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種情況,各家皆缺少防範意識,當然,若是朱三他們主動上門買,肯定又是兩樣。
打聽好各園子的情況,洛陽與開封一樣,有窮人有富人,窮人比例遠大於富人,給了幾貫錢,迅速找好了各個竅戶。說起來簡單,執行時頗是麻煩的,還要租小院子,打聽芍藥的消息,請人制作簡易木箱,自從去了洛陽,朱三他們幾乎沒有休息過。
前兩天有人修剪了,開始“竅”。
竅回來事情也很多,得聽從劉昌郝的吩咐,先挑好花枝,挑好的花枝還要剪掉葉子,這才置於箱子溼沙裡,還要去購買芍藥根。即便人多,朱三他們也不得不請了兩個婦人過來幫忙。
“劉小郎,混種很多。”
洛陽說小也不小,說大也不大,又是好幾個人過去的,跑了那麼多天,洛陽幾乎所有名種,都被朱三他們盯上。
多數人家如劉昌郝所想的,修剪後花枝胡亂的置於地上,也有少數園主愛乾淨,前面剪下,後面安排下人將地面打掃,放在某個角落。
前面的好辦,竅戶翻過牆,專門在那些名種牡丹下面撿花枝,那怕園子大,得修剪幾天,我只撿一小部分,不讓園主發現就是了。這些花枝混種率比較低。
難辦的就是後面,偷是偷出來,卻雜了許多其他的品種,這一雜,誰有本領能區分開?
“三郎,無妨,花開時自會甄別出來,普通牡丹亦有用場,或許吾日後用其培育新種,反之,正品長勢不佳者,吾亦會將其淘汰。”
“劉小郎,數量……”
竅戶是竅,不是正大光明地去拿,不管三七二十一,夜裡將花枝裝到麻袋裡,然後翻牆出來,第二天朱三他們騎馬過來,交出花枝收錢,朱三他們用馬將花枝馱到租的小院中,反覆挑選,將不合格的花枝一律淘汰掉。然而洛陽有多少株牡丹?即便這樣,最後所得的花枝也是驚人的數量。
數量多不是來不及送,方波這次回來,配合劉昌郝將鞭炮交易掉後,還會去洛陽,大不了四人輪流不停地往劉家送花枝。
朱三擔心的是經濟。
一個箱子只能裝千百根花枝,箱子成本還算是比較低的,只是簡易的箱子,花不了多少錢。除了箱子,還有路上的過稅與盤剝,以及一個大頭,芍藥根的成本。
芍藥根的價格比劉昌郝估計的要低,也沒有人賣鮮芍藥根的,全部是曬乾了賣給藥行。
它也要找,不是所有藥用芍藥根都能用的,必須找那些芍藥根相對粗壯的品種,再與其主人進行談判。
幾個人都是牙人,能說會道,即便挑一挑,餘下的芍藥根照樣能賣給藥行,又正好到了收穫芍藥根的季節,唯一麻煩的就是限制了時間。然而朱三他們是加了錢的,限制就限制吧。
數量有點大,不是一家兩家,找了好幾家,價格也不一,不過比劉昌郝預估的要便宜不少,均折起來,每斤約爲92文。
“謝了。”劉昌郝立即一拱手。
“君以誠待汝,汝當以誠待君。”朱三說。
劉樑村有的人以爲劉昌郝是書呆子,朱三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書呆子,呵呵,不是劉昌郝是書呆子,而是你們是呆子。劉昌郝說謝,是之前他預估價每斤約爲100-120文,朱三卻說僅92文,其實朱三他們還可以這麼做,如樑三元所擔心的那樣,你自己估的價,我報110文不多吧,多報的錢,則可以裝到自己的口袋。
朱三說誠,雖是熟人,總體上牙人名聲不大好,劉昌郝估價時,是往高裡估的,這也是一種相信。
中國人喜歡含蓄的氛圍,點到爲止,真說出來,反而不美。
若是聽不懂呢,聽都聽不懂,那休怪朱三將你當肥羊宰了。
朱三拿出幾張契約,劉昌郝收起契約,然而看都未看。看也沒關係,但都說了誠,看了多少有些不美。不過也不能完全說朱三他們是良善的牙人,主要原因還是圖未來的盼頭。
劉昌郝也不排斥,不怕拿錢,就怕拿了不該拿的錢,這是朱三的,若是遇到了不好的牙人,未來的錢想拿,眼下的錢也想拿,不但拿契約裡的錢,還會拿契約外的錢。說其短視,得有本事發現他們弄的手腳,當然發現了,雙方必然合作不下去,更不會有眼下良好的氛圍。
謝四娘提着茶壺,替兩人倒了熱茶。
“謝過三娘,”朱三說了一聲。
劉樑村也呼謝氏爲謝三娘,謝四娘也未矯正,溫聲說:“勿謝,若謝,予亦替予兒謝過汝與二郎。”
朱三暗暗點頭。
謝四娘雖不識字,可舉止卻是極好的,自有一股大家閨秀風範。
他喝了一口茶,繼續往下說,相比於牡丹大株可怕的價格,一斤芍藥根是沒有多少錢。可是數量太大了,重量是讓劉昌郝估了出來,一萬個接穗七千個砧木,重約360斤,33緡錢。不僅是芍藥根,箱子,過稅,“竅戶錢”,以及其他支出,合在一起,費用都能接近六十緡錢。關鍵不是一萬根接穗,若是有心,朱三都輕鬆地能替劉昌郝弄來十萬根接穗。
“劉小郎,汝需幾多?”
即便十萬根,不過六百緡錢,當然,數量這麼多,朱三他們會很辛苦,然而通過幾次交道打下來,劉昌郝也不是小氣的人,必然多給一些抽解費。但不是抽解費,而是這個數量與這些費用,超出了之前在京城的預估,劉昌郝手中經濟足不足?
劉昌郝擰眉苦思,若是限制數量,真心捨不得,這些接穗多是名種,雖然自己讓李家代買大株,如姚黃、絲頭黃、正宗魏紫這些名種能買得到?
或於自己培育,等到接頭長大,所剪下來的枝條能做接穗,那得幾年辰光?
雖然花銷很大,然均攤到一個接頭上,將接頭死亡率計算進去,也不足二十文錢,與另個時空相比,這個成本高得出奇,然而花更貴得出奇。只要自己精心照料三四年,那怕淘汰出去的牡丹,一株也能售出近百文錢的價格。
還有一筆賬,竅戶的錢是固定的,無論弄來一萬根接穗,還是十萬根接穗,都是那麼多錢,弄來的接穗越多,成本越低,弄來的接穗越少,成本越高。但這樣一來,成本確實遠超於自己預算,手中的經濟不是緊張,而是弄不好都維持不了週轉。
劉昌郝想了好一會才說:“三郎,汝選花枝須更嚴格,數量亦會降下。”
“行。”
朱三打開箱子。
幾個人還是很細心的,因爲有許多品種,朱三他們害怕弄混掉,於是將竹子一破爲二,裡面寫上記號。如姚黃,在竹片裡便寫上“甲子”兩個字。而且混得多的,混得少的,沒有混的,也用大寫的一二三四做了記號,一就沒有混的,二是混得很少的,三次之,四是混得很嚴重的。
區別好了,兩百根一捆,又怕觸傷花枝,還刻意用布條子捆,將竹片置於布條內,再放到箱子溼沙土裡。花枝不是芍藥根,沒有多重,所以竅是很方便的,一個大麻袋裡裝好幾千根花枝。
然而爲了保管,有箱子,還有溼沙土,攜帶就不方便了。
還有芍藥根呢。
兩人只好請李家內知(內知,相當於管家管事,年長者則稱爲宅老,鄙視與罵人則呼爲客座兒)作保,租了兩匹大馬,兩匹馱馬揹着箱子,自己騎的馬後面還帶着兩包芍藥根,以讓兩匹馱馬減重,這纔開始出發。
朱三說的不是辛苦,而是過稅。
一路上有好幾個場務。
各種牡丹雖然有的已經混掉,可不能再混掉,朱三也不會傻呼呼地標上姚黃魏紫,那不是姚黃,而是大喊着讓各場務拿殺豬刀來放血。他用六十甲子替代了原來的花名,許多人也認了出來,有人想到了嫁接,同樣譏笑朱三。有人沒有想到嫁接,但還有芍藥根呢,當藥材徵稅。
這個理說不清,又不能傻呼呼的交過稅,只好給一些好處費,少開朱鈔,不好結賬,得與劉昌郝說清楚。
整個過程比劉昌郝預想的要複雜一點,能動手腳的地方也更多。
比如竅戶,基本上是給了四五貫錢,但朱三他們下去後,爲了靈活機動以及刺激作用,竅的難度大,則會多一點,竅的難度小,則會少給一點,竅出來的花枝多,又會多給一點,竅出來的花枝少,又會少給一點。還有,幾個園子離得不遠,找一個竅戶就行了。
芍藥根的價格也不一,雖是必然,但容易動手腳。
過稅以及其他。
說朱三他們絕對乾淨,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朱三說購買芍藥根一斤只需92文錢,即便動了手腳,也不會太多。
水至清無魚,所以劉昌郝說道:“明白,吾帶貨物赴京城,亦是如此。”
朱三繼續往下說,從洛陽到劉樑村比到開封城略近,也近不了多少,約爲四百里路(1宋裡350步,1步5尺,1宋里約爲550米),又基本上是官道,不算太遠。
然而兩人騎着一匹馬,拉着一匹馬,多少負了重,每逢一個場務皆要費一番口舌,於是昨天中午出發,天黑時才抵達永安,找了一家邸店住下,反正是寬大的官道,又是宋朝核心地帶,治安情況良好,於是今天四更天便開始出發,然而到了天黑,才摸到了劉樑村,幾乎與步軍急行軍速度相當了(高遵裕曾率數千步軍以日行150里路的速度前去救麟州之圍)。
這也是預料之中的,朱三繼續往下說。其他的還算是平安,姚莊那邊卻讓朱三出了大糗。
前段時間他與姚莊的一個貧戶人家約好,姚家也開始修剪姚黃,他去拿花枝,沒想到姚家主人知曉此事,帶着兩個人將朱三堵上,說:“吾莊風氣淳厚,汝欲要花枝,老夫給汝,何必花錢誘吾莊人偷竅花枝,壞吾莊風!”
“莫聽!”劉昌郝急了,那可是姚黃唉!
“必是,吾依就將花枝帶走,其主人令吾所找之人,將錢退還於吾,吾雖帶花枝離去,然其莊人皆用莫名眼神觀吾,令吾汗流浹背,似吾是真竅賊也。”
劉昌郝大笑,安慰道:“三郎,其所以如此做,姚黃接嫁困難,吾等乃開封人,其量吾等無力接活,若汝乃洛陽人氏,又是另外做法。”
朱三苦笑了一下,當真竅不是偷?他也要臉的,被抓現了,多少有些難爲情。反正他帶着花枝離開姚莊,不要說擡頭,連目光都不敢斜視,一直上了渡船後,用河水抹了一把臉,才鬆了一口氣……
PS:李廌《洛陽名園記》中說,洛陽花甚多種,而獨名牡丹花。凡園皆植牡丹,而獨名此曰花園子。蓋無他,池亭獨有牡丹數十萬本。僅是洛陽,就有幾十萬株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