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公,能否提前透露京城消息?”劉昌郝拱手道。
大約的,劉昌郝能想明白,不用說,肯定爲了吳充郭逵的事,然而具體發生什麼,劉昌郝真猜不出來,石得一能提前說,至少心裡有一個準備。
無需隱瞞,石得一說了大概的過程。
石得一從高孔目嘴中得到真相後,沒有爲難高孔目,之前同樣沒有爲難,兩人是在一傢俬密茶樓裡見面的。
他帶着高孔目的口供,立即回宮。
趙頊大驚,連忙將王珪召進宮,讓王珪看了高孔目的口供。
老王當時心中大樂,難道這就是傳說的躺贏?
但他不敢表面出來,假裝沉思。
趙頊怒道:“當朝首相,三軍主將,開封府尹,真行啊。”
王安石下去,爲什麼趙頊先用吳充,後用王珪?
先是王安石爲何下去,各有各的說法,總之,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了無新意……失去了利用價值。
中間呂惠卿曾做了幾個月的首相,但人品差,引起新舊兩黨同時的排斥,不過推出一個爭議更大、斂財效果不大好的手實法。
但王安石重新拜相,從民間到上層,積累了巨大的怨氣,又失去利用價值,甚至在某些問題上,還與趙頊發生了爭歧,加上王雱之死,王安石灰心,便同意了王安石辭相。
之所以用吳充,是吳充表面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容易利用起來做擋箭牌,並且吳充又是文彥博、王安石的親家,因此有了吳充擋在前面,能減少從朝堂到民間的爭議。
後來的王珪還是如此,直到趙頊臨死,才陸續將章惇與蔡確提撥上位,以保護他的兒子以及變法的延續。
在這種錯綜複雜的環境下,老王卻坐穩了首相,一直到病死爲止,豈能是史書裡的三旨宰相?
因此一聽,便會意吳充這麼幹,犯了宋朝,至少犯了趙頊最大的忌諱。
許仁書說此子當死,這時候老王不會顧劉昌郝會不會被吳充害死了,他迅速在心裡面理清事情的輕重關係,說:“陛下,先召孫固進殿詢問,縱是真,亦不能高調處執,可下詔書,將孫固調往密、秀、明某處,再將蔡確調爲開封府尹。”
密州、秀州、明州皆是宋朝比較富庶的大州,然而這三州皆有一個共同特點,位於海濱,遠離朝堂與邊境,雖富卻沒有多少甲兵,也很難與朝堂聯繫。偏偏這三州不差,孫固又確實犯了錯,隨便調往三州那一州,都不會引起爭議,如此安排,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調蔡確,乃是之前吳充名聲還行,加上是首相,朝堂許多大臣附從,只有蔡確表示了反對。
但這句話是有深意的,爲什麼第一個提開封府尹的人選,萬一有變,開封府尹是誰則會成爲關鍵中的關鍵!
一句話,便徹底將吳充踩死了。
趙頊沒有想這麼多,他問:“蔡確願意乎?”
蔡確權知諫院兼判司農寺,知諫院有彈劾權,司農村有着財權,可謂是位高權重,別看開封府尹貴,兩相對調,實際上蔡確還吃了一些虧。
老王又踩了一句:“事急從權也。”
趙頊便召孫固詢問。
孫固喟然長嘆,這件事如何能隱秘呢,不可能的,而且他也氣惱郭逵,吳充接到郭逵信已有好幾天了,前線居然沒有公開的奏疏上報朝廷。他只說了幾句話。
盜賊四起矣,乃太苛民之故。
吳充以傔客託臣,臣帶其傔客去劉樑村固有錯矣,然沒有歹心,否則臣不會帶孔目官一道前往。
郭逵滯留有誤,乃是不知瘧疾之理也,吳充與郭逵更不敢將幾十萬軍民視爲兒戲,否則不會有富良江大捷。
吳充反對徵南,臣亦反對徵南,且看今年,若無徵南,朝廷可以寬賦免稅,便不會有如此多盜賊。
劉昌郝猜測雖與事實略吻合,僅是巧合,若準,去年爲何不戒告朝廷也?
吳充託臣勸說,臣亦同意,因爲盜賊四起,民情不穩,不想朝堂動盪也,雖有錯,然非是私心。
陛下若繼續以爲臣有錯,請免臣官職。
也不能完全說他是推脫之言,有的確實是他心裡話,如徵南,他乃是發自內心的反對,至於盜賊四起,無論劉昌郝怎麼說,也確實與王安石苛政、徵南、旱情有關。
趙頊也沒心情去思考,承認去了劉樑村就行,立即下詔將孫固貶爲秀州知州,雖貶,貶的也不厲害,且看許將,貶成了蘄州知州,秀州乃是後來的嘉興、上海,宋朝時已經是一個很富裕的大州了,蘄州纔多大點地盤,雖有山,是可怕的大別山,有水,江東圩暫時的還未開發到蘄州來。
劉昌郝聽了默然。
雖然這個處罰不太委屈孫固,但孫固想在趙頊朝上位是不可能了,至於元佑時,元佑時朝爭黨爭得有多兇戾?下去了,以這個孫固的性格,元佑朝也休想上位。
但也是自己種的瓜自己吃,他說不帶有私心,當真沒有私心?還是有的,又是維護了吳充,遭貶也是理所當然。
趙頊以蔡確爲開封府尹,然後下詔,召郭逵、李舜舉、趙禼、燕達火速進京。這也是王珪的提議,開封府不能有失,吳充暫時不動,次之,將四將火速調回,吳充雖在朝堂上有耳目,然不能控制開封府,郭逵手中又無兵權,趙頊想怎麼按就怎麼按了。
那有如此嚴重?但不這樣說,吳充如何下去,老王自己如何進一步上位?
搞笑的是,孫固剛離開京城,郭逵的奏報也來到京城。
富良江如何,趙頊真不清楚,眼下他所知道的,只是劉昌郝前幾天的推測,吳充是知道了,但趙頊未問。他忍着怒氣,將奏報看完,果然與劉昌郝推測的一模一樣。
看完越想越怒,氣極之下,將奏報扔到地上。
關鍵是朝堂諸臣不明究裡。
許多大臣仍在爭執,陳繹下去乃是有過,許將下去也是有過,爲什麼孫固會下去,雖然調往秀州,卻幾乎是押犯人一樣,迅速地令孫固離開京城,陛下,你不能意氣用事。想一想,短短半年時間,換了幾個開封府尹。雖然開封府尹位置關鍵,任期皆不長,不能半年換掉三個開封府尹吧。
王韶又站出來了,上奏說,朝廷本不當徵南,然徵了,無奈也,富良江一役,郭逵所做火候剛好,陛下爲何怒扔其奏?陛下欲繼續徵南乎?糧草無繼,三軍戴瘴,渡江東向,縱勝之,能餘幾將士?且收交州城,交趾必有叛亂,如何平乎,如何安乎?且盜賊四起,民間有怨,契丹重壓,欲得河東咽喉,熙河又有叛,四處用兵,朝廷何承其重?朝廷其害乃是西夏契丹,爲何本末顛倒也?
這時候,許多大臣已經反應過來,郭逵滯留必有鬼,甚至有聰明的人,想到了這個鬼便是吳充。
但沒有證據,能奈吳充如何?
另外還有許多舊黨如同孫固一樣,確實就是“和平派”,一起附從王韶上書。
劉昌郝聽了嘆口氣。
無論狄青或王韶,或岳飛,包括張亢,皆能打,但這四人,玩政治真的不行。
如果這次王韶理智的不上書奏,不久,吳充可能就會下去,吳充下去了,王韶便不會附從。
那時候他也許會茫然,不知道怎麼辦,不過王珪上位後,不像吳充那樣腹黑,至少王韶是有大功的,後來便不會在洪州、鄂州間輾轉,多半會被當成王德用那樣的吉祥物“供”起來,不太有失意,背疽不會惡化,那麼五路代夏時,王韶還有翻身的機會。
太急了,不能忍幾天,果然奏上後,趙頊大怒,提前一個月,將王韶貶到了洪州。
王韶被貶,朝堂上各個大佬終於清醒。
本來能輕鬆收復交趾的,但沒有收復。
況且是近二十萬民軍的傷亡,九成半不是戰死的,而是死於因滯留所產生的瘧疾,這死的有多冤。岐溝關之敗,因曹彬指揮有誤,也死了不少將軍民夫,但那是指揮有誤,曹彬本人卻沒有任何玩兵不進的想法,更沒有將幾十萬軍民性命視爲兒戲的念頭。
不去想不要緊,一想,近二十萬條人命,認真追究起來,會颳起怎樣的風暴?
還有一條是石得一不知道的,後來有一個傳說,高滔滔夢見神人對她說,太平宰相項安節。趙頊密求諸臣,無有姓名。
吳充上位後,頸生瘰癤,怎麼也治不好,一日上朝,項上腫如拳,高滔滔見之對趙頊說,此真項安癤也。還有蔣之奇爲六路發運使,項上大贅,忌人視之,至金山寺,僧人了元說,衝卿在前,頴叔在後,蔣之奇大喜。
這是朱彧的筆記,不可當真,不說吳充上朝,高滔滔如何得見,難道這時候高滔滔就開始垂簾聽政?就說蔣之奇,若論才幹,那是吊打吳充、歐陽修,甚至現在朝堂上九成九的大佬,但一生也不過在各地飄零,未入兩府,何來的太平宰相?
不過雖是傳說,也不是空穴來風,有一條是真的,那就是吳充的上位,高滔滔很喜歡。
高滔滔在內宮隱隱聽到一些消息後,詢問趙頊,高滔滔也默然了,那怕她不喜戰爭,但打了,不能將幾十萬條人命當成兒戲,故沉默良久才問,爲何留之。
也就是高滔滔聽後,都改變了她的想法,不想讓吳充繼續擔任首宰。
趙頊答道,等郭逵來京詢問後,再做處置。
高滔滔說,善。
但劉昌郝聽了,想法不一樣,吳充下去就行了,千萬不要讓這場大風暴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