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小乙,剛纔某看着,不愧讓劉西坡向聖上推薦的人。”
與兄弟情份無關,而是剛纔讓趙禼看到許多東西。樑小乙手下這一營是什麼兵馬,趙禼豈能不清楚,幾乎都罕有人去邊塞輪戍過,更不要說上過戰場了。居然個個悍不畏死的敢衝向象兵,並且死的人並不算多,這裡面的東西太多了,包括樑小乙的指揮能力,部下的服從能力,相互的配合,意志,等等。
趙禼不相信會是樑小乙身邊的副指使練出來的,這必然是樑小乙帶來的結果,這纔是軍中需要的將才,況且歲數還小呢,若是繼續發展保持下去,未來未必不是第二個王德用。
樑小乙臉色終於和緩,至少這個“趙公”對劉昌郝,對自己沒有敵意,他問:“趙公,這一切,劉昌郝早算到了,爲何朝廷不聽?”
趙禼未答,看了看大夥問:“汝等是……”
“折了許多兄弟,樑指使自責。”宋方榮答道。
“上戰場,難免,慈不掌兵,樑小乙,只能殺更多敵人來雪仇。”趙禼好心地勸道。
樑小乙不語。
“樑小乙,你與劉西坡乃是兄弟?”
“是。”
“他智慧如何?”
“他智慧……”樑小乙有些迷茫了,若說他這個發小的智慧,得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劉家出事前,也就一般般吧,一部分乃是劉家出事後,樑小乙便有些看不懂了,他答道:“趙公,其智慧驚人,當抵千萬人智慧。”
實際他心中的想法是現在我這個兄弟的智慧,至少比你們四個大佬遠遠聰明!
“其是知兵也。”
“趙公,他智慧多用在種植上,兵法,乃是爲屬下而研究的,若他精力完全放在兵法上,諸公也罕及之。”
意思是你也不如他。
劉昌郝擔心吳充找他麻煩,是麻煩,但也是機遇,郭逵心中很不樂意,然而其他三個大佬,以及幾個主將,幾乎將劉昌郝視若神明。不是瘧疾,而是劉昌郝早在幾個月前便算到了郭逵會滯留。現在都知道郭逵乃是有意滯留,背後肯定有鬼,但各個大佬仍想不清楚真正的原因,這是何等的智慧!難怪去年“一文定河東”!
“君亦努力之,須記一條,言多必失,言,非是說出來的言,表情、眼神,皆是言。”趙禼再次善意地警告一句,三軍主將終是郭逵,郭逵若鐵了心不顧臉面對付樑小乙,趙禼也無可奈何。
拿下決裡隘,宋軍繼續向前,但不是向南,曲軫率一部兵馬向東拿下門州,主力部隊去折向西邊。
李朝於夾口隘又設下伏兵,夾口隘又叫雞棱關、鬼門關,地形險惡,但李朝也算錯了,此時宋朝招降了許多蠻峒首領,參見劉昌郝說霍去病不會迷路的原因,一樣的道理,得到這些蠻峒首領的支持,宋軍情報也變得敏捷起來。
關於蠻峒,劉昌郝在那幾篇歷朝歷代南征戰例分析裡也刻意寫過。
儘管他對交趾人沒好感,但寫的卻是十分客觀。
雖交趾人屠殺了無數廣南西路百姓,那是李朝做的孽。因爲中原王朝自漢便統治這裡,對於普通百姓還有着一定的凝聚力,包括各蠻峒部。
故恩威並用,用武力震懾,再懷以恩,以恩爲主,以威爲輔,特別是鄰近宋朝邊境的各蠻部便會歸心。當然,反骨仔儂智高是一個特例,不作常數。然而此次若拿不下來交趾,獨立時間太久,中原對交趾凝聚力越來越低,以後想收復會變得十分困難。
事實上這段時間的宋軍也是這麼做的。
邊境各蠻部有的投降,有的雖未投降,但持着中立的態度,甚至如黃金滿還主動做着宋軍的嚮導。
不算是“客場作戰”,知道這一情報,那沒必要於此險地與交趾人火拼了。三軍便折向西北,繞過兜頂嶺,然後一路向南,跨過烏皮江(商江)、桃花江(求江),直奔富良江而去。李朝大懼,立即集結四百餘艘戰艦,將富良江堵住,不讓宋軍南渡。
“樑指使,我們會不會留下來?”韋小青樂觀地問。
跨過富良江,向東行駛三十里路便是交州城,以兩場戰鬥的情況,交趾人戰鬥力也就那麼一回事,拿下交州城難度不大。
拿下交州城,無疑等於收回交趾,朝廷必然派駐戍軍。
會有如此順利?樑小乙腦子裡想到。
大夥紮營,剛紮營軍營,燕達便將各指使叫了過去。
“還有一程,便是富良江。”
許多指使如釋重負,打就行,交趾就這麼點大,總比呆在思明州得病死好。
“然敵寇於富良江聚集四百多艘戰船,我軍不得渡,故只能示弱誘敵,於此休息兩天,大後天抵達富良江後,且戰且退,乃是誘敵之退,若有人藉機逃跑,斬!”
“喏。”
大夥散去,各自佈置。
樑小乙將三百餘將士聚集過來,兩場戰役下來,戰死的,重傷的,折了三分之一的人。樑小乙說出燕達的安排,又說:“郭公不知何故,對我略有不滿,然趙公對我卻抱以善意,我營戰功已足矣,任誰也不能抹殺。”
抹肯定要抹一點的,第一戰主要功勞多半會記在燕達頭上,第二戰主要功勞得記在郭逵頭上,但只能抹一點,即便郭逵也不敢“殺”。
“故各位不得貪功,無我號令冒進者,斬。”
樑小乙這一營雖未得瘧疾,也快半殘了,他不想再死人了。燕達正好路過這裡,聽到後,搖了搖頭。樑小乙是好心,然有了些天真氣。這份天真善良若不改掉,未來還是難以成爲一名合格的重將。
休息了兩天,第三天十餘營前軍繼續出發,不到一程路,下午便來到富良江畔。交趾人迅速發現了,僅是幾千人,交趾人以爲有機可趁,李朝太子李洪真與大將阮根率領大軍衝上岸來。
宋軍“不敵”,且戰且退,但也不是好退的,不停地有宋軍被交趾人殺死,樑小乙大喊道:“保持陣型,保持陣型。”
天色漸暮,前軍在交趾一次次衝擊下漸漸不敵,交趾後軍看到這副情形,在後面大聲鼓譟,眼見前軍陣型越來越亂時,郭逵率領三軍忽然殺了出來,張世矩、王螻率領騎軍於兩邊包抄。
交趾大軍瞬間慘敗,宋軍一路追殺,一路追至富良江畔,許多交趾士兵急切之下,一個個往富良江裡跳。但還沒有完,打到這份上,郭逵也要給朝廷一個交代,於是幾個大佬拋開成見,先是採納了燕達的誘敵之計,又採納了趙禼計策,繞過兜頂嶺後,三軍緩行,前軍誘敵,中軍派將吏伐木製造大量拋石機。
來到富良江畔,這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宋軍推出拋石機,一時間機石如雨,加上交趾人大敗,天色又黑了,不設備,幾乎所有戰艦全部砸壞。此役,幾乎使得交趾主力軍隊全軍覆沒,以至屍堵富良江,使水三日不得流,並且李洪真也在岸上被宋軍擊殺。三軍一起歡呼,這不是一般的戰爭,乃是滅國之戰。不管交趾有多大,終是一個國家。
諸將商議渡江,郭逵說:“吾已調水軍。”
富良江非是後人所說的如月江,而是紅河,到了這裡,已經匯聚了黑河與瀘江兩大支流,河面始寬,即便是枯水時季,寬度也超過了五百米。不過好在富良江到了這裡,水面雖變寬了,水流卻十分緩慢。加上交趾主力幾乎全滅,可以放心大膽地作舟渡江。
但大夥想到,若是正規的水軍配合,不但省了伐木造舟,同時有了水軍配合,更利於攻打交州城,畢竟到了交州城,水網也開始密集,於是同意了郭逵的安排。實際不同意,誰又能奈郭逵何,人家纔是主將。
宋軍等水師,李乾德畏懼,送來降表,向宋朝割讓蘇、茂、思琅、門諒、廣源五州之地,歸還邕州之戰所掠子女,兩國罷兵。
李舜舉大怒:“五州是汝國之地!”
各有各的道理,原先這邊境五州乃是兩國閒田地帶,也就是兩不管、緩衝的地方。
不過以前宋朝重心不在南方,沒有派人經營,僅是羈縻而已,五州已經漸漸被交趾侵吞下去。
李朝使者只好狼狽地回去。
等了兩天,郭逵將諸將召集說:“許多人對某說,九軍食盡,凡兵十萬,夫二十萬,冒暑涉瘴,死亡過半,存者皆又病又累。”
大夥面面相覷,郭逵說的是實情,後方雖然準備了許多糧草,然因爲民夫死的太多,前線糧草漸漸供應不上,軍中疫情雖因爲採取了隔離措施,開始下降,仍疫情並沒有杜止。纔開始大捷時,三軍歡呼渡江,過了兩天冷卻下來,有的將領又開始產生擔心繼續打下去,還能有幾個人活着回去。正好李乾德請降,主動割讓五州之地,雖是宋朝不感興趣的地盤,至少能對朝廷有個交代,那麼確實可能有將領對郭逵說過類似的話。
但讓諸將詫異地是郭逵下面的話:“吾不能覆滅賊巢,俘乾德以報朝廷,天也,願以一身活十萬餘人命!”
燕達說:“郭公,不可啊,軍中糧雖不多,可讓後方緊急調撥糧草過來,亦可派兵四處抄掠,大不了事定後,給予一定補償。”
“且離交州城只有一步之遙,軍中作幾百小舟亦不難,十餘趟大軍便可渡過富良江,此時安能得退。”
渡過江,離交州城不足三十里路了,得有多近,諸人勸,郭逵死活不聽,然後不顧趙禼與燕達的意見,撥中營撤軍。還有不少人,許多民夫,還有燕達的部下,關鍵郭逵這一撤,士氣低靡,還能打下去?
趙禼與燕達相視一眼說:“撤吧。”
於是這一戰從荒誕開始,又以荒誕的方式結束。
韋小青問:“樑指使,爲何撤退?”
“我也不知,撤就撤吧,”樑小乙得知情況,先是不解,然後是慶幸。
郭逵已經盯上了他,早先還好一點,與宋朝相比,交趾仍比較落後,一路過來,幾乎沒有一座像樣的城池。然而交州城卻不一樣,那可是一座千年古城,需不需要攻城。
郭逵讓他帶領手下去攻城,樑小乙敢不敢不從?
有心針對他,幾次折騰,全營兵馬,包括他自己,全部折在交趾。
至於爲什麼撤退,那是朝廷操心的事,樑小乙又說:“收拾好行李,將犧牲兄弟的遺物也要帶上。”
三軍沮喪的徐徐向北方撤退,李朝也看到宋軍奇怪的撤退了,他們同樣百思不得其解,然富良江一戰將他們打怕了,也不敢追擊。
望着北方的天空,樑小乙一邊走,一邊說:“元旦節快到了,不知劉樑村今年會不會更熱鬧?”
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家……
PS:許多人將富良江視若求江上游的如月江,非是。一是決裡隘(諒山南部地區)之戰後,宋軍一路向西,這才南下,約是走的越南富良、太原、永安這一線,這裡是如月江的上游,河道並不寬,而且是枯水時季,不知李朝戰艦有多大,即便不大,隨潮水駛進來,也起不到阻擋十萬宋軍的作用。二是此戰發生在如月江,那離交州城就不是三十里路,而是百餘里路。
準確的地點大約是在越南永安下面,河內與越池中間的江段。只有在這裡,一旦渡過紅河,離河內便只有三十宋裡。
不過如月江也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交鋒,李常傑率軍夜襲苗履營,大約擊殺了千餘宋軍,便是越史鼓吹的所謂大捷,實際是李常傑並未討到好處,故苗履回國後受到趙頊的嘉獎。而且千餘士兵的傷亡對於三十萬軍民來說也不算什麼,估計在思明州幾乎每天都要擡出一千具因爲瘧疾而死的屍骸。