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慕飛卿重重一把將她推開,雙目不斷地噴射着簇簇熾焰,“他們如此欺我負我辱我,我豈能再忍?既然無法得到自己想的,那就引頸一快,玉石俱焚吧!”
白思綺後退一步,背部緊貼冰涼的艙壁,震驚地看着眼前這個形容扭曲的男子,心中寒意如潮水般翻騰起伏——
這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慕飛卿嗎?
爲什麼?
爲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難道僅僅是因爲陌雲寒的遇伏和去向不明?
還是——
“阿卿,”白思綺顫巍巍地開口,希望能重新喚回他的理智,“你這是怎麼了?如果你執意如此,不是枉費了我們以前所有的努力,也讓雲寒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嗎?”
“口口聲聲雲寒雲寒,你是不是早就喜歡他了?說啊,是不是?”慕飛卿忽然一把揪住白思綺的胸襟,用力搖晃着她的身體,目露兇光。
“你,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白思綺難以置信地瞪着他,“雲寒是因爲我們,纔會遭遇埋伏和暗算,他現在生死未明,你怎麼能,怎麼能——”
“我怎麼了?我現在不正急着趕去救他嗎?放心吧,他一定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白思綺稍稍鬆了一口氣,心卻兀自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慕飛卿眼中滿是邪佞的笑,拔出長劍,在她眼前不住地揮來晃去,神情古怪至極。
“綺兒,你們這是怎麼了?”艙門打開,額若熙公主大步走進,看見艙中情形,頓時嚇了一大跳,忙忙上前,想要搶過慕飛卿手中的劍,卻被他重重推開。
“你做什麼?”慕飛卿目光寒厲地瞪着她,彷彿有血海深仇一般。
“卿兒?”額若熙大吃一驚,轉頭望向白思綺,後者卻只是不斷衝她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卿兒,”額若熙放緩嗓音,再度靠近慕飛卿,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柔聲撫慰道,“我是你娘啊,聽孃的話,放下劍,有什麼事,只管對娘說,娘一定會幫你的。”
“母親……”慕飛卿的眼神一點點恢復清明,手中長劍“哐啷”墜地,額上卻慢慢浸出一層薄薄的紅色汗漬,“我的頭……好痛……”
“卿兒!”“阿卿!”
白思綺和額若熙雙雙奔至他身旁,伸手將他扶住。
“鳳九霄!鳳九霄在哪裡?”白思綺驀地回過神,疾聲叫道。
“瞧我這記性!”額若熙重重一拍腦門兒,“你好好看着卿兒,我去叫鳳九霄來。”
白思綺忍淚點頭,扶着慕飛卿坐進椅中,不住地用手撫摩着他的胸口,希望可以藉此減緩他的痛楚。
“綺兒……”慕飛卿一把緊緊握住她的手,嘶聲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只怕我和雲寒,這一次……都在劫難逃……”
“不會的,不會的,”白思綺用力搖頭,淚水潸然而落,“鳳九霄精通醫術,他一定能治好你的,就算他不行,還有東方策、白衣、諸葛聰,我把他們都找來,總有一個,能想出救你的辦法……”
“我這病,只怕華佗在世,也無能爲力,”慕飛卿澀然一笑,“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
“而是什麼?”
“是心。”
“心?”白思綺驀地收淚,不解地看着他。
“……是心,我這顆心,應該說,我這半顆
心,似乎已經不再受我控制,它被一股很奇怪的力量牽引着,喜怒哀樂,都不再受我控制……”
“怎麼可能呢?”白思綺滿臉驚愕,“這段日子,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既未中毒,也沒有受傷,難道是——在雪域中受的攝魂術?”
“與攝魂術無關……具體怎麼回事,我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很明白……”慕飛卿定定地凝視着白思綺,眸光愈漸溫柔,卻又蘊着深深的無奈,“綺兒,只怕以後,我再也沒辦法保護你了……”
白思綺的身子劇烈地哆嗦起來,無數的話哽咽在喉嚨口,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少……”一道白影匆匆掠進,閃至慕飛卿面前,沒有多言隻字片語,探指搭上他的脈門。
“怎樣?”白思綺擡頭,神情緊張地看着他。
“奇怪呀,”鳳九霄雙眉緊擰,“少主脈象平和,並沒有任何異兆,爲何會——”
“你不必費事了,”白思綺尚未答言,慕飛卿已吃力地開口,“我的身體,並無大礙……”
“可是——”
“你去,叫所有人到這裡來。”
鳳九霄遲疑半晌,才答應一聲“是”,折身退了出去。
不多時,隨行船隊中比較重要的人員齊齊登上座船,靜默地立滿船艙,靜候着慕飛卿的吩咐。
慕飛卿吃力地撐起身子,斜靠在椅中,目光淡淡地從衆人臉上掃過:“你們,都是我最忠心的部衆,也是我慕家最後僅存的力量,從此以後,保護兩位夫人……和小少主的重任,就落到你們身上了……”
“少主!少主!”所有人等個個面露驚駭,齊齊曲膝,跪伏在地,朝着慕飛卿重重叩頭。
半晌,朱碩直起身子,重重一拍胸口:“少主請放心,屬下們就算赴湯蹈火,也會保兩位夫人和小少主平安,只是少主,您,您無端端地,怎麼會作如此交待?”
“我……”慕飛卿幽幽一笑,“現在不交待清楚,以後只怕就沒機會了……”
朱碩滿臉不解,悄悄擡頭去看鳳九霄,卻見他一臉凝重,正低垂着頭,不知在思慮什麼。
朱碩無奈,只得將求助的目光轉向額若熙:“公主?”
額若熙慢慢直起身體:“大家且先回去吧,按照少主的吩咐,船隊要儘快靠岸,棄舟登陸,然後盡一切可能,尋找銀鷹、西陵樓主和三少的蹤跡!”
“是!”衆人齊聲應承,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站起身來,雖然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卻不便出口,只得沉默着離去。
很快,船艙裡再度只剩下白思綺、額若熙、慕飛卿和鳳九霄四人。
“你怎麼還沒走?是不是有話要說?”額若熙強忍心中抽痛,凝眸注視着鳳九霄。
“是,公主。”鳳九霄點頭,臉上卻滿是遲疑。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鳳九霄依然不肯直言,而是將目光投注到白思綺身上,用探詢的口吻道:“請問少夫人,記得數日前在小樓中,東方笑曾指斥,你是他安插在別院中的眼線,而少夫人也點頭承認,當時鳳某心中就疑問重重,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細問,今日提起,還望少夫人道明箇中情由。”
“我……”白思綺心裡一時千頭萬緒,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綺兒,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再隱着瞞着了,趕快說吧。”額若熙急聲催促道。
“綺兒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白思綺面露難色——其實連她自己,對雪域中發生的事,也沒能完全弄清楚,又如何能對他們解釋?
“據鳳某推測,少主今日之症,應該與少夫人有關。”
“與我有關?”白思綺眼中閃過一絲詫色。
“是。”鳳九霄點頭,“東方笑,不,準確地說,夜無心能窺知少夫人心中之秘,必然是因爲,他和你之間,建立了某種奇異的感應能力,通過這種能力,他能夠窺探你的心事,然後通過少夫人,給少主種下某種秘咒,藉以影響少主的心智,從而慢慢達到完全操控少主的目的。”
“……會嗎?”白思綺滿臉迷惘,“這樣是不是太複雜了?如果真是他下的手,那他爲什麼不直接找上阿卿,而是選擇我呢?”
“這只是我的猜測,”鳳九霄輕輕嘆氣,“更或者,事情的真相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唯有一點,我很肯定,就是少主身體裡,一定潛伏着什麼內因,在影響着他的情緒,或者說,刻意地激發他邪惡的一面。”
“是誰呢?誰會做這樣的事?他的目的何在?”
“不知道。”鳳九霄搖頭。
“依你看,卿兒的情形,還會繼續惡化嗎?”
“會。”鳳九霄非常肯定地答道,“現在只是初期階段,如果這股內因一直不拔除,它會慢慢壯大,直到把少主,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什麼人?”
“那個人,仍舊是少主自己,不過,卻是少主這麼多年來苦苦壓抑的那個自己。”
“就像他剛纔那樣?”
“沒錯。”
“若真到了那事,他會怎樣?”
“他會……完全失去理智,變得六親不認,只服從於內心最強烈最邪惡的慾望。”
“不一定……”慕飛卿忽然緩緩開口。
其他三人一齊轉頭看向他。
“不一定非要等到那個時候……在這之前,在我的意志還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可以,可以結束生命……阻止所有的事態朝更惡劣的方向發展……”
“不可以!”白思綺和額若熙同時叫出聲來,然後齊齊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母親,綺兒……”慕飛卿的眸光在兩人間來來回回地移動着,“你們聽我說……能離開天祈皇宮,能過上這麼些自由的日子,我已經……很滿足了……我的命運,本來早已註定,能遇上綺兒,已是上天對我格外的眷顧,我不會再祈求什麼了,母親,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顧綺兒,讓她平平安安地,生下腹中孩兒,那麼我……就再沒有任何遺憾了……”
“阿卿,”白思綺猛力搖頭,淚水漣漣,“你不可以放棄的……不是說,咱們有三個孩子嗎?想想看,倘若沒有了你,那後面兩個孩子從何而來?所以,我相信,無論是怎樣的險風惡浪,我們都可以闖過去的。”
“是啊是啊,”額若熙從旁附和道,“綺兒說得沒錯,當年那高人的確說過,你命中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所以,娘也相信,你一定會逢凶化吉,否極泰來的……”
“希望……如此吧……”慕飛卿無力一笑,慢慢闔上雙眸,“累,好累……母親,綺兒,對不起,我想……休息了……”
“阿卿!”船艙之中,響起一聲尖銳的叫喊,如一柄利劍,一道霍亮的閃電,刺穿陰霾沉沉的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