多了,爲什麼還要拍廣告呢?
“哎,小紅,別動,這個我來。”
箱子一個一個搬進客房,沈明格外賣力。
“姐,我把你收拾一下吧?”王小紅道。
“不用了,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回屋歇着吧。”程好擺擺手。
如果換別人肯定還要堅持一下,王小紅那姑娘也老實,哦了一聲,就跟沈明一起走了出去。
“你好像不太喜歡小紅啊?”賀新看着正準備親自收拾行李的程好道。
“不是不喜歡,這姑娘……嘖,怎麼說呢,總歸沒有小青能幹。”程好搖搖頭。
賀新感覺也確實是,這個王小紅遠沒有楚青活絡,上進心也不足,與其說是助理,卻更像一個小保姆。
只是剛纔看到沈明那小子一臉殷勤的給王小紅幫忙,賀新又不禁笑道:“哎,你說沈明這傢伙跟小紅會不會也成一對呀?”
這種事想起來還蠻有意思的,之前呂瀟跟楚青就已經好上了,而且雙方都已經見過家長,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如今要是沈明和王小紅也成一對的話,那倆口子這邊真要成婚姻介紹所了。
“他倆?”
程好停下手裡的動作,認真想了想,卻搖搖頭道:“不可能!”
“爲什麼?呂瀟和楚青現在不是挺好的嘛。”賀新詫然道。
“呂瀟和沈明的情況不一樣,呂瀟家庭出身好,父母都是大知識分子,在京城又有房子。沈明從小地方來的,現在還租房子住,別看他是你的助理,說穿了就是個北漂。”
“呃,小紅也不是從小地方出來的……”
“正因爲小紅自己也是從小地方出來的,那更要找一個條件好的,象沈明這樣的不合適。如果小紅真要跟他談上,那我真得懷疑這姑娘有沒有腦子?我真得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換人了。”
“沒那麼嚴重吧?”
聽着程好這番冷靜的分析,賀新不得不承認有道理,但他還是有些嘴硬,忍不住強詞奪理道:“那如果是真愛呢?”
“真愛?切,別逗了,就算是真愛也要考慮現實啊,畢竟將來要一起生活的。當然只是談談戀愛、玩玩,這不算,昂!”程好仰着頭道。
“……”
賀新一臉無語,但馬上又笑嘻嘻道:“哎?不對吧,我也是從小地方出來的,當初比沈明都不如,還在食堂打飯呢,你怎麼就看上我了呢?”
“我看上你了,噗……”
程好指着自己笑噴了出來,咯咯咯笑個不停,好不容易止住笑,捂着嘴道:“別自作多情了,咱倆當時什麼情況你心裡沒數啊,是誰死纏爛打來着?不過呢,你好歹拿了柏林最佳新人,看你發展前途不錯,那我才試着跟你交往了一陣子。你要是後來沒拿到金馬影帝的話,咱們也許早就不可能了。告訴你,當時追本姑娘的人多了去了。”
說到最後,這姑娘還一臉傲嬌。
……
“冰雪遮蓋着伏爾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車。有人在唱着憂鬱的歌,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
程好畫着濃豔的妝容,趁着一件豔俗的天藍色抹胸演出服,外面拍着一件警用款式的大衣,坐在車裡引吭高歌。
“哇!姐,你唱的真好!”
一曲完畢,小助理興奮的拍手叫好。
“小意思,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的聲樂課成績一向是最好的。”程好一臉得色道。
如今賀新專門讓小呂子從京城開到這邊的那輛奧迪Q7如今已經成了老闆娘的專職保姆車。
說着,程好又透過車窗玻璃朝外看了看不遠處在一片荒地忙碌的人羣,難免有些不耐煩道:“怎麼還沒好,早知道這樣,根本沒必要就這麼早過來,這都快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今天是她進組後的第一場戲,她的準備工作做的非常充分,正期待着一鳴驚人,如今卻在坐在車裡一點一點的消耗着自己的耐心。
這裡是鋼廠圍牆外的一片荒地,這裡原本是堆放鋼材的一個露天倉庫,不遠處就是火車車皮編組的地方,七八條鐵軌縱橫交錯。
從鋼廠誕生之日起,一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這裡堆滿了各類鋼材,然後通過日夜穿梭不停的火車運往全國各地,支援社會主義建設。
九十年代之後,隨着資源的枯竭和國家經濟政策的調整,往日盛景早已湮沒。如今這裡早已變成了一大片荒地以及不遠處那一段段鏽跡不堪的鐵軌。
這個場景是一早就選定的,因爲這邊的圍牆是用紅磚砌成的,非常有歷史感的那種蘇式的圍牆。類似這種帶着濃濃蘇俄風格的紅磚圍牆在京城西城的很多大院外很常見。只不過那邊充滿了那種象徵權力的森然威嚴,而這邊卻被圍牆外的枯枝雜草以及攀附在圍牆上那枯黃的藤蔓映襯着時光逝去的破敗和淒涼。
然後圍牆後面,遠遠望去有三個巨大的冷卻塔正在日夜不停的冒着白色的煙霧,嫋嫋飄向灰色的天空。這種東北重工業小城的氣息就出來了。
程好進組後這兩天鞍山的天氣都不太好,天陰沉沉的,時不時淅淅瀝瀝的飄落一場小雨,因爲《鋼的琴》都是實地取景,導致原本計劃的幾場戲都不能拍了,只能臨時調整。
昨天停工了一天,程好跟着老公去參觀了一下這部戲的主場景,早已經倒閉了好幾年的紅旗拖拉機廠,那邊專門清理出了一間車間作爲拍攝現場。
她沒想到劇組在這邊僱傭了幾個老工人真的造出了一架鋼的琴,完全用鋼鐵焊接成型的骨架,鋼板的面板,黑白的琴鍵、弦絲、踏板一應俱全。
當然這架鋼的琴只是擺擺樣子,不可能象劇本中描述的真的能彈響,畢竟一架三角鋼琴有超過一萬個零部件組成,真的能做成的話,正如陳桂林的戲裡的一句臺詞:“那是一個很大的工程!”
趁着昨天停工的時間,置景組在這邊忙活一天了,清理場地,還在這裡搭了一間靈棚,門口掛着一條黑底白字的橫幅,上書六個大字“沉痛悼念母親”。
這會兒幾位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正在穿白色的孝服。類似這種戲臨時演員不好找,都嫌不吉利,當然願意的還得出高價,索性就自己人客串一下。
這部片子的預算本來就不多,再加上還要消耗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膠片,製片主任呂瀟更是處處精打細算。
就象當年海閏拍《亮劍》,起初海閏並不看好這部戲,資源嚴重向同期開機的另一部由鍾翰良、郭小東、柯蘭等主演的偶像劇《午夜陽光》傾斜。
《亮劍》的預算非常緊張,以至於不但劇組工作工人輪番上陣客串,比如象副導演演旅長;現場製片一會兒演總部的參謀,一會兒又在楚團座身邊當起了手下。就連男一號李又斌老師也不得放下獨立團李雲龍團長的架勢,戴上狗皮帽,披上破棉襖,客串一個土匪啥的。
荒地裡一部分工作人員正在忙着架機器,鋪設軌道,攝影師周舒豪正在跟導演張蒙商量鏡頭:“……一開始是固定的長鏡頭,然後橫移、停頓、再次橫移,用推拉鏡頭的方式來表現人物在景深場面中的縱向運動,以便塑造了畫面的空間感……”
張蒙雖然對技術不太精通,但並不意味着他是什麼都不懂的菜鳥,他很快就明白了周舒豪的意圖,疑惑道:“你的意思是這場戲直接來個一鏡到底的長鏡頭?”
“對!”
周舒豪一臉興奮道:“導演,你看首先畫面中的樂隊從緩慢的《三套車》調整到快節奏的《步步高》,我打算用橫移鏡頭分三次來拓展畫外空間,開始是樂隊吹拉單唱的橫移鏡頭加特寫,然後是一羣人在中景鏡頭裡和畫外音對話,製造一個懸念,不知道這幫人在幹嘛。最後橫移鏡頭交代畫外空間,揭開懸念的謎底,原來配合着歡快的《步步高》音樂的是送葬的場景,形成一個強烈的反差,這樣幽默感就更加突出了。”
張蒙有些猶豫,沉吟道:“這樣的話表演的難度要增加不少,另外還有那個雜技表演……”
周舒豪忙道:“小孩的雜技表演同時會框進去,之後我再多補幾個獨立的鏡頭,這樣後期剪輯的時候選擇餘地更大一些。”
“呃……”
張蒙沉吟着把目光投向正在抱着一臺天津牌的紅色手風琴,正在和樂隊配合演奏着歡快的《步步高》曲調賀新。
“停!賀老師,您這兒又高了,太高了。”旁邊一個負責打拍子的指揮喊停道。
“哦,對不起,各位老師,咱們再來一遍。”賀新忙打招呼道。
手風琴他已經練了很久,劇本里要求的大部分曲調他都已經能掌握,就是這個歡快的《步步高》老是彈不好。
這個樂隊是張蒙專程從省城的交響樂團請來的,長號、小號、圓號、薩克斯一應俱全,就賀新一人抱着一臺手風琴。
可能是受了寧皓電影的啓發,張蒙挑的這幾個人長的個個都是歪瓜裂棗,高矮胖瘦不一,其中還有一個專門剃成了禿瓢。
“好,重來!”
這次賀新異常認真,不敢半點走神,因爲專注,嘴巴也習慣性的微微噘着,然後嘴裡唸唸有詞的哼着曲調。
又一陣歡快的語調過後,才聽到那位打拍子的指揮喊停,樂呵呵的朝賀新比着大拇指道:“好,賀老師,這次最好,沒有一點瑕疵。”
“喲,老師您過獎,我就是濫竽充數,還是各位老師的號子吹的好。”賀新忙謙虛道。
趁着這會兒雨停的間歇,他從兜裡掏出來煙來發了一圈。
儘管停車的位置離拍攝現場有一段距離,而且車窗緊閉,但坐在車內依稀能夠聽到外面剛纔演奏的歡快的曲調,小助理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跟自家老闆笑道:“姐,哥現在的手風琴越拉越好了。”
“好什麼呀,他現在頂多也就是個初級水平。”程好不屑道。
不過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挺佩服自家老公的。先天缺陷,音樂細胞實在貧乏的很,當年拍《小裁縫》的時候就一遍遍的練,如今功成名就,但他對待表演的態度卻始終沒變,這段時間無論是鋼琴還是手風琴都練的非常認真。不能說彈的好吧,但至少還像模像樣的。
“賀老師!”
張蒙朝正在和樂隊老師抽菸談笑的賀新喊了一聲,招呼他過來。
“導演,有什麼指示?”這貨胸前揹着手風琴笑呵呵的跑過來。
“呃……”
張蒙靦腆的笑了笑,他也不善表達,只能用這種含蓄的態度來表達自己誠惶誠恐的心理。然後切入正題道:“賀老師,是這樣的,一會兒這場戲我跟書豪商量了一下,打算來個一鏡到底。”
“沒問題。”賀新略微沉吟道。
這場戲雖然人數很多,但主要是他和程好兩個人的表演,其他的演員樂隊就是演奏,然後靈堂裡的人都是背對的鏡頭,要求都不高。
跟着,一旁的周舒豪又趕緊跟他解釋了一下拍攝的時候鏡頭的運用,最後還歉意道:“賀老師,主要就是因爲橫移鏡頭加停頓特寫,對走位的要求很高……”
他的話音未落,賀新便點點頭道:“明白了,我把程好叫過來,咱們先練習一下走位,儘量走到萬無一失。”
周舒豪忙道:“謝謝賀老師,不過現在不急,我這邊先做一下調試,十分鐘後我們開始練習走位。”
“好!”
賀新搓着手跺腳道。
這兩天雖然下着雨沒有下雪,但早上的氣溫只有三四度,一開口就冒白氣,再加上下雨,實在陰冷的很,在外面站久了手冰腳冷的,着實凍的夠嗆。他這會兒正好回車上暖和一下。
“哥過來了。”
小助理看到賀新跑過來,趕緊把車門拉開,同時自己躲到後排。
賀新帶着一陣冷風上了車,讓敞着懷的程好不由打了個寒戰。
“哎呦,還是車上舒服。”
這貨舒服的往暖呼呼的座椅上一坐,費勁的拿下掛在胸前的手風琴。
“準備的怎麼樣了,什麼時候開拍啊?”程好問道。
“快了,不過拍攝方案臨時調整了一下,這場戲要來個一鏡到底的長鏡頭,對走位要求高了點,一會兒他們那邊準備好之後,咱倆要下去先練習一下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