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瞬間怔在原地,這是什麼意思?世界將在三日後關閉?
他和謝無熾,必須分出最後唯一的勝利者?
念頭一出,時書渾身寒氣,剛纔一拳一拳打在音昆身上想要發泄的情緒,全被抽離。
時書猛地擡頭望着天空:“你耍我?你耍我是吧?!你竟然給出這樣的結局!”
“……”
他跟謝無熾剛走過了這場戰火,走過千山萬水,從相南寺走過各大州府,走過夜裡的桃花驛和清晨的板橋,走過白骨如山鳥驚飛,走過分離也走過重逢,終於一起在燕州的雪夜過上了以爲寧靜的生活,但沒想到戰火又起?
時書心裡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拉扯:“我跟謝無熾還沒有過未來……”
時書猛地抓住宋思南,雙眼赤紅:“思南,你是不是系統的人?你是活生生的人嗎?”
宋思南不解其意:“你在說什麼?小書。系統什麼意思?”
“你們明明都是人……你,林太醫,裴文卿……”
時書後退一步,腦子忽然想到什麼,猛地跳下臺階:“你先護送子涵,我有一件重要的事。”
“怎麼了?”
“我要去找謝無熾,我要去找他……”時書狂奔到馬匹拴着的樹根下,翻身上馬,朝着東都用力一揮馬鞭,馬匹像箭一樣竄了出去。
馬蹄在路面狂奔,風聲漸緊。
時書心臟縮成了很小的一團,緊繃不已,那些回憶涌現。謝無熾教會他騎馬,爲了讓他有一天逃離戰火紛飛,在流放三千里後在森州的雪原上,謝無熾教會他騎馬,也說過一句話。
——有一天,你意識到跟你朝夕相處的好友居然是你事業上最大的對手,並肩作戰過的友情就會開始扭曲和變質,直到任何感情蕩然無存。
想回家,但時書沒想過最後還要和謝無熾決一死戰,留下唯一的那個。
馬蹄在道路上狂奔,狂嘯的風從耳邊擦過,讓時書不能呼吸,嗓子發疼,竟然在馬背上哽咽。
未來如同大海上的迷霧,但此時此刻,他只想找謝無熾。
長陽縣趕往東都一百五十餘里,騎馬狂奔都要大半日的功夫。現在已是傍晚,時書駕着馬在路上奔馳,黑夜如影隨形。
一路上,鬼影盤旋,老鴞呼號,野狗在亂葬崗狂吠,屍體骸骨扔在路旁。
無窮無盡的黑夜。
時書思緒模糊,一切記憶回到原點。時書從周家莊動身跑了三十里路,夜奔謝無熾在的相南寺,一切跌跌撞撞,達成閉環。
沒想到最後三天,時書再一次不顧一切地飛奔向謝無熾。
馬蹄疾馳,狂風灌耳。時書身上的衣衫破損,喉嚨裡冒出血腥味。
剛和音昆互毆過,現在渾身上下生疼,騎馬越是顛簸,身上的疼意也在提醒他。從黑夜的暴風雨中穿行而過,握緊馬繮,藉着夜色認路,遇到崗哨便拿出文書換馬,崗哨再送他走一段路。
深夜的路上很安靜,方便他回憶和謝無熾的每一個細節,回憶每一份每一秒。
“謝無熾……”
時書的心臟開始發痛,他在馬匹上彎下腰,馬蹄越過黃土路,山谷溝壑,松樹林,大路,溪流旁。
駛過無窮無盡的黑夜,縮短彼此的距離。時書握緊繮繩的手已麻木,思緒也在麻木,只是在反覆回憶他和謝無熾的一切。
謝無熾此時在幹什麼?
“他們不配知道我的條件。”
“我不爲任何人改變自己,誰都不行。”
“當救世主不能帶給我任何快意。把所有人踩在腳下,當狗。”
“我幾乎只愛自己。”
“……”
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他的鋒利,此時此刻,謝無熾可以輕鬆地置自己於死地,可時書知道,他絕不會傷害他。
那謝無熾現在在幹什麼?
他開了這個系統,意識到世界會在三日後陷入冰封的永寂,他在想什麼?他會怎麼做。
時書一想到這裡,心裡就一陣痛楚,眼眶溼潤。他知道,謝無熾不會傷害時書,那他會傷害誰?
時書哽咽:“謝無熾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了……如果你敢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
馬蹄不知道疾馳了多久,時書心急如焚,時間的流逝正在扭曲,變得有些麻木,只知道趕路。時書臉色發白,不知道過了多久,黑夜的暴風雨變得稀薄,樹梢上頭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天快亮了?!……東都馬上到了……”
時書意識一個激靈,馬匹忽然長嘶叫一聲停下,時書從馬上滾落下來,馬匹低頭啃吃野草,再也不肯跑了。時書才發現,自己無意識用鞭子催馬多次,馬已極餓極其睏乏。
時書擰眉:“對不起對不起!你在這裡等驛站的人來牽你,我……我要先走了。”
“我要去找謝無熾。”
時書辨認熟悉的路,腳步崴了一下,轉身朝東都跑去。呼吸在喉嚨裡蔓延,時書認得這些路,認得路邊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樹,這都是他和謝無熾在這個世界的記憶。
時書踩着堅硬的泥土,捂着疼痛的腰腹,他知道謝無熾在系統中能夠定位他的座標,謝無熾此時在幹什麼?他在想什麼?
想到謝無熾,精疲力竭也有了力量。時書往前跑。
奔跑,奔跑是人類的本能,只有不顧一切地奔跑,才能得到心中所愛。
眼前,出現了一列列兵馬,爲首的平逸春看見時書身影在叢林中出現,慌忙下馬。
“殿下,末將來遲,請——”
時書喉嚨裡涌出血腥味,汗水沿着下頜滴落,蒼白的臉轉向他:“什麼?”
平逸春:“陛下昨晚忽然緊急召集羣臣訓政,處理政務,寫詔書,知道殿下趕來,讓末將前來迎接——”
時書:“他在哪兒?”
平逸春:“請殿下隨我來。”
時書辨認他的臉色,平逸春似乎知道什麼,威嚴的臉沉默不語。時書看他一眼,往山上跑,一大片一大片的控鶴軍竟都彙集在山腳下,時書走過時,千軍萬馬,跪在地上發出臣服的聲響:“參加殿下。”
時書目光轉動,猛地質問平逸春:“到底怎麼了?”
平逸春鎧甲森嚴,道:“陛下昨夜頒佈詔令,立殿下爲皇儲,皇太弟。”
說完,平逸春單膝跪地:“控鶴軍,誓死效忠殿下。”
時書往後退了一步:“不,不對……他人呢?他人現在在哪兒?我要見他!快告訴我!”
“在懸崖上,正等着殿下。”
時書轉身慌忙往山上跑,軍隊控制着這座山,威嚴的軍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當時書跌跌撞撞地跑過時,謝無熾的嫡系軍鐵甲肅穆,“刷”一聲,無不卸甲跪地臣服。
時書眼眶發熱,心急不已:“謝無熾,你到底幹了什麼?他們爲什麼這麼對我,你幹了什麼?”
山裡的秋風狂盛,樹梢枝頭落葉紛紛,時書清雋的背影踩在枯葉上,一路往懸崖上奔跑。一條巨大的河流侵蝕石頭,留下拍打兩岸的聲響。
時書終於穿過清晨的狂風,走到懸崖上,天光大亮,他看到了謝無熾的身影。
謝無熾並未穿着龍袍,而是一身古樸簡單的衣服,是他們剛離開相南寺,在流水庵穿的文人裝束,那是他們第一次有了家。
謝無熾身影站在懸崖盡頭的河岸旁,正在俯瞰懸崖下的大江大河,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時書雙手撐着膝蓋,精疲力竭,對謝無熾對視,狂風驟然,秋葉漫卷,越過無窮無盡的刀光劍影和時間。
時書眼淚不受控制涌出:“謝無熾!”
謝無熾生的很冷的眼睛看他,啓了下脣。似乎想往前走,步履卻挺直。
時書一邊流淚,一邊前行:“謝無熾,抱抱我……”
謝無熾眉眼平靜,袖中探出一把匕首:“你先別過來。聽我的話,不要意氣用事。”
時書眼前模糊,抽泣着停在原地。
謝無熾似乎在回憶什麼,擡頭,和他對上視線:“時書,遇到你,我很高興。”
時書停在原地。
謝無熾:“這個系統類似古代世界百人求生賽事,只有唯一達到成就的人,才能擁有實現願望回家的機會。其他沒達成條件的人,則被系統機制淘汰,杜子涵也是這樣被強制淘汰。我從昨天激活系統至今思考了很多,我認爲,贏得比賽的這個機會,對你更有意義。”
時書:“你說什麼?”
謝無熾的衣袖被風吹起,語氣沒有波瀾:“既然兩個人能贏一個,總好過一起死。你一直無法接受古代世界的野蠻,戰爭的殘酷,也難以承受弱肉強食。現代更高級的文明和法制,會讓你生活得更快樂。”
時書:“那你呢?!我回家,你呢!”
謝無熾:“我並不想回到現代世界。”
時書眼淚落在白淨的臉上:“爲什麼?”
謝無熾:“在這裡,我能試探自己能力的邊界,成爲天下共主羣雄逐鹿,而只有我登上皇帝之位。對我來說,能力的認可已經足夠,我喜歡這裡的無拘無束。”
時書:“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一個人回去……”
謝無熾看他,道:“時書,我在和你權衡利弊。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時候我是因爲自殺,纔來到這個世界。”
時書:“什麼?”
“除了追逐更大的刺激,難以找到存在的意義。我和父母的關係不好,有心理障礙,和其他人也無法建立親密關係,身旁時常簇擁着很多人,但我覺得他們愚蠢,浮誇,虛僞,頭腦空空。我一直非常孤獨。”
“我希望有人愛我,但輕蔑狂熱的崇拜者。對人有興趣,但很快發現那人乏味輕佻。追求我的人,只會像狗一樣趴着搖尾巴,令人乏味。那個世界,讓我覺得虛假,毫無意義。甚至當我想追逐權力和財富,世界也拱手獻來。”
時書眉頭緊擰,眼眶通紅:“謝無熾……”
謝無熾:“我在這裡實現了自己追逐設定的目的和計劃,證明了我的能力,足夠了。最後只有一個機會,不如放你回家,時書,因爲有很多愛你的人在等你——”
時書猛地出聲:“我不聽,我不回去——”
謝無熾卻道:“還有你的媽媽。”
“你不要給我提她!”時書突然就爆炸了,“謝無熾,你以爲我聽不懂你的話術?你以爲你說出我爸媽在等我回家,就能讓我放棄你、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心好意?!權衡利弊,接受你四年起早貪黑時間才實現的你的價值,繼承你的帝位,掠奪你的成果,把你扔在這個馬上要陷入永恆靜止的世界,讓你再孤伶伶地一個人,你以爲我是這種人嗎?”
謝無熾手指似乎顫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我是爲了你好。”
時書連珠串似的說:“誰要你爲我好了?!你不是非常自私的人嗎?你不是說過只考慮你自己的感受嗎?謝無熾……你不是說過你愛我嗎?你爲什麼不自私自利地說:你要我和你一起死,你要我給你陪葬,你要我死在你身邊,你爲什麼不這麼說?這纔是你的本性……你爲什麼不這樣……”
時書一邊說,一邊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在風中肆意橫流。他實在有太多話想說,實在是太委屈。
謝無熾安靜下來,道:“爲什麼不……”
時書:“我昨晚到現在,你在想什麼?我一直在想你。”
謝無熾輕呼吸了一下,昨天夜裡,他在事無鉅細回憶和時書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
這三四年,他們在相南寺的炕上抵足而眠,到流水庵後,夜夜睡在一張牀榻,溪水流淌,謝無熾站在岸邊,看陽光下的時書摸魚洗腳,再一起宿再在更深露重的驛站內,一個做飯一個生火……
最重要的,是我們一起在這個世界走過的路。
時書陪他走過了千山萬水,流放路上抱着他喂粥,笑嘻嘻開玩笑讓他心情好,把最溫暖的被褥遞給謝無熾。
時書在軍務最繁忙時,夜裡陪他睡覺。屯所累得精疲力竭,但每天每夜都從很遠趕路回來見他,從在一起後,一直如此,遷就謝無熾的事業。他們一起過了寒冷的冬天,抱着在被窩裡取暖,在旻區的小屋子過了田園生活,積雪的冬天,一起烤火,等着他寫完一整本日記。
時書跟他發過誓,好好地愛他,無論什麼時候,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謝無熾:“時書,謝謝你對我好,總考慮我的感受。無論我生病還是正常,從來沒對我有過惡意,一直愛着我。”
時書眼淚淌落:“你在說什麼,什麼意思?”
謝無熾手中拿着匕首,劍刃寒光:“此命此身此志此心,非我心甘情願者,無可得。我讓你回去。”
時書知道他想幹什麼了,怒意沖天,往前走:“謝無熾,我愛你,對你好,是因爲我本來就愛你,不是爲了有一天,我們兩個中間出現利益衝突時,讓你心甘情願犧牲自己,來成全我!”
謝無熾將匕首放在頸項,鮮血涌出:“繼位詔書已寫好,只要我一死,你就是天下共主。”
“謝無熾!”
時書往前跑:“我愛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做你自己,我不想控制你,讓你爲我作出任何犧牲。”
謝無熾將匕首往頸部割,鮮血涌出,時書崩潰似的嚎啕大哭。謝無熾眉頭擰起,眼尾滑下一滴透明的水滴。
時書發瘋似的喊:“我不要!我愛你,我想你永遠驕傲,永遠做自己!”
謝無熾後退幾步,失血的疼痛襲來,他聽到時書的聲音,意識一片模糊,背後的懸崖底下則是滔滔江水。
“嘩啦——”
水,水聲。
跌落在水裡的透明的藍色薄膜在視網膜中晃動,來到這個世界前的一切,都在復甦。
海濱昂貴奢華的別墅內,蔚藍色天空晴朗,舒展的海岸線綿延到白色沙灘盡頭,棕櫚樹葉在微風中搖晃。莊園的盆栽和植株修建美觀,高大的僱傭白人正在修剪草坪,女傭圍着圍裙,正在忙碌一場宴會。
漂亮的女人身穿奢華高雅的百褶長裙,拿着酒杯和遮陽傘下的人說話,其他人無不看她的臉色,適時逢迎,陽光下響起一串一串悅耳的笑聲。
一個小小的男孩在玩遙控飛機,他走到女人的身旁:“媽媽,今天放假,你說了要陪我玩兒的。”
女人說:“我好像答應過你,不過,是你的繪畫和音樂課拿到A+。”
男孩說:“我拿到了。”
其他人立刻鼓掌歡呼:“哇哦,小尋真厲害……”
女人笑着彎下腰:“媽媽在和人說話,你自己去玩啊。索菲婭,帶他過去。”
中年女傭上來牽男孩的手,操縱遙控飛機,男孩面無表情說:“騙子,一次一次地騙我。”
中年女傭摸摸他腦袋,說:“我來陪少爺玩。”
“你走開!別過來。”
男孩推壞了玩具,生氣地走開,到花園的樹雕下坐着。他把動靜鬧得很大,希望媽媽能看見。但坐了半天,只有中年女傭一直站在不遠處張望他。
……
海濱夏日很長,偶爾會很炎熱。七八歲的小男孩每天上學,課後無聊,看見中年女傭在工作,他坐在旁邊看她幹活,女傭跟他抱怨家裡的丈夫和孩子,語氣輕柔,再給他拿點小零食吃。
那天,男孩氣沖沖地回家,跟媽媽說:“學校有個很討厭的人,總是想讓我和他一起玩兒,不玩就帶幾個關係好的堵我,我很討厭!”
媽媽擡了下眉:“爲什麼不呢?建立社交關係很重要。”
男孩說:“我不喜歡他,他很吵鬧。”
媽媽說:“你可以想想辦法,應該怎麼解決一個討厭的人。媽媽先不告訴你,想知道你會怎麼做。”
男孩惱怒地回到房間,中年女傭進門,聽了他一通抱怨,說:“那種討厭的人,動手打。”
第二天,男孩下車回家,心情很好,女人卻一臉凝重地找到他:“你的辦法,就是把他打了一頓?”
男孩說:“我只是討厭他,沒想過解決他。動手打了他之後,我心情好了,解氣了。”
女人眉眼擰起:“你優柔寡斷,並且意氣用事,讓媽媽感到失望。”
男孩一下怔在原地,牙齒咬緊,眼睛發紅。
“我找爸爸說。”
電話的另一頭,是個忙碌沉穩的男聲:“聽媽媽的,爸爸現在很忙。過了這陣子再來看你。”
男孩:“爲什麼?我討厭你們!”
話音剛落,女人臉色陰沉下來:“你這是怎麼了?把瑪莎叫過來,我每年付給她幾十萬美元,怎麼把他教育成這樣?”
一羣人急匆匆彙集在辦公室開會,有兒童心理學家,也有各科老師,男孩坐在椅子裡,反覆說:“我只是很生氣,我……”
幾個人對他一笑,和女人說話,翻開資料,打電話去學校調查監控視頻,把那個打架的視頻反覆播放,對着視頻分析,再找男孩談話。
有個溫柔的老師,對他微笑,表示理解。男孩和他說了很多話,也包括中年女傭安慰他的那一句。
轉頭,老師在女人身旁說:“我問過了,小尋說,是索菲婭讓他打人,他纔去的。”
“索菲婭?讓她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我的兒子輪不到別人來插手教育。”
“爲什麼?不許解僱他!不許!”
男孩起初還是呼喊,最後變成咆哮,直到被拎起來,丟進了漆黑的房間內,將門鎖緊閉。
“夫人,讓孩子關禁閉不好……”
“我小時候都是這麼過來的,爲什麼不行?他必須先冷靜下來,你沒看見他都發瘋了嗎?”
幫他說話的教育專家立刻改口:“沒問題的,夫人。”
男孩關在冰冷的房屋內,盯着那扇門,直到飢腸轆轆,渾身冰冷。
男孩倒在地板上,用手指摳着門板,不甘心地喊:“媽媽,我錯了……媽媽……”
……
頸部的疼痛劇烈,鮮血從頸項裡流淌,疼痛果然讓他上癮,謝無熾回到了熟悉的情緒當中。
教學樓的置物間,身材高大、將定製校服穿得很清雋的少年,打開櫃子,漆黑的眼睛掃向櫃子內,沒想到看到一隻死掉的蜥蜴。
背後道:“他就是門門功課都拿A+的人啊?爲什麼查不到他的家庭?不會是靠獎學金選上來的貧困生吧?”
“不像,他手上的米查德米勒是真的,也許是那種家裡從商的人吧,爸媽沒地位的。”
少年側臉,漆黑的眸子看到新班級內的幾個同學。他們正對他手裡的蜥蜴屍體做鬼臉。
“臉還不錯,”一個男生說,“嘿,要不要去衛生間來一炮?以後我都罩着你。”
“可以,你長得也不錯。”
“你一直拿着這個蜥蜴幹什麼?”
“你放的?”
“對啊,路邊撿到的,驚不驚喜?”
盥洗池內,男生解褲子上的腰帶,但下一秒被掐住脖頸,一隻手掐開他的下頜,惡臭的蜥蜴屍體直接塞進他嘴裡。
“嗚嗚——嗚!噗咚!”抽水馬桶發出聲響。
門板“哐當”一聲,片刻後打開門,男生滿頭鮮血哭天喊地衝出來,趴在池子上狂嘔:“你這個瘋子!嘔!——”
少年走到他旁邊,洗手,消毒。
“你等着,你等着!我要找我爸爸!”男生捂着頭上的血說。
第二天,男生和他爸爸,一起對少年鞠躬道歉。少年在校長辦公室內,思考了會兒,看向鼻青臉腫的男生:“我也想跟你道歉,我昨天下手好像太重了,也許你是開玩笑,我沒必要這樣。”
男生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是我的錯!”
少年輕呼吸了一下,拎着書包走出了辦公室。
有時候,他也分不清楚,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因爲無論真話,還是假話,結果從來都一樣。
……
房間粉刷得十分清新,讓人一進來就覺得心情愉快。桌上放了一盆綠植,植物旁邊則是堆疊成山的病例和書籍,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心理醫生坐在椅子裡,一邊看向坐在對面椅子中、西裝革履、將手腕搭在椅背上的年輕男人。
醫生說:“哇,很難得看見你這麼英俊的男人。”
“我對你不感興趣。”
醫生笑了:“哈哈哈,這笑話很好笑。看了你的病例,你家裡人禁止你搞同性戀?又是性心理障礙。”
“我父親的工作和家族,不允許家庭成員出現一絲醜聞。他們知道我的性取向後,大概很擔心我成爲濫交、嗑藥、羣體派對那些放縱的羣體,他們非常緊張。還有一個原因,我父母都很希望我能爲家裡傳宗接代。對於家族來說,血緣延續非常重要。”
“那你呢?我想你不會在意父母的看法。但你爲什麼還沒有過感情經歷?”
“我也在思考。當我可以被愛感化時,卻得不到。而現在,你可以輕易地看穿一個人的社會層次、智力水平和家庭教育,以及他接近你的目的,這時候他們的面孔和身材就毫無吸引力了。”
“但你還是想要。十幾歲二十幾歲,是被荷爾蒙支配大腦的年齡段,話說得難聽一點,大部分人腦子裡只有交配二字。”
謝尋不覺微笑:“沒錯,我也一樣,滿腦子只想找人交配。”
“但你太聰明,輕易看透了別人的單薄和輕浮,所以在最容易滋生愛情荷爾蒙的年齡,你希望得到愛,卻厭惡人。”
謝尋:“正是如此。”
醫生笑呵呵說:“說不定等你三十幾歲,因爲身體機制荷爾蒙消退,就不會認爲沒有愛就活不了了,會去追名逐利。不過你這種級別的貴公子,生下來已經擁有一切,想不到你還想追求什麼。”
“嗯,三十幾歲,也許我就去關注除了情愛以外的事情了。”
“是這樣的,你太聰明,我無法給你任何心理暗示,或者療愈,誰也無法說服你。”
“……”
游泳池內波光粼粼,華麗的燈飾掛在樹枝上,不遠處的別墅內,舞會正開到最興奮的時刻,所有人都在狂舞,一支一支的樂曲激奏出美妙狂歡的音調,觥籌交錯,紙醉金迷。
謝尋坐在椅子裡,喝了杯酒,忽然,一陣情緒涌入心底。
謝尋低下頭,平靜地找藥,但沒找到。
他站起身,準備讓保鏢送過來。但他喝了杯酒,也許是忽然間,腳步一陣晃動。
“咚——”身影驟然跌入水中。
冰冷的水膜迅速覆蓋周身,沁透骨髓的涼意先是冰冷,但立刻像一種擁抱,海浪靜靜地環抱着,包裹着他。
謝尋的一隻手伸出了水面,被風吹得的那一陣冰冷,遠遠不如在水裡溫暖。
而那陣冰冷,除了水池,還是他從小到大,體驗至今的寒意。
這種寒冷,讓他越發感覺到水裡的溫暖。
謝尋閉上眼,似乎想了一刻鐘。
——要不然,就不再起來了。
顱內越來越窒息,謝尋重新睜開眼,眼前一片荒郊野外的林區,幾隻狗正對他狂吠,他擡起頭,眼前是個村落,家家戶戶的茅屋冒出騰騰的霧氣,一位大嬸正在晾衣服,一轉頭看見他,嚇一跳:“小大哥,你啥時候來的?在俺院子裡有事嗎?”
謝尋只調整了一刻,便禮貌致意,盤問起這裡的來歷。
謝尋在陌生的古代土地上走動,眼前一方古剎,隱入梨花林中。謝尋走到寺廟內,見青苔蛛絲,一位老者。
寺內一方碑刻,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從那以後,他在古代定居,改名爲謝無熾。
再到,在周家莊的山坡底下,遇到那趕着羊羣的少年。
你病態,偏執,沒有同理心,但你還是得到了理想中的感情。
“呼——”懸崖上狂風驟然。
眼前的水膜淡化,消失,只剩下人影。
疼痛銳利,皮肉割開受傷,謝無熾想再捅一刀時,被時書猛地抱進了懷裡。
時書握住他的手,身體遮擋他:“謝無熾,我求你了!你怎麼會這樣?你爲什麼要傷害自己?我不想要你給我的好,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要你爲我犧牲你自己——”
謝無熾一擡手,背後辛濱衝了上來,他眼角滑下淚水:“我想讓你回到,你被所有人愛着的地方。被你愛過是我的幸福。”
話音剛落,謝無熾後退一步。
狂風呼嘯,發縷散亂,懸崖下的大河正滔滔而流,白浪沸騰發出怒吼和咆哮聲。
謝無熾再往後退了一步,一塊石頭猛地被踩空,“咚!”跌落在河流中,立刻被風浪和漩渦吞噬。
護衛拽住時書的手腕,時書睜大眼睛,下一秒,謝無熾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下一瞬間,像一隻短線風箏,被狂風吹落下了懸崖。
“謝無熾!!!”
時書喉嚨發出一陣嘶喊,奪過的刀沒有任何徵兆揮向護衛,護衛也沒預料到,緊急一鬆手,但立刻要抓住。
——但只有一瞬間,時書縱身從懸崖一躍而下,沒有任何猶豫。
“你說什麼權衡利弊,但我這個人,最不會權衡利弊。”
時書跳下懸崖,抓住了謝無熾的袖子,和他急速墜落。
也是這一瞬間,時書的腦海中,忽然【叮——!】響起系統的提醒:
【玩家謝尋、玩家時書性命攸關,系統提前結算開始】
【旻族殘兵已被全部抓獲,“鶴洞書院”守護成功,玩家·時書達成隱藏成就——“文明火種”】
【開啓隱藏文明成就條*載入中——】
【S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小樹,通過小樹、元觀支線,積累文明積分——“民族融合”】
【S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裴文卿,引出新政,積累文明積分——“制度變革”】
【S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音昆,殺死極端分子,積累文明積分——“守護文脈”】
【S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宋思南,共同屯田,積累文明積分——“土地開發”】
【A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林養春,通過治理瘟疫,積累文明積分——“醫學進步”】
【C級成就·結識特殊人物:母子三人,引入高產量糧食,積累文明分——“促進生產”】
【玩家·時書的行爲,對當前世界產生了深遠的積極影響】
狂風吹拂,時書心口好像被重物衝撞,睜大眼,系統正在載入中,像置身於電影院,眼前忽然出現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古寺青燈,夜深人靜,透過那一輪圓窗,他和謝無熾一個坐在桌前看書,一個躺在牀上蹺二郎腿,時書擡起頭,笑着去看謝無熾眼前的書卷。
僧廟夜變,兩人一起站在漆黑叢林中,偷偷看向矛盾中心,世子與主持在佛塔火炬前的對抗。
晴空烈日,一手牽着毛驢,謝無熾站在去往治理舒康府瘟疫的道路上,時書在河流邊掬水喝,兩人一高一低對視。
城中瘟疫,時書手持藥罐,額佩紗緞,謝無熾從背後抱着劍,靠着木柱,看向他碗裡的藥渣……
——畫面在迅速閃動,從最開始緩慢地加載,逐漸變成一幕一幕的動態畫面,映照在時書的瞳孔——
謝無熾身受瘟疫,面色蒼白,背靠樑柱割腕放血;時書從紅繡閣上一躍起下,撞入謝無熾懷裡,人羣盡頭是許家二位兄弟;醪水河上小舟飄搖,時書躺在牀板上,謝無熾俯下身,修長手指按在他脣上……
接着是,時書看他腿間的刺青,再接着,時書坐在馬車的木板上,低頭看謝無熾用龜殼拋的銅錢,少年俊臉清秀——
樑王壽辰,時書睡在謝無熾的被窩裡,聽到他與世子的夜談之聲;買了新的院子;謝無熾拿出賬本直言向皇帝進諫新政,扳倒權宦豐鹿,被羈押在烏臺參與“十日賭博”,時書拎着飯菜去烏臺的牢獄中看他,再一轉身,謝無熾身着硃紅圓領羅袍,官拜御史,蘭臺控鶴,開始巡查全國新政……
再接着,炎炎烈日,時書和他睡在驛站的木板上,夜不能寐;半夜,時書被他叫醒,一起走向大白崗,遭遇提前埋伏的土匪,時書被他背在背上,走過亂葬崗,走到百姓的村落。
潛安府大雨瓢潑,人羣在暴雨中疾呼“快割稻穀!晾曬稻穀!糧草爛在田裡,恐怕激起民變!會要造反!”,而大戶莊家緘口不言……那個有着圓月亮的幽藍色樹林,時書躺在柔軟的夏草中,聽到蟬鳴聲,被牽引着手撫摸謝無熾的胸口和腰腹……
“享受就好。”
謝無熾俯下身,和他雙脣輾轉……時書是第一次通過第三視角,看見自己和謝無熾的全部,然而,畫面仍然在極速翻頁,加載這接近四年的一切——
接下來,已是新政失敗,謝無熾淪爲階下囚,流放三千里。時書爲他腳銬纏上布條,替他擦洗着臉和身體,深夜,謝無熾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肌膚相親,吻他的後頸,修長的手指拂過少年白皙的骨骼皮肉……
路上下起積雪,時書從山頭上跑下來,謝無熾身戴枷鎖風塵滿面在後;那個冬天的新年,時書抱着謝無熾一下午,哄他吃山楂,逗他笑,安慰病體沉痾的他,還放了一個炮仗,紅豔豔的圖紙落在房間內,第一次和他在古代過年。
接下來便是森州,謝無熾在監司結識趙世銳;風雪大盛,一方四合院落。時書帶着來福和杜子涵,到積雪覆蓋的糧道上剷雪,謝無熾在暴風雪中騎馬穿越風雪而來,接他回家。
森州冬天的那一個個夜晚,時書無不被他抱在懷裡,強吻之後再抱着裸睡,甚至被他吻醒。時書甚是困惑,也有點半推半就,反正都是兄弟。
——時書眼前望着快速閃過的畫面,心中浮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感慨萬分——系統調轉了畫面,開始轉向更爲開闊和沉重的場景。
凜冬城樓上的主將,城下搏鬥的士兵,積雪松樹林間燒燬的糧草廢墟……宋思南刻在手腕上“恨”字留下的鮮血……時書逃離大盛府,走在山陰道中,回頭望向城池樓頭的一瞥。
轉瞬之間年華流轉,早春晴朗,茶樓裡輸送糧草的百姓戰戰兢兢議論着謝都統制,時書喝下那碗熱茶,再一回眸,縱馬疾馳的高等武將衣袍掠過鼻尖,謝無熾停在收過橋稅的板橋上,拎着馬鞭轉過身來。
北旻戰爭開啓,一大批一大批被戰亂波及的黎黑百姓流浪在道路中,時書站在路口組織次序,大聲喊:“跟我們走!去新的屯田所!不要害怕,謝將軍給我們村子住,不會沒有家的!”
時書和流民一起拔草砍樹,他們開闢着荒原土地,將來,眼前的不毛之地會興建起城池村鎮,人口繁榮,商業茂盛,百姓安居樂業。
邊軍對於軍功的爭奪也早已開始,主戰派佔據朝廷上風,各大軍區開始互相吞噬領地,謝無熾對馮重山的太陰府虎視眈眈,直到爆發了狁州之亂。
時書坐在馬車上,一路被載往狁州;天氣燥熱,士兵們無不疲乏,時書躺在涼蓆上,聽到不遠處城樓裡轟隆隆的拋石機聲,睡不着覺……門“嘎吱”一聲輕響,下值後的謝無熾還身穿細鎧,進門來,讓時書撫摸他發燙的身體。
城裡戰火紛飛,城樓飛箭如雨,屍體拋到城樓內來,瘟疫開始蔓延……那個容納數萬人的填屍坑,蒼蠅像黑色的霧氣一樣席捲,火光燃燒着士兵們的身體,人體骨骼在火焰中爆裂。
畫面中的時書,茫然地看着這一切,他後背傷口滲出血痕,踉蹌回到塵土中的小鎮。
小樹的臉浮現出來,時書凝視着這一羣人,心中的想法似乎越來越堅定,所以他揹着包袱,走上了去旻區尋求合作的道路。但他的身旁,多出了一道身影,謝無熾陪他宿在妖狐野寺,和他在荒野的屋內深吻。
時書心裡的柔軟似乎被牽動起來,他眉間輕輕擰起,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幕畫面——
他和謝無熾牽着手,在旻人的封鎖區內前行。旻人的百姓,也在田壟中艱苦地勞動,受到鞭子抽打。潰退的旻兵則在城內大口喝酒,感傷親人,沒臉回到草原。
神誕十日之市,城內攤販雲集,旻區的遺民正在遠眺南方,煙塵落淚。草原上的母親也在遠眺南方,擔憂子女。草原敗仗之後離心離德,衆人用利劍砍破聯盟,“嘩啦——”一聲火起,烈火從齊腰高的秋草中燃燒而起,草原上的人騎在馬匹上,互相爭奪領地,廝殺之聲震天動地。
長箭,彎刀,吟誦着景人詩歌的旻王,生着景人面孔卻仇恨深重的王子……異族分化,歸於燕州謝氏。而朝堂上,此時卻物議沸騰,一羣一羣朱紫大袍的官員,揎拳裸臂呼喊着:“謝無熾有不臣之心啊!請陛下削奪其兵權!”
一列一列手持長矛的軍隊,從東都進發,踏過滾滾煙塵,向着燕州而去。馬車轔轔,揹負鍋竈,土地踏出煙塵。而雨幕從屋檐墜落,謝無熾目睹聖旨上的白紙黑字,只是轉身而去,縱馬疾馳向收復旻景的前線……
——時書心口震動,畫面上燃起了狼煙,一切都開始變化了,號角在朔風中吹響,北旻的使者與大景使者往來通信,手指在地圖之上,用刀子將標註着“太陰府、部府、永安府”界限的紙張,切割下來——
城內百姓糾結在一起,憤怒地呼喊,抵住城門不允許割地官員入城。再抵住城門,抵抗狼兵入關的叩門,但“哐當”一聲,門開了。狼兵入關,中原陸沉,血影在城池之中飛濺,日暮途窮,城樓下堆滿了殘缺的骸骨。
血紅的詛咒像瘟疫一樣蔓延整片中原大陸,從一座村落到縣城,再從縣城蔓延到州府,直到血紅色染滿整張大景地圖,一片烈火將地圖燃燒成灰燼,煙霧散去後,是廢墟中的城池,死盡的百姓,瘋狂的士兵,狂熱的復仇慾望,軍隊之間的咆哮對峙。
謝無熾站在城樓上,眺望整片萬里山河,手中執着棋子,將一寸一寸血紅的地圖染回原來的顏色,染回他的山川脈絡,直到最後一抹血紅色在地圖上消失殆盡。
東都三千繁華,萬丈紅塵,佛像垂首。一朝城破,可憐萬千繁華,高官厚祿,滿城公卿,斯文體面,不過是刀刃下的亡魂,血中蠕動的蛆蟲,被謝無熾一隻腳踩在腳下的爛肉。
國體震動,城破!帝王西奔逃亡,天下風雨飄揚,滿地屍骨作陪,最後,謝無熾垂首站在山頂上,身後萬千鐵騎黑壓壓如同山勢,他俯瞰眼前東都城池的屋檐樓閣,手中拿着一卷垂落帝王鮮血的明黃禪位詔書……
——封刀,城門再次關閉。
畫面轉動,鶯鳴鳥啼,時書站在鶴洞書院的臺階下,仰起俊秀白皙的臉,望向眼前繁華的亭臺樓閣。
傳來誦書聲聲,菩提樹下光影淺淡,每一個經過的人腳步輕巧,面露微笑;屯田所內,一瘸一拐的女人摘取翠綠的菜葉,放到籃子裡,扭頭叮囑女兒:“冬瓜和南瓜都留起來,等小書哥哥打仗回來了,給他送去。”
女人推開門,籬笆外,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綠意盎然,枝頭綴着沉甸甸的黃色果實。
城池內正建起新的房屋,恢復戰亂之前的模樣;畫面躍過千山萬水,躍到很遠很遠的旻區。戰爭之後,歸義草原上的女人們收到寄回的財物,口袋裡裝滿了南下東都買的糖果,糕點,盤子和瓷器上雕刻着景人的紋路。
屍山血海中,凝聚起了新生的希望。
【“歷史運動的勝利者,不是這一胡族,或者那一胡族,也不是江左的門閥士族或次等士族。歷史運動結束,它們也統統從歷史上消失了。留下來的真正有價值的歷史遺產,是江南廣闊的土地開發和精緻的文化創造,是北方普遍的民族進步和宏偉的民族融合。這些纔是人民的業績,和歷史的核心。”】1.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興也忽焉,其亡也忽焉。】
【“天下共主”一人可得,而“文明火種”人人可得】
【恭喜玩家·時書,達成成就——“文化火種”】
【命運通過選擇,一次次地讓你去驗證你是誰。系統在玩家進入後,將觀測每一位玩家的遊戲狀態,並設置部分強制與巧合。萬望理解。】
【此外,在系統設置的388個區服中,只有玩家·謝尋達成“天下共主”成就,立不世之功,平定天下戰亂,爭雄於世,奪得九五至尊之位,成爲千古一帝。】
【其他玩家的文明貢獻,即:對人類社會產生的積極影響,遠低於玩家·時書。】
【二位同時擁有通關資格。】
【*溫馨提醒:當前世界即將陷入永恆寂靜,將由已觀測二位3年零9個月的人工智能來模擬出因二位存在而衍生出的古代世界模型。二位可以在宏觀的時間尺度上度過在古代的一生,並在回到現實世界後,隨時回顧。】
【*溫馨提醒:感謝二位參與這場古代世界冒險,二位將攜帶這段記憶回到現實世界,且並不增長現實世界的時間。】
【*溫馨提醒:被淘汰玩家已回到現實世界,無法攜帶本次穿越的任何記憶】
【感謝二位參與,世界將在30秒後被封存。】
【倒計時:30,29,28,27,26……】
“撲咚——”
時書在一瞬間,跌落入了冰冷徹骨的河流當中。胸腔漫入一股巨大的水流,壓迫心臟。
“咳咳咳……”
時書猛地暴咳一聲,將水流吐了出來。
時書雙手撲騰,往下拽到謝無熾的袖子,海浪像泥沙在將人淹沒。水流推動着人體,時書找到支點朝他遊了過去,一點一點勾住手指,直到緊緊和他擁抱。
“我來了,謝無熾。我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我們都不用死了……”
漆黑頭髮粘在耳邊,脣瓣發白,時書湊近吻他。
水流嘶吼,不僅要衝散他倆的身軀,也要衝散他們的生命。
謝無熾:“爲什麼跳下來?”
“我說過,我愛你。”
一陣水浪打來,淹沒了輕微的呢喃。
時書聽到一刻不停在提醒的倒計時,提醒着這個世界即將到來的寂靜。
【18,17,16,15……】
時書的手撫摸他頸部的傷口,吻了吻他的脣:“我們一起回家,回到原來的世界。謝無熾,有我在……我給你一個家……你跟我……你永遠都有我……”
“好。”
謝無熾掠起眼,鼻樑落下水珠,時書緊緊抱着他。
兩個人靠在一起,感受這一場只有他倆獨有的、宇宙級別的,專屬記憶。
【3——】
【2——】
【1——】
【轟——】
時書緊擁着謝無熾,腦海中掠過裴文卿,宋思南,林養春,掠過一切,感受到世界寂靜時的陣痛。
眼淚滑落而下。
古代,再見了,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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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傳出枝椏,窗外天氣晴朗。
一間明淨開闊的男生寢室,統一穿黑T恤,短褲,頭髮都剪得很帥,穿白襪子,五顏六色的運動鞋,有兩個趴在桌子上睡覺,還有的在牀鋪上睡着。
忽然,“哐當”一聲,椅子被拉開。
聲響瞬間吵醒了午睡的人,從牀簾探出頭:“到時間了?我鬧鐘怎麼沒響?不是,才睡三十分鐘,小書包你——”
黑T恤,身高修長,膚色白皙的俊秀男生站在原地,如夢初醒:“……我回來了。”
“你回來什麼了?做噩夢了?”姚葉說完,往下一勾頭,“我艹,兄弟,你怎麼哭了!”
時書滿臉淚痕,止不住流淚,很難從那個浩大的世界走出來。
“啥情況?表白被拒了?”
“打遊戲輸了?”
“上次去的比賽沒拿名次啊?”
時書擦了下滿臉的眼淚:“跟誰說話呢?知不知道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分化異族、促進屯田、救過百姓、保護文脈的唯一特殊成就獲得者、新朝第一個封王小功臣、拯救百姓的醫學大師、來福終身飼養員、勇敢無敵智勇雙全小書包?”
整個寢室:“?”
時書想到這裡,心情豁然開朗:“回來了!好事,我還幹了這麼多好事!”
時書想到什麼拿出手機,第一個找到柏墨的微信,正要點擊撥通時,靈魂中響起提醒:她在上課。
時書只好發了個視頻:“媽媽,我想你了。”
片刻,時書看到手機裡甩來一個“沒生活費了?”
“…………”
時書低頭再審視自己,頭髮變短,貼着俊美白淨的臉,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對了,回來了……子涵也回來了?來福呢?留在古代了?
謝無熾?時書慌忙拿出手機,但於事無補,系統讓人達成成就便立刻回家了,他和謝無熾根本沒來得及留聯繫方式。
怎麼辦?
怎麼找到他?
謝無熾很少提現代的事情,說過家庭住址嗎?
時書一着急就撓頭髮,沒片刻,樑玉才爬起牀:“走嘍,上課了。”
時書:“上課?”太久沒上課了,差點忘了自己18歲。
時書照了下鏡子,果然回到18歲。他跟着室友一起下樓,學校整齊的樓棟,塑膠跑道,和綠油油的林蔭。
時書:“我回來了……”
而且,他擁有了一段,誰也無法想象的冒險。
時書整個人還在遊離狀態,直到上完了這節課,和室友一塊兒出校門吃飯。
時書掃了眼繁弦急管的街道:“我回來了?”
姚文博說:“時哥,你念了一下午的回來了,這是什麼咒語嗎?”
時書踩着樹梢下的影子,仍在抽離感中。身旁幾個哥邊走邊刷手機:“我靠,這個黑絲!絕了!”
“……”
樑玉才跳起來投了下籃,一把攬住時書的肩膀:“吃啥?我買個煎餅啃啃,餓得不行。”
時書站在路口,室友準備一起去吃飯,先買點零食墊墊。時書:“我現在不是很想吃,正餐再說吧。”
正常的,平靜的現代生活……?時書東張西望,室友邊走邊閒聊:“這誰的車,停路邊裝逼的吧?”
時書看了眼,學校門口經常停豪車,富哥接送女朋友。尤其還是首都,有錢人特別多。
男生之間聊車很正常,時書沒什麼興趣,不斷回憶着穿越的朝代,那些人和事。時書站樹蔭底下,白淨的手指拎着瓶礦泉水,撓了撓頭髮。
眼前,停下一輛黑色邁巴赫,時書看着前方。
姚葉說:“我靠,這車帥。”
樑玉才:“這男的更帥吧?”
“這男的確實比車帥,很少看見豪車車主比車帥的。”
時書心想:“要不發個視頻吧,視頻能有幾千萬播放量,萬一謝無熾刷到了呢。”
“臥槽,真特麼帥啊。一個男的怎麼能帥成這樣?”樑玉才驚呼。
時書煩了:“男同離我遠點。”
“不是,你看啊。”
時書真不想看,但是察覺到周圍氣氛,很多人側目。時書擡起頭,陽光一下照在眼裡。
豪車剛停好,車門上搭着浮着青筋的手,男人剛從車上下來,一身黑色的裁剪得體的高訂西裝,將寬肩窄腰勾勒得剛好,他下了車,發縷遮着的眼下一片冷意,高挑的身材在人羣中極爲醒目。
姚葉:“什麼級別的富哥,懂嗎?看見沒,前後保姆車護航,裡面全是保鏢。”
果然,對方剛下車,保姆車立刻下來幾個一米八幾穿西裝的男人,面無表情,觀察人羣。
時書手機來電,陌生號碼:“喂。”
謝無熾關上車門:“我在你校門口,出來。”
時書:“你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碼?”
“你戶口本我都看過了,課表現在沒課,在哪兒?”
時書:“……”
不是兄弟,我犯事兒了?
時書往前走:“謝無熾!”
手機揚聲器傳出的聲音,和現實中重合。
人潮洶涌,彷彿彙集着萬千的碎片,兩道目光躍過時空對視。綠蔭底下的少年身影清雋落拓,短髮壓在白淨的耳邊,正擡起笑容。
時書看他兩眼,直到謝無熾走到面前:“看你的表情,又不熟了?”
幾個室友正處於宕機狀態,時書說:“介紹一下,他是我朋友——”
謝無熾糾正道:“男朋友。”
時書立刻改口:“他是我男朋友。你們去吃飯吧,我跟他一塊了。”
“男朋友?你昨天還在罵男同,時書你耍我。”樑玉才說。
姚葉:“啊?你也是男同啊?”
“不是哥們兒,真#白襪體育生#180#0了吧。”
完了,接不上梗了,先躲被窩裡背兩天再跟他們聊天吧。時書再說幾句,和謝無熾一塊走。
好陌生的感覺。
謝無熾:“上車。”
時書往後座上,謝無熾的手指停在車窗,看他片刻:“什麼意思?副駕。”
時書繞到副駕上去,謝無熾靠過身,替他繫好安全感。
時書後背僵硬一動不動,謝無熾收回目光:“兩天沒上牀,就得直回去,下次吃我幾把才能彎回來。”
“………………”
“不是,你說什麼啊兄弟?”
時書梗住之餘,心說這刻薄味兒和零幀起手對了,是謝無熾,絕對沒認錯人。
謝無熾打方向盤,車身倒出:“去哪兒吃飯。”
時書:“隨便吧。”
“回來習慣嗎?”
時書:“不習慣,我要花時間好好想想他們,還有來福,想到他們心裡就很複雜。”
謝無熾:“沒事兒,想見他們了帶你去公司看,世界模型都在,隨時可以體驗。”
時書:“你還是投資了那個遊戲?”
謝無熾:“剛砍。”
“…………”
等紅綠燈,車停下來。時書總有點不好意思看謝無熾,後視鏡倒映着謝無熾俊朗的眉眼,看人還是像看狗,和古代的他一模一樣,但這身西裝和他的短髮,卻和印象中的感覺很不同。
古代帝王,除了謝無熾,其他皇帝的壓迫感時書幾乎沒感覺,但回到現代以後,謝無熾是非常真實的,讓人感受到他家境的優越和良好的教育,並且絕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階層,和時書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謝無熾:“晚上回學校嗎?”
時書:“我忘了課表了,我看看啊。晚上沒課。”
謝無熾:“那你今晚陪我。”
時書再悄悄看了眼後視鏡,謝無熾面無情緒,不是,這場面怎麼這麼像金主包養男大學生呢?
時書:“呃,好吧。”
謝無熾側頭,時書白淨的手指抓了抓頭髮,看到他放在車上的身份證:“謝尋。”
時書:“我叫你哪個名字?”
“都好。”
時書再看來看去,看到小櫃子裡放的藥,拿出來翻看。謝無熾開車,時書爲了緩解尷尬,就在車上到處翻翻摸摸,仔細研究藥的成分:“治什麼的?”
謝無熾:“抑鬱障礙。”
時書:“哦。”仔細看藥,然後把用法和名字都記住。
時書看到櫃子上有個禮盒,沒好意思問,把小櫃子裡東西都翻完了,就是沒翻。不熟上了,也是。
謝無熾餘光能看見時書的小動作,笑了下,但也沒說話。
一會兒,車停了。時書一下車,發現是別墅區:“飯呢?不是說吃飯?”
謝無熾:“現在,讓你先記得我是誰比較重要。”
時書雖然知道但還是象徵性問:“你想幹什麼?”
司機去停車,時書走在這別墅區。服了,在古代一身硬骨,回到現代就知道現實的壓制力了。時書抱着不是很自在,但也隨便吧的心態,跟謝無熾進了門。
別墅內有傭人,穿着女僕的衣服。跪在地上擦地。時書多看了兩眼:“我靠。”
我媽政治老師。
謝無熾脫掉西裝外套,開門進房間:“進來。”
時書只好再跟進去,就慢了幾步,進門謝無熾上衣已解開,露出肌肉緊實的胸口和腹肌,時書一下被按在牆上,手腕讓他牽住,親吻瞬間落了下來。
時書後背有些僵硬,慢慢地,謝無熾深吻着他,舔他的脣舌,時書察覺到了這種親吻的熟悉感。
謝無熾吻了他一會兒,時書彆扭的感覺完全消失了,雙眼看他。
謝無熾:“你這個容易失憶、動不動就直回去的毛病,還說給我一個家,騙我?”
時書:“我沒騙你。”
謝無熾低聲:“怎麼給我家?”
時書臉紅:“我肯定對你負責,對你好,我說話一直算數。”
謝無熾:“你從懸崖上跳下來陪我,我就知道了。”
時書笑了一下,對謝無熾說了這麼羞恥的話,仔細想想還有點羞恥。少年白淨俊秀的臉有點紅,轉移話題:“還親嗎?”
謝無熾:“想要嗎?”
時書點頭:“嗯嗯。”
謝無熾手捏着他下頜,輕輕摩挲:“傭人在做飯。先吃飯,吃了我去買套。”
“……”
不是。
時書還沒表達出一句話,吻再次落上來。一旦接吻,身體就開始發熱,時書幫他櫓着時,低頭看到了黑色鋒芒的刺青,埋在叢林一旁的暗色皮膚。
謝無熾低聲喘:“再重點。”
時書加重,謝無熾漆黑眸子垂視他,從旁邊取出了手機。時書:“你幹什麼?”
謝無熾:“第一條視頻。”
時書:“……”
蕩夫。
不過,時書纔想起來:“雖然在古代我們認識三年多了,但回了家我才18歲。好奇怪,我好像還是清純直男吧?跟人連手都沒牽過。”
謝無熾:“沒關係,就當是十八歲,我們再談一次。”
時書心念動了一下,謝無熾嗓音在他耳邊,喘聲沙啞性感,片刻後,用紙巾擦乾淨,重新將白襯衫穿戴整齊。
一旦穿上衣服,又恢復了非常陌生的禁慾和矜貴沉穩。
謝無熾探手拿過時書的手機,坐在牀上:“加聯繫方式。”
時書:“哦。”不過,時書卻看見他翻開了別的軟件,還有相冊,包括視頻網站的點贊和私聊頁面。
時書:“你幹什麼?”
“查手機。看看十八歲的時候,有沒有點贊過黑絲女主播。”
“……”
時書:“應該沒有吧,我不愛看那個。”
時書坐旁邊看謝無熾查他手機,除了點贊列表還有聊天列表,私信的人很多,不過時書從來沒回過。翻了翻,時書笑容明朗:“看吧,我就說了,我什麼也不看。”
謝無熾單手撐在牀上,另一隻手解了下襯衫的領釦。修長的手指和鎖骨。時書看到這個動作,莫名其妙耳熱口燥,完了,這下真的完了。老時家絕後。
謝無熾查完軟件,再查社交軟件列表。
時書木頭腦袋談了一年也開竅了,謝無熾查手機會讓他控制慾得到緩解,雖然有隱私,但時書聊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也無所謂了。
沒關係,謝無熾對感情需求高,讓他高興一點。
謝無熾翻了幾條,跟時書加上好友,改了備註並置頂。
時書雙眼明亮,看謝無熾做完一切,將手機扔牀上:“心情複雜……”
回家了。也許是念念不舍,不過,時書會一直記得他們的。
他一伸手,謝無熾在他身旁坐下,問:“你是我男朋友嗎?”
時書:“當然了。”
“現在你在學校,我在公司,不像在古代相依爲命,你也不能天天出校門見我——”
時書直起身,和謝無熾目光相對。還沒想好說什麼時,時書的手機忽然響了,是柏墨打來的視頻。
時書接通:“媽,爸。”
“小乖寶,在哪兒呢?不在宿舍呀,下午給媽媽發視頻說想媽媽,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時書:“我現在心情已經好了。”不過,時書一伸手,將謝無熾整個人拽入鏡頭中。
“爸媽,跟你們說件事。”
柏墨一臉姨母笑:“這你朋友啊?小夥子長這麼帥。”
時書:“男、朋、友。我和他談戀愛了。這週末我回家,媽媽把我房間收拾好,我帶他回來住兩天。”
柏墨和時輪的表情瞬間石化:“你說什麼!畜生!你在整蠱爸爸媽媽嗎?別開玩笑了!信不信老孃揍你啊!”
時書索性湊近吻了下謝無熾:“沒有,我愛他,我要和他過一輩子。”
“別開玩笑了!一輩子,是這麼幾句話的事嗎?你才十幾歲你懂什麼一輩子啊!”
謝無熾漆黑的發縷垂到眼底,面向鏡頭,兩父母正在試圖理解狀況中,說要揍時書的同時,不忘了對謝無熾友好地笑一笑。
時書:“打個招呼?”
謝無熾看向鏡頭,道:“叔叔、阿姨好,我叫……”頓了一下。
“謝尋。”
視頻通話掛斷。
時書和謝無熾一起躺在牀上,時書說:“誰說十八歲不懂一輩子啊。在古代我們經歷了那麼多,你對我最好,可以和當皇帝的謝無熾在一起,回家了又能和謝尋在一起,相當於和你談了兩輩子!”
謝無熾:“好,這個世界,我們再談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